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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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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寒冷的冬日下午,皇帝派琥珀来传开阳申时二刻去翔鸾阁用膳。开阳闲来无事,出门的时间稍微提前了一点。走到紫宸殿的殿前广场,见前面树影下站着一个人,认出是烈毅,上前寒暄道:“烈大人怎么站在这里。”
烈毅笑道:“我是陪大人进宫的,他来见皇上,我去大兴宫看了看银姑。左右无事,便在这里等他。”
开阳脱口道:“项大人从奉天回来了?皇上不是说,大人要明年春天才能回来?”说完看着烈毅,忽然疑惑起来,以他和皇帝的交情,为何不进去大殿等候。但她与烈毅终归没有熟到那个地步,可以问出这么冒昧的问题,于是顿了一顿,道:“项大人一路可好?”
烈毅朝她身后的宫女瞧了两眼,见颇为面生,也不好多说,道:“大人一路安好。因皇上交代的事情都已完成,所以才能提前回来。”
那个面生的宫女其实就是开阳原来的丫鬟采薇。冬儿死后,开阳觉得身边没有可靠的人,便把她传进宫来。为了谨慎起见,对外只说是晋王妃送来的,又为她改了个名字叫承云。
开阳笑道:“项大人劳苦功高,这次顺利归朝,皇上想必非常高兴。”
烈毅微微一笑,见皇帝的大宫女琥珀跟在她后面,料想是皇帝召见她,于是侧身为她让道。
开阳进了宫门,脚下越走越慢。走到含凉殿中庭的时候,一个男子恰好从游廊后转出来。当时天色微暗,开阳只瞧见他穿着红色文官官服,以为是项御寇,正待迎上去问候一声,忽然惊觉那人身材比项御寇矮许多,知道认错了人,连忙缓下步子,将头扭向一边,装作观赏路旁梅花。只是她甚少失态,这次虽然别人未曾发觉,自己心中却颇不自在。她不愿与那文官正面碰上,见西侧满珍堂的门开着,便闪身避了进去。
也不知她今日是犯太岁还是怎样,刚跨过门槛,却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衣画师背对着她在书案上写字。进退两难之际,那人忽然转过头来,二人四目相交,都是一怔。
开阳撑住门框,心头有千言万语,最终能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话:“项大人回来了。”
项御寇搁笔微笑道:“是。皇上刚才召见臣,说甘肃新进贡了一批北魏之前的碑帖,知臣爱好此道,特恩准臣来此观摩。”
开阳欲上前看他所看何碑,忽闻琥珀在身后道:“娘娘,奴婢见鞠公公带人抬着膳桌过去了。”
开阳呆了一呆,应道:“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她嘴上说着,身子却没有动。
项御寇凝视她一会,很客气地说:“娘娘,皇上还在等您。”
琥珀在外面大声咳嗽。
开阳只得轻轻颔首,转身离开。
宫城里永远都那么寂静,隔了很远,依然能听见她身上环佩叮咚轻响。
项御寇觉得这声音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他好象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只需某人轻轻一推,便会跌下去,万劫不复。
进了翔鸾阁,只见皇帝坐在御案前看奏章。开阳上前行礼,他亲自起身扶起,神色甚是愉悦。
开阳笑道:“不知皇上有何喜事,竟如此高兴?”
禺疆道:“你可知御寇今日进宫,给朕带了件什么宝物?”
开阳含笑摇头,表示不知。
“他坐镇神策营的时候,手下有个将士叫何周,本是武将出身,不善文理,但上书所议的二十余事,件件与御寇心意相合。御寇暗地查访,才知是他的食客刘秀辅代写的。御寇将其带在身边数月,发现他见识不凡,不仅深识事端,还机变敢言。朕今日与他见面交谈,觉得满朝文武,竟无人胜过他。朕已下旨,升其为中书舍人,明日便上任。”
开阳知道这刘秀辅就是她先前错当成项御寇的人,心中微起厌恶之意,脸上却不露出丝毫异色,微笑道:“刘大人能同时得到项大人和皇上的赏识,可见确有了不起之处。”喝了一口茶,又道:“臣妾来时遇到了烈大人,与他交谈,方知是去探望了银姑姑。”
禺疆鉴貌知意,明白她是为烈毅鸣不平,道:“烈毅与朕自幼交好,朕怎会疏远他?只是他素来桀骜不驯,眼下又手握重兵,朕若一味与他亲近,岂非如那市井之徒,让大臣们笑话朕不顾大局,只讲那无谓的义气?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还能讲私交?”
开阳听得皇帝如此冷静地分析他和烈毅的关系,忽然想起一句诗——“仗义每多屠狗辈”。谁要是说能和皇帝做朋友,那可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禺疆又道:“太后最近可有为难你?”
开阳笑道:“我又没犯错,太后她老人家为什么要为难我?”
自从上次冬儿死在大兴宫,太后虽然愈发厌恶她,但也不敢再轻举妄动。除了偶尔借由新的德妃娘娘扫扫她的兴,拨弄拨弄她的脾气,倒也没太过分的举动。
开阳明白跟太后不能近身力搏,而需静心等待时机。既然项御寇已回京,就表示神策营尽在他掌中,太后即将彻底失势。所以她更是稳如泰山,随太后怎么做,她都不动气,只等皇帝大权独揽那日的到来。
夜深人静之时,她也曾扪心自问,是否真想见到太后落魄凄凉。可是她知道,她能放过太后,太后却不肯放过她。除非皇帝削了她的势,否则自己绝没有好日子过。
这场战争既不是她主动挑起的,她也没有存心害过什么人,所有的举动只是顺势自保而已。开阳觉得在这件事上,她完全能做到问心无愧。
这天中午,开阳倚着炕桌小憩,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在窗下说话。两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只隐约听到“毛澄……太后……拔剑……皇上”几个字。凑到窗缝前往外一看,却是宝珠和承云。她听出话里有文章,轻轻咳嗽两声,又翻了个身。
宝珠是个机灵人,悄悄说:“娘娘怕要醒了,你先进去伺候,我有时间再来找你。”承云送她出了院门,反身进屋,只见开阳端端正正地坐在炕上,正凝目看着她。她被瞧得好生不自在,便笑道:“娘娘醒了多久,奴婢竟然不知屋里没人伺候,真是该打。”
“我要是再不醒,还不知被你哄到哪里去了。”开阳沉下脸,“我问你,是谁叫你和宝珠私通消息的?”
承云从未见她发怒,一时慌了神,道:“奴婢进宫后,听说娘娘与宝珠姐姐私交甚好,她又常来这里玩。今日她来送手炉,奴婢……”
开阳截住她的话,道:“你当我们还在家里,由着你混说!你进宫也有段日子,怎么如此不知轻重。宝珠与我私交再好,她也是太后的人。这宫里的人,向来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你当她是真来给你送暖炉的?”
承云看出她动了真怒,低着头不敢说话。
“皇上看重我,故在这里说话要比别处随和。保不得偶尔说漏了嘴,让你听出些朝廷的消息。你如果懂规矩,就更应谨慎言行,以免落人话柄。现在太后与皇上矛盾激化,你身为燕兰宫的大宫女,偏偏跟太后的人搅在一起。倘若最后太后将你我扯进来,你说皇上会如何想我?”
承云听说过上次皇帝发怒,差点令开阳丧命的事情。她心里越想越怕,拿帕子捂住脸,哭道:“奴婢一时糊涂,没想到这中间的玄机,求娘娘恕罪。”
开阳心中虽气,但是瞧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究也有些不忍,便缓和下口气,道:“你跟宝珠说了些什么,趁早一五一十对我说了。要是确实说了不该说的,咱们也好想法子补救。”
“宝珠来得匆忙,我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听她说,皇上早上到大兴宫请安,先还和太后有说有笑的,后来不知怎的说到一个叫毛澄的人,太后的脸色就变了,跟皇上吵了起来。皇上怒气冲冲地出来了,走到宫门口时,忽然拔出烈大人的佩剑,一剑劈下去,将宫门前的一棵不老松拦腰斩为两截。奴婢正要说话,娘娘就醒了。”
开阳虽然知道皇帝终有一天要跟太后摊牌,可是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她想了想,又问承云:“宝珠有没有告诉你,这几日有哪些大臣去过大兴宫?”
承云道:“倒没听她提过。娘娘要是想知道得详细些,我去打听一下就是了。”
开阳瞪她一眼,“你还想着呢!有你再去惹是生非的,不如我寻个借口,打你二十板子,让你下不了地,落得干净!”
承云跟了她几年,熟知她的脾气,便绞了帕子,笑道:“娘娘明鉴,奴婢身子弱,二十大板下去,大兴宫是去不了了,可是以后想再服侍娘娘,只怕也是难事……”
开阳听她说得可怜,撑不住噗嗤一笑,道:“谁真要打你,做个样子给人看罢了。你以后如果敢再犯,我就真打。”正说着,芙蓉带人端药进来了,二人便收住话头,只说些日常琐事。说了一会子,开阳觉得身子有些倦,便让众人退下,只留承云伺候。承云连忙把床铺好,待她上了床,将纱幔一层层放下,然后自寻了坐处,就着光做些针线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