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芳谱》爬山墙的绿爪

18、暗恨1

　　辰时三刻，汝南城西坊的大街上，除了巷陌路口的小摊主，就只有一些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和寥寥几个行人，玲珑阁酒楼的门前，更是鞍马冷落。
　　一辆马车缓缓朝着玲珑阁的方向驶来，却在离酒楼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软帘被掀开，一张欺霜赛雪般的容颜自帘后露出，正是林灼。
　　她抬眼朝楼上匾额望去，又细细观察过往行人，似在确定无人注意后，才缓缓地由春雪扶下车来。
　　这里——玲珑阁，便是祖父最后一次与那位朋友饮酒的地方。
　　那日长生离府后，孟景曾派人暗中跟踪，发现他并没有依言回老家扬州，而是背着包袱进了这家酒楼，与人会面后，又在不远的清风客栈住下了。
　　父亲信中与她说了祖父之事的疑点，府里确有不轨之人，虽然不能确定此人便是导致祖父突然去世的凶手，但一定脱不了干系。父亲推断那日送殡前，在母亲院中所看到的黑影，很可能就是府中看门的小厮——长生。
　　长生身世造假，有很多可疑之处，且他身手敏捷，像是有些功夫，如此一身本领，不像甘于曲居人下之人。
　　父亲将祖父之死的疑点告知于她，却不想她以身犯险，甚至警告过她，让她心里有数即可，不可冒然行事，照顾好祖母，不可将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待他处理好京中之事，再亲自调查清楚。
　　她明白父亲的用心，无非是因为他即将离开汝南回到京城，而哥哥又不在，不放心她与祖母两人。
　　可父亲忘了，他曾教过她，凡事预则立。与其无所为，不如主动出击，至少不至于太过被动。
　　孟景果然已等候在那里，见她上来，正朝她招手。他要的这雅间，是二楼靠里临窗的位置，此处既隐秘又可将洒楼门前、街上的情景，尽收眼底。
　　他为她斟了一杯茶水，眼光不时地瞧向街上行人。
　　“那日，长生从你家离开，转身便来了此处。约他见面的人，他唤作赵大人。”孟景端起酒，小口饮着。
　　“赵大人？”林灼觉得有些耳熟，“是不是祖父丧礼上，他曾来过？”
　　“聪明！”孟景赞道，“他叫赵甫，汝州发运使。”
　　“难道……此人也与祖父的死有关？”林灼皱眉。
　　酒楼里渐渐热闹起来，楼下陆续有嘈杂的人声传来，后来又多了唱曲的和轻敲檀板的声音，想是客人已多了起来。
　　有人上楼来，脚步声急促，伴有店伙计殷勤的招呼声。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说话声音从隔壁传来，那声音不甚清晰，却极为耳熟，正是长生。
　　他道：“赵大人，林宅里头已没什么动静。如今只剩下老弱妇孺和不相干的人。我想，我也没有留在此地的必要了吧？”
　　一阵沉默后。
　　“你且在客栈住着，等上几天。年底前，我要乘船去京上奏，到时捎上你。”
　　“多谢大人。”
　　“林铭远谨小慎微，估计是不会让我们发现什么。他既已回了京城，你留在这里也是枉然。”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半晌没了动静。
　　就在他们以为人已经离开时，隔壁又有声音传来。
　　“自林家大老爷去世后，先后已有六七位京中之人来到林府，他们一来便会在林府书房半天，小的进不了内院，只能打听到他们的身份，却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
　　“他太不懂得安分守已了！好好的守孝不好吗？非要找上门来送死！……本来是要你继续盯着，林铭远如此频繁地与京中联络，必会有所行动。一旦他离开，就……”
　　“您的意思是……”
　　一阵沉默。
　　林灼的心揪紧了，隔壁密议的阴谋，显然与父亲有关，甚至性命攸关。
　　“没想到，他还是比我们快了一步。林铭远这只老狐狸！因云妃一事，皇上诏书一下，派人将他拿回，反而多了一层保护，令我们无法下手。”
　　林灼陡地看向孟景，孟景默然地点点头。
　　原来，父亲竟不是匆忙离开，而是因云妃之事受到牵连，被皇上派人将他抓走的。
　　她没想到，原来是来调查祖父的事情，却意外地知道他们的目标竟是父亲！更没有想到，一个看门的小厮竟是别人安插在林府的眼线，或者有一天，即将成为杀害父亲的凶手！
　　隔壁安静了好一会儿，似乎人已经走了，孟景赶紧从窗户往下看，却没看到人。
　　“快，他们走了！”林灼带着春雪奔下楼，到了门口，四下张望，却没瞧见两人的身影。
　　“不必着急，长生跑不了。”孟景笃定地道。
　　林灼回头，正对上他信心十足的眸子。她怔了怔，放下心来。
　　林宅正房中，灯火通明。
　　长生被捆缚于地，跪在堂中。林府几房亲戚，老老少少皆立于堂内。
　　林灼道：“长生，你还不老实交待吗？”
　　长生抬眼看了看坐在上面的林灼、孟景和老太太，咧嘴一笑，“大小姐要我交待什么？”
　　林灼手里扬着一份卖身契，扔到他身前，“这张契约上，是你按的手印吧？可这上面写的籍贯出身却分明都属造假！父亲早已派人到此地核查过，查无此人！一切都是你在撒谎！说！你究竟是何人？来林府的目的是什么？”
　　长生脸上还挂着笑，“哼，他林铭远还不算太蠢！我是何人，一点都不重要，只不过是在这儿呆得腻了，想换个地方不行吗？”
　　他已不再自称奴才。
　　“你与发运使赵甫是什么关系？为何将林府的事告知与他？”
　　“朋友，聊天而已。怎么，只许你们这些公子小姐有朋友，小人便不能有一两个当官的朋友？”
　　林灼点头，知道在父亲的事情上，问不出什么来。便直接道：“那么，祖父当日去玲珑阁，可是你跟着去的？”
　　“是。”长生迟疑了下，却未否认。
　　“祖父是去见谁？为何回来后便情绪反常，大病一场？”
　　“我不认识，主子的事情，当奴才的怎么好多嘴去问。”长生一脸镇定。
　　林灼双目含怒，“那么，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祖父的死可是你所为？如果你不说，我便要将你扭送见官，由官府查办了。”
　　长生收起脸上若有若无的一丝笑，冷哼道：“我没有杀人。不过——”
　　他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林仙的脸上，冷森森地笑道：“你祖父死前的那晚，我倒亲眼看到林仙小姐趁天黑，将一碗药渣埋进院中紫藤架下。”
　　众人一惊，林仙跳了起来，脸色煞白，“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设计害了祖父，你休想将这脏水泼到我身上！”
　　老太太痛心疾首地喊：“仙儿！那日，我亲眼所见，你端了一碗药去了你大祖父的屋子，你还要狡辩吗！你究竟为何要这么狠心下此毒手！”
　　林仙听说，脸色更白了，她拼命摇着头，”扑通”一声跪在当地。
　　“我没有……我是、我是端了药进去，可、可大祖父不是我害死的！我进去时，他便已经没气了！他不是我害死的！”
　　“那你为何要将药渣埋了？”林灼逼进她面前，注视着她的眼睛。
　　“因为……因为我太害怕了！我、我当时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怕人看到，便只好就近全部倒在藤根下。但是……大祖父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
　　“药里的砒霜是不是你下的？”林灼冷冷的道。
　　“是……不，不是我，不是我害的大祖父！你们相信我！祖母！父亲！”林仙膝行过去，拉住他们的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