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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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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太阳依旧灼人,阳光从层层叠叠的阔心形叶缝间钻出身来,落在路边行人的发丝上。
紫荆路的林荫道上,一位少年正着低头,在查看手机屏幕弹出的消息。
——儿子啊?新学校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
顾时许简短回复。
他抬眼望去这条直通教学楼的紫荆林大道,像是一条对称分界线,从校门口直通教学楼,把这一大片紫荆林分割成了东西两边。
他妈——沈雅静的消息又在聊天界面蹦出,
——妈希望你能多交些朋友,别总是想着一个人。
他的目光停留在“多交些朋友”这几个字上,半晌后只回了个“好”字。
从头开始本该是件值得欣慰的事情,但他心里就是平静得像一碗水,不管生活这阵风怎么吹都毫无波澜。
他并不因为来到一座新的城市而感到激动、亦或是充满期待,也不认为这就能理所当然地把过去那些阴暗的、提心吊胆的日子躲开,从而与这群素不相识的人建立一种被安全感包围的幸福生活。
寻常一小道伤口疼一天就能记一天,何况这道十七年的伤口,哪怕有一天它结了疤,可一旦闭上眼,还是能看见它原本鲜血淋漓的模样。
可他能却感觉到沈雅静开始对新生活充满了期待,正在张罗热闹稳定的日子。自从搬来这里之后,她开始学着种花了,满心欢喜地问他是喜欢玫瑰,还是喜欢月季。
因为家房子在一条小街巷上,她还打算在楼下张罗开一个早餐店,墙纸要蓝色的,桌布也要蓝色的。
这都是很平凡的事情,而正是单单这种平凡,她就渴望了十七年。于她而言,这是一种南柯一梦落地生根的快乐。
暑假时,沈雅静费了很大功夫才和那个男人离了婚。之后她便带着顾时许从A市来到了川市——她的娘家,一个离婚女人脑海里首选的归属地。
经过一番辗转,顾时许最终转学到了川市附中。
他收好手机,迈步往教学楼方向去。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路上来往的人熙熙攘攘。有几个女同学嬉笑又腼腆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路,拿着手机相互推搡,谁都不敢上前去要联系方式。
最终是一个稍大胆些的女孩子走上前,低头支吾半天才把话说完整。
顾时许语气却很淡:“我不用微信,抱歉。”
女孩子们的不可思议远大于失望,顿在原地相互瞠目结舌好半天,这个时代真的还有帅哥不玩微信?
这里的天气跟A市大相径庭,一般九月天的时候,A市秋高气爽。可这却仍然骄阳似火,热气腾腾。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才终于到了头,他能感觉后背贴着背包那面的衣服布料已经全然被汗浸湿,掌心也散发着热气。
他并没有因此烦躁,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正撕开包装口,几乎是和撕裂包装声同时发出的一阵嚎叫突然从左边林子里传出。
三五只不知名的鸟霎时被惊得落荒而逃。
顾时许循声望去,约莫十几米的地方站着三个男的,中间的那位身材略高大一些,看样子像是在围着什么人。
从这些人的衣着架势来看,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想法。
顾时许站在原地继续把汗擦了,片刻,只见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到了旁边的石凳子上,翘着二郎腿。
这时没了他的遮挡,果然能看到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他抱紧书包蹲坐在地上,满脸恐慌。
旁边的应该是两个小弟,特征明显,辨识度高,一个黄毛一个盆栽头。
黄毛又揣了眼镜一脚,眼镜没有反抗,依然低头垂眼死死抱紧他的书包,连对方的脸都不敢正视。
“劝你一分钟之内考虑清楚,自动把钱包拿出来双手奉上。一分钟之后,我可不会保证你的手还这么白白净净完好无缺。”二郎腿警告他,表情猥琐又阴险。
眼镜低头不敢作声。
黄毛甩了甩被眼镜咬的手腕,满脸怨气。他恶狠狠地说:
“少跟他废话,直接上手抢,再敢咬人就把他嘴给打爆。”
看见手上这道深深的牙痕就想起刚刚他嚎叫的那声响,简直是坏了在他们这条道上混的名声,越想越怨,顿时恼羞成怒,咬牙切齿。
他从裤子屁股兜里掏出了那把日常防身的工具,目光聚焦在眼镜的脸上。谁料抬起的手尚未落下,手腕就被一股比他强很多倍的力量攥紧,完全挣脱不了。
他转过脸,望见来人是一个比他高了两个头的男生,这带着寒气的眸光令他顿时戾气全无,甚至有一种想要认怂的想法。
顾时许轻松把他手里的小刀抽走,甩手扔进了旁边地上的垃圾桶里。
“这里是学校,还是不要生事的好,”顾时许淡然说道,“不过,你们是想我打电话让学校请你们走,还是想我请你们走?”
二郎腿点了支烟,气淡神闲地吸了几口,狡黠道:“同学,别冲动,我们这是在玩演技大挑战,谁输谁好看呢,同学是吧?”
他说这话时看着眼镜。
眼镜头抬高了一点,用眼神在说“放你的恶心狗屁”。
“老大,少跟他们废话,两个一起收拾得了。”黄毛小弟说,作势就要上前干架。
老大却令他失望地摆摆手,意思是要撤。
撤?
为嘛子要撤?
两只小弟摸不着头绪,无可奈何,但是又不得不跟在老大尾巴后屁颠屁颠走人。
看着人走远,眼镜终于肯站起来,感激涕零地看着顾时许。
“谢谢……谢谢你。”他说,“谢谢,真的谢谢...”
顾时许没说什么,不用问他猜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只问了一句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眼镜摇摇头,“谢谢你。”
顾时许:“走吧。”
再不走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句“谢谢”。
眼镜快步跟上他的步伐,问道:“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哪班的?”
“顾时许,高二,七班。”
眼镜瞬间露出了笑容:“啊!你就是咱班新来的转学生吧?”
顾时许点点头。
咱班?
原来遇上同班同学了。
“我叫宋思宇,”他主动报姓名,“我们是一个班的,你还不知道教室怎么走吧?我带你去吧。”
顾时许:“好,谢谢。”
他想了想后,又补充说:
“以后开学都把钱保管好,最好是结伴而行,像今天这种开学的日子要特别注意,不安全。”
“我记住了。”想到这,他忏忏低了头,“谢谢你。”
顾时许:“......”
校门口。
“老大,你为什么就这么放过他们?”黄毛终于撒出气。
老大吐了一口烟气,漠然白了眼他:“那小子一看就不普通,摄像头都没摸清楚,一个软柿子可以欺负,那个一看就惹不起,到时候还得被关进去,你还嫌在里头待得不够是不是!”
“我……”
小弟一口气吞了回去,双手握拳。
七班教室。
门口贴有座位表。顾时许找到座位后坐下,而宋思宇巧合地就在坐在他前面。因为第一天开学,上午还不用上课,听周围的声音传来好像是等会儿要开班会。
顾时许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
教室里空调很足,闷热感也渐渐消失。教室不是单人单桌,他坐在窗边,但不是靠走廊那边的窗,这边可以望到外面操场那面的景色。
这时,有个中年男人走进门来,手里拿着个公文包,他应该就是班主任了。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和签字笔,眼睛时不时扫视几下下边儿,应该是检查人大概到了多少。
可此时他旁边的座位还空着,同桌还没来。
刚刚看座位表的时候注意了下他旁边的名字,所以这位同桌好像是叫……
“周子扬?”
有人喊出了这个名字。
“你怎么才来?班任快点名了。”宋思宇对着从教室门口箭步冲进来的人说道。
“起晚了起晚了。”那人目标明确迅速坐在了顾时许旁边,粗喘着喘着气,却不忘笑容爽朗地同他打招呼:“顾时许是吗?你好。”
顾时许:“你好。”
“我叫周子扬,”他一边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两瓶冰水,“以后咱就是同桌了,有什么事儿不了解都可以跟我说,来,路上给你带的水。”
他把水搁在顾时许桌角上,班主任刚好点到他名,立马举手吼了声:“到!”
“周子扬!注意点时间!”班主任吼道。
周子扬嬉皮笑脸:“知道了知道了。”
顾时许:“谢谢。”
瓶身的雾很快就化成了水滑落到桌面,以前都是单人单桌,现在忽然多出个同桌还有些没适应过来。
“不客气,”周子扬微笑,“欢迎你来到我们七班。”
班主任在讲台上讲着各种注意事项和本学期的事情,以及上学期的成绩排名情况。但底下一片人很显然蔫蔫的都没劲儿听,这是常规开学综合症,还没缓过劲儿来。
顾时许第一天来,什么都还没个底,所以他听得格外认真。
理科重点班只有一班到十班,七班上学期整体平均分排名第三,个人成绩年级前三一等奖学金……
周子扬在旁边跟他解释:“你别看老李说话听起来人挺凶的,但他人很好说话的。”
老李,名字叫李斯文,是个五十多岁的班主任,整日里戴眼镜示人。虽然逃过了地中海,但没逃过头发白,才年过五十就有了不少白发丝。
他从高一开始就管七班,因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好人,深得七班学生的喜爱。
“那位,看见没有,第二组穿白裙子的长发女生,是我们班学习委,叫林萱。”他帮着认人。
眼神示意了前面的宋思宇:“他,鱼仔,是数学课代表。”
数学课代表?
以他眼镜的厚度来看确实配得上这个职位,但林萱,却是意料之外。
周子扬最后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我,周子扬,是这个班的班长,以后有事都找我。”
顾时许:“知道了,谢谢。”
从刚刚李老分析的成绩排名来看,周子扬班级成绩第一,年级排名却是第四。也就是说,七班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进入过年级前三。
顾时许拿起笔随意转了两圈,收敛眉目,略有所思。
老李已经对七班这种假后状态习以为常,节假日寒暑假第一天必跟路边那野生蒲公英,轻轻一吹就要散架。
他吼也没用,照常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讲到他们关心的自然会自己提问。
他喝了口茶缓缓,继续往下讲:
“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们班这学期有新转来的转学生。”
“顾时许同学,”他朝顾时许的方向招招手,示意他上讲台来,“上来向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
顾时许在黑板上书写了自己名字,然后面朝底下一片陌生的面孔念出来,最后以口头附加了一句“谢谢”结束,整个过程简单快速。
偶像剧里高冷的男主都爱留下一个反手扔粉笔的背影,顾时许行为上虽确实简略了些,但他面部却是毫无戾气的,反而给人一种安静感。
就像冷藏柜里的软糖,虽冰,却甜。
李老站在门边,他点了下头回应顾时许结束的礼貌鞠躬,然后手掌相对起了个鼓掌的头。
底下女生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样的人出门真的不会被星探追吗?啊啊啊!这种八百年学不会笑的,又自带风度的男人真的超爱……呜呜。”
“杏仁眼!竟然跟我家爱豆一样。”
“颜值好高啊啊啊。”
……
李老:“……”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成何体统。
直到他吼了一声‘安静’,姑娘们才肯把嘴角的哈喇子擦擦,然后闭嘴。
“刚刚讲成绩排名怎么没见你们这么激动,还有,女同志们不许早恋!再次强调啊,不许早恋!就算人家顾时许同学长得帅,但要追人家也得等到高考过后,到时候我不仅不阻止你,我还给你加油打气,追到了我高兴还能给你发红包。”老李说得正儿八经,底下却哄堂大笑。
周子扬也跟着笑:“还真别说,你已经成为咱班颜值最高的人了。”
顾时许:“……”
李老等他们都安静了,才继续往下说:
“还有一件事。本来是只有一位转学生的,但后来又多了一位,我还没来得及跟大家通知,所以实际上有两位新同学转进我们七班。”
底下又开始交头接耳,嗡嗡得跟蜜蜂蜜蜂起舞似的。
本来来一个就已经够激动的了,因为以往的转学生都进其他班去了,七班只有羡慕的份儿,这学期是什么好兆头啊!
“老李,那人呢?”周子扬举手发问。
“问我?不是看你们心情吗?你们什么时候安静,我就让他什么时候进来。”
李老双手撑在教案桌上,等待着底下的这锅粥什么时候安静,心里还是有点脾气,这群毛头孩儿越来越放肆了。
毛头孩儿非常懂得察言观色,麻溜闭上了嘴。看来配合程度良好,可以执行下一步,李老心情变好转,手掌合起朝门口拍了三声,说:“进来吧。”
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时,一道白色清新的少年身影已经入了门来,正站在讲台上。
这位同学的眼睛看着底下的人,眼里像是发着光似的。然后见他的眼尾线条忽然一动,颔首带笑打了声招呼:“大家好,我叫段越。”
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能泛起千万种感觉,嫌弃、愤怒、喜悦...
而段越,则给了人舒适:
同外边那股拂过大片翠绿紫荆林的九月凉风般,偷了人家四月贮藏的紫荆花香卷来这里让所有人都心旷神怡。
这是顾时许的第一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