《巴底律监狱》线石

133、黎明（1）

　　湿冷。
　　四周很暗。
　　人群说话声、脚步声模糊不清。
　　“喵——”
　　他感到脸颊处传来温热的触感，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他脖子旁蹭来蹭去。
　　黎沃睁开眼睛，看见一只黑猫窝在他身边，依靠他的体温取暖。
　　他用右手捂着脑袋，坐起来，身上嘎吱嘎吱乱响，像浑身的骨头都被拆散重装了似的。
　　这是一条狭窄幽暗的小巷，雨水淅淅沥沥，拍打在臭气熏天的各类垃圾上。
　　记忆渐渐回笼。
　　他感到左手正被什么压着，已经没了知觉。
　　扭头一看，乔霖正死死抓住他的左手，眉头紧锁地昏迷在地上！
　　“乔霖！”黎沃哑声喊道，刚有睡意的黑猫被他惊得跳了起来。
　　黎沃捧着他沾上雨滴的侧脸，呼唤着他的名字，乔霖手指一动，睁开眼，刚想说些什么，颅内一阵剧痛就让他痛苦地吸了口气。
　　“哪里不舒服？”黎沃环着他坐起来，简单查看了下他身体的伤势，发现并无大碍。
　　“还好……”乔霖面色苍白地说，他揉着太阳穴，说，“我的记忆脑恢复了，还有点不适应。”
　　乔霖挽起袖子，手环正闪着蓝光，他眨眨眼，睫毛终于载不住那滴雨珠，将其扔了下来——可雨珠未落地，就在半空中蒸发了！
　　记忆脑笼出一片小空间，将他、黎沃和一只小黑猫罩在一起，空气流动、气温上升，水汽减少，很快就将他们烘干了。黑猫“喵呜喵呜”叫着，甩着身上的毛发。
　　“你身上的伤——”乔霖就要掀开黎沃的衣服，被对方挡住了手，黎沃立马说：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
　　两人不约而同记起一天前那场热血上头、荒诞疯狂的触碰，不禁尴尬起来。
　　乔霖深吸一气，强势起来，抓着黎沃不放：“我来。”
　　呼吸打在黎沃的颈边，他僵住了。
　　——那些被星芒、风钉贯穿的血洞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嫩白的皮肤。看来是伤口已然愈合，新生皮肤也换好了。
　　“你的记忆脑还有这种功能？”黎沃飞快地挤上纽扣。
　　“这么快的治愈只能靠白阳的医疗机，”乔霖顿了顿，说，“应该是四维空间里改变了时间流速，加快了愈合。”
　　黎沃匪夷所思的“哦”了一声。
　　乔霖感到头部还在隐隐作痛，他右手握拳，抵在手环上方，往上一拉，零散稀薄的光粒子被“唰”地抽出，可变形了没多久，那光粒子便颤抖几下，破碎消散了。
　　黎沃说：“光剑形成不了。”
　　乔霖点点头：“记忆脑只恢复了部分简易功能，其他还在受限。”
　　黎沃：“怎么回复的？”
　　乔霖：“猜测是在四维空间里，被病毒激活了。”
　　黎沃：“哪儿来的病毒？”
　　乔霖：“不知道。”
　　干燥空间回收进手环。
　　两人站起来，流浪的黑猫获得了一身干燥舒爽，顿时认定了主人，跟在他们身后。
　　突然，乔霖感到记忆脑有些异样，他在精神空间里查看，发现禁书复印物里多了一张折叠纸，打开来看，发现是一张乱七八糟、五光十色的海报。
　　上面介绍着娱乐大剧院的信息。
　　什么东西？乔霖感到莫名其妙。难道娱|乐城的信息都能入侵他的记忆脑了吗？
　　“乔霖？怎么了？”走在前方的黎沃问。
　　“没事。”乔霖收回那张奇奇怪怪的海报，跟上了他。
　　穿出臭味弥漫、阴暗潮湿的小巷，眼前一片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这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
　　大楼好像一片片虚影，光轨五光十色，是构成楼房的棱棱角角，而墙与窗透明清澈，宛如一层薄膜，罩住了内里机械复杂的“内脏”钢筋；巨大的电子屏幕趴于其表面，一个个鲜活的虚拟人物从内跳脱出来，在空中叽里呱啦地推销网、房、车，推销各种产品。
　　流光将地面通行划为水、路两条，水上浮动着四轮的敞篷车，路上行着涡轮发动的游艇；还有空中也架出了一条路线，交通灯悬浮在云下，红绿黄三色转换，指引灯串成七彩珍珠项链，让胶囊状的无人驾驶飞行器有条不紊地穿梭云中。
　　人们来往不绝，人手一个长方块，长方块有着不同颜色，从内传来叽叽喳喳的各类声音。大家都低着头，谁也没理谁——抬着头的，也仅仅是举着根连接长方块的棒子，在哔哩吧啦地对那小东西讲话。
　　他们的冷漠与热情，都凝缩在这枚小小的长方块中。
　　广场中央的喷泉喷出金属质感的水花，音乐控制着周围的花草树木，怪异疯狂地舞蹈着；路灯做成白阳的标志，投射出宁静的一抹亮白。
　　“白阳……”黎沃喃喃说。
　　“什么？”乔霖还在震惊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他们，真的在看着我们。”黎沃伸出一指，指向这个世界。
　　有的大楼建成白阳形状，金白的光芒流淌其中；虚拟人物眉间纹着一枚太阳标志，甚至独舞、领唱都是人工智能涅冬的样子；敞篷车车灯是白阳的样子，游艇艇身牵着一排夺目的白阳挂饰，飞行器展开的羽翼是金白二色，写满了有关“白阳大时代”的IP宣传句。
　　除此之外，黎沃、乔霖的脸也不时出现在大屏幕上，剪辑插播着实验室的初遇、荒野的雪夜、工厂里的伸手、城堡里的爆炸……站台广告屏上是兰晴、萨福和鼠耳等人的面孔，竟将费米也搬了出来，恶趣味地循环播放着“费米之死”的片段。
　　蟒穆和三名部下的动作、神态被人剪成鬼畜视频，二创不断产生，少男少女学着他们在唇上、舌上打银钉；V7和杞子夫妇的交谈被人剪成了歌，脍炙人口，连小孩子一听都能唤醒DNA，随之翩翩起舞。
　　檀蓝死去之交战夜、乔多全取出记忆脑的片段被人模仿，展现在露天舞台上，评委老师看得仔仔细细，台下观众看得拍手叫好。
　　玛格与天马的爱情令人潸然泪下，影视平台上的VIP区有得看，精简版——也就是观众最喜欢那版——天马死去、玛格为之从此发疯，短短几分钟就是VIP区里的“黄金VIP区”，要交更多钱才有的看。
　　现实的大商场内，梅丽和修的星空图周边卖得热火朝天；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虚拟的大商场内，链接里装载着由内而外送出的“红灯区互动视频”，甚至传播着谷爱埋、蛾子、天牛、甲虫、彩蝶和蛾子等人的AI换脸情|色视频。
　　年轻人审美下跌，换上了英雄偶像“黎沃的私服”——谁知那土得掉渣，他们奔去“网红打卡点”：那是一栋尖尖的白塔，假人柯西穿着囚服坐在椅子上，脚边跪着向他俯首称臣的阿尔法与贝塔。
　　儿童青少年爆满的“科学童趣馆”里，扮成玫希耶和太阳风的工作人员满脸微笑，一边收钱一边与小孩儿合影，科学仪器也是些简单的“四维机器魔方”、“白阳城拼图”，推出的高价光剑玩具、变色星空球才是重中之重。
　　“爸爸妈妈，我知道我以后想做什么了——我要当网红！”新一代说。
　　“看这个要收费，看完全片要加钱，加速包要额外购买，去广告是VIP权益。”卖家说。
　　“娱乐，是维持现代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娱乐能让人快乐，娱乐能让人找到生命的真谛——我们是为了娱乐而生存的。”大屏幕上的虚拟人物说。
　　光污染严重之际，娱|乐城的天空是一片橙红，橙红得血腥，血腥得苍茫，苍茫得悲戚。
　　谁说外面就能看到那片星空？

　　黎沃和乔霖遍体生寒。
　　——我下一步，要去哪里？我是要，干什么来着？哎？我从哪里来的？我是谁来着？
　　娱|乐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黎沃的手被乔霖握上。
　　“不要乱了阵脚。”乔霖冷声说，他死死盯着大屏幕上那个搔首弄姿的“自己”，眉头皱成了一道“川”字。
　　黎沃深呼吸了几次，沉声道：“处刑之前，老师跟我说，内界只是外界的娱|乐产品，像我们这样的巴底律世界还有很多，被禁锢在内的人也有很多——但我们被外界掌权者看为掌中之宝，其他只是附加品，但无论怎么说，他们也活在监狱里，我要把他们解救出来。”
　　——“去拯救他人”，是革命派教会他的。他成长至此，都不愿放弃身边任何一条生命。
　　黎沃接着说：
　　“老师还说，这个掌权人，叫‘D’，众人称为‘D’先生，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如果找到他，说不定就能解放其他的‘监狱’。”
　　乔霖沉思几秒，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便说：
　　“好，你有什么打算？”
　　黎沃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道：
　　“不知道。”
　　乔霖：“……”
　　乔霖说：
　　“掌权人是世界的关键，要了解关于他的信息可能不难，但要找到他，应该没那么容易。我建议先拿到这个世界的概况，他们的旅游区很多，可以——”
　　就在这时，噼里啪啦的闪光灯闪烁起来，乔霖条件反射地将黎沃拦到身后。
　　不知何时，许多人聚集到他俩周围。
　　“这个cos也太像了！您好您好，我拍几张！拍几张就走！”
　　“帅哥我可以合影吗？拜托了，这对我很重要！”
　　“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脸吗？要钱也可以！”
　　乔霖拉着黎沃逃走，却不料人群越来越多，他们看着手中的长方块，敏锐捕捉着二人的路线，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逃无可逃之时，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开了路，人们顿时安静下来，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
　　“诺亚军。”黎沃的脑子里响起萨福的忠告——这群玩意儿不是人类，是外界的机器人！他们动起手来，比白阳军团还狠厉阴毒！
　　“抓捕。”诺亚军的领队嘴唇开合，吐出毫无波澜的电子音。
　　二人拨开愣在原地的人群，转身就跑！
　　一场筋疲力尽的追逃，终于在黎沃将乔霖拽入废弃大纸箱、二人被泡沫塑料糊了一嘴、乔霖记忆脑恢复隐蔽功能、改变光线并隐藏生命特征的一刻终止。
　　诺亚军就像一条神色警惕的犬，嗅了嗅没有人味儿的小巷，离开了此处。
　　二人身体紧挨，心贴着心，仿佛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
　　已是黎明，自然光线穿透纸箱，照在了乔霖漆黑的双眸上。
　　黎沃想起了些什么，不自在地往后一退，乔霖怕他超出隐藏范围，“啧”地将他往前一拉。
　　二人贴得更近了！
　　乔霖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耳边。
　　他的身体起了不合时宜的反应。
　　“你……”乔霖犹豫地说。
　　“别说……别说了。”黎沃耳尖滴血。
　　他们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黎沃仍感觉热度未消。
　　“你平时到底在想什么。”乔霖说。
　　“我他妈什么也没想！”黎沃小声地说。
　　他看见乔霖的脸颊染上一抹红，颜色很淡。黎沃仿佛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跳出胸膛。
　　“可以亲你吗？”黎沃说。
　　“不可以，滚。”乔霖说。
　　“今天的次数还没用。”
　　“滚。”
　　黎沃就像听不到乔霖说什么似的，他微微抬起下巴，就含住了乔霖的双唇。
　　乔霖没有抵抗。
　　舌尖描摹着唇的形状。
　　喘息碰撞着，乔霖推开了黎沃。
　　“够了……黎沃。”手环闪着光，他眨了眨眼，差点就要控制不住记忆脑了。
　　诺亚军已经走远，是时候出来了。
　　乔霖就要接触隐蔽功能，就在这时，黎沃说：
　　“我很高兴，你能过来找我。”
　　“我永远不会再和你分开了。”
　　乔霖静静地凝视这他，片刻消除了隐蔽，破纸箱也随之裂开，他俩“啪嗒”一下坐到在地上，对视半晌，两人身上都脏兮兮乱糟糟，傻乎乎。
　　他们纷纷笑出了声。
　　“你是傻子吗？”乔霖弯起嘴角，自由自在地笑着。
　　“别破坏这儿浪漫的气氛啊。”黎沃也笑着说。

　　须臾，黎沃依旧笑着说道：“乔霖，跟我去见我妈吧。”
　　“？”乔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说

　　修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