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系列短篇集》御茶之水

11、【上巳】宠

　　他想他从来没有这么受宠过。
　　他喜欢写文，就有人给他改错。他喜欢看戏，那人千方百计给他弄来一本1962年的《牡丹亭还魂记》。竖行，繁体，他坚持看完，喜欢得一夜不睡看到眼睛抽筋，第二天还要嫌不好冲那人撒气。
　　其实他喜欢的不过文字繁丽，真正戏台上的婉转做唱往往引他睡意。十几个小时，年轻的他只觉得耗不起。
　　所以他喜欢读，却并未真正看戏。
　　那个人实际爱好的是西方文艺，古典温文的中华艺术并不投他脾气。但那一天，那个人却主动邀他去看戏。
　　那个人告诉他，自己独喜这《挑滑车》一折戏。戏里故事出自《岳飞传》，讲的是一员猛将绝战，使枪超过岳飞，义当所为，虽千万人亦往矣。
　　此人名为张宠，单枪匹马杀上金兵山寨，金兵自山上滑下尖头铁车以敌。四百斤刺铁乘势而下，更是有千斤冲力。山路狭窄，前后独一，退无可退，而张宠竟凭长枪一杆，将铁滑车起挑掀翻于身后！张宠连挑五辆铁车，脱力战死，其勇可畏，狂傲绝古！
　　这份激昂意气，让他不由转看一眼身边那份宁静相依。那个这么宠他的人，其实生来就傲到了骨子里，却为了他，把心放得很低。
　　低到尘埃里。纵使九天云鹏，也不过想在软红十丈里找一份归依。
　　舞台上的一战已作虚化处理，唱念做打中翻飞层层只是战旗。他虽看不大懂也深受感染，应时的鼓掌叫好，只为那戏里戏外台上台下的男儿英气。而身边的那个人，竟然一直安静的没有声息。恍然间，他只觉得舞美灯光下的才是真实，而现在经历的一切不过演绎。
　　人生如戏。
　　再久的戏也总有散场的时候。等到人潮都散尽了，他也没有动身的意思。看戏居然看到脱力，他自己都无奈到没了脾气。而那个人，一直陪着他，要走也一起。
　　一本书不声不响的递了上来，附加一句淡淡的“生日快乐”。
　　他很惊奇。他知道那个人心细，一定记得他所有信息，就以为今年送他的礼物就是这出戏，没想到还另有玄机。
　　但是低头一看，他又想生气。自己本来就英文不好，偏偏还要给原版小说难为自己。
　　却又心软。算了，大不了当作收集。
　　这一收，就收起零散时光归入旧纸堆里。十几年过去，想回头找，也再来不及。
　　人心心念念找什么的时候一定找不到，而不注意时，自己就会跑出来的，一定是那时想找的那样东西。
　　因为是收在了心底。
　　当年的小胖少年化作今日的三胖大叔，增加了的当然不只是体重，也不是只有凸出来的肚子今非昔比。
　　所以，当他再拿起那本旧书的时候，过去的时光在尘埃里流泻满地。
　　可又不只是那段岁月再拾不起。
　　以前不懂的，现在已清晰。
　　BELOVED。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居然连宠，都宠得像做戏。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三苏的人人，JQ滋生：
【1962年的牡丹亭还魂记，竖行，繁体，以前看完过，看到第三章，眼睛抽筋。】
【370同学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托尼莫里森的《Beloved》找到】
苏，您真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