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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重生平康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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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第一声晨鼓,荡进了长安城的一户宅院,房梁上吊着的一具尸体,也随之摇晃起来。
“啊啊啊!假母不好了!李简半夜吊死了!”
“什么?!”
这间宅院的主人,扈五娘急匆匆地赶到后厢房。
却听啪嗒一声,房梁上的裤腰带不堪重负地,吊死鬼倒在地上,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
惨白恍惚,一丝血色也没有。
扈五娘活了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她恨恨地啐了口浓痰,用帕子捂住鼻子,“死贱婢,一大早就给我找晦气,去,叫黄三他们抬出去扔了。”
她话音刚落,众目睽睽之下,吊死鬼的眼珠子竟然随之转了转!
吓得人直往后缩脖子。
扈五娘差点也被唬了一跳,但立马反应过来,这小娘皮恐怕是还没死,庆幸之余怒从心起,大骂道:“我看你是皮痒了敢戏弄起老娘了!黄三,把她给我浸水缸里洗洗晦气!”
人没死,那就好办多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贪便宜,去北边收什么便宜娘子,漂亮是漂亮,就是这气性太大了,不行,得趁早出手才行。
扈五娘挨个训斥了院子里的娘子和下人,让她们把好口风,穿戴好就出门了。
蹲在凉沁沁的水缸里许久,完全清醒过来的李简皱了皱眉头。
她记得,她的头被砍落在玉门关外的漫天黄沙里,鲜血糊了她一脸。
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长安?
周围人的口音,衣饰和建筑式样,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而且听方才那一声“假母”,她确定现在身处妓馆,不过究竟是哪里,她还不确定。
李简缓过神来,握了握拳头,低头看了一眼水面上的脸。
是一张陌生漂亮的脸,却不是她的。
“喂?你醒了?”
李简抬头看去,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正幸灾乐祸地瞧着她。
“哈哈,让你不知好歹,假母马上就要把你卖到一曲里去啦!”
见李简呆愣愣地看着她,黄丫抱着胳膊,怜悯似地说:“啧啧,北边来的田舍奴,想必你也不知道去一曲的都是些什么男人吧,据说一天就要伺候几十个人呢!”
一曲,这里是平康坊!
李简的双眼焕发出光彩。平康坊,离皇城只有一条大街,只要她能出去见到守卫皇城的羽林军……
然而,瞬间光芒便暗淡下来。
李简缓缓抚上自己这张陌生的脸,心里不禁苦笑起来。
顶着这张脸,跟羽林军说她是天家的十五公主,又有谁信呢?
而且自己的死因也着实蹊跷,贸然行动无异于找死。
垂眸片刻,浓密的羽睫如蝴蝶翅膀般抬起,李简在心底告诉自己,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她还是先弄清楚如今的处境才好。
“刷拉”一声,她从水缸里站起来,抬起长腿跨了出去,浑身湿哒哒地站在了烈阳下。
黄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之前胆小如鼠的女人敢违背假母的命令。
“你你你……你要干嘛?假母没让你出来,你小心晚上又没饭吃!”
狐假虎威般的威吓对李简是没用的,只不过这个小姑娘脑子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李简拧了一把粗布衣裙上的水,开口道:“她都要把我卖到一曲里去了,我还吃什么晚饭?”
“这倒也是。”黄丫看了看李简,忽然又趾高气昂道:“我可告诉你,咱们这中曲虽然比不上南曲,可也比那种腌臜地方强多了。”
李简眼睫动了动,不动声色地问道:“哦?怎么个强法?”
黄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旁的不说,就说咱们家的丁香娘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多少王公贵胄上赶着来见她一面,如今虽然闭门谢客了好些日子,可声名依旧。”
缅怀完了辉煌的过去,黄丫又道:“田舍奴,不是我吓你,跟着咱们假母和丁香娘子还有你一口饭吃,可要是去了一曲,我保你活不过三天。”
黄丫没说谎话,像李简这般想要逃跑的妓子,只会如抹布一般,被狠狠攥干水分之后就扔到城外的义庄里。
李简看了看黄丫,脸上忽然浮现出哀戚,故作悲观道:“我刚被卖进来,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现在丁香娘子已经仙逝,以后我们迟早都是要被假母卖掉的。”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黄丫呵斥道:“丁香姐姐活得好好的呢!”
李简擦泪的袖子顿了顿,问道:“那她为何不出来迎客?”
黄丫气愤道:“你懂什么,丁香姐姐只是染了风寒,过一阵子就好了,不像你,只会给人添乱,被卖掉也是活该。”
李简却不觉得有这么简单,她目光所及之处,杂草丛生,矮墙上趴着的迎春花也没人打理,这说明丁香已经很久没迎客了,分明是得了什么重病或者是……
不好外道的隐疾。
黄丫见李简呆呆地站着,以为她还不信,正不耐烦地要把她赶回水缸里去,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动静。
“人就在里头,自己抗走吧,才给三贯钱,还指望老娘给你送过去不成?”
是扈五娘的声音!
黄丫吓得赶紧猫在了柴堆后面,露出一个头来看向院门。
“三贯钱不少了。”另一个庞大腰圆的妇人说这话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瞧见了院子里静亭亭站着的李简,张嘴便笑了起来:“哟哟哟,这可是上等的货色,也亏得你舍得卖给我了?”
随后扈五娘也走了进来,看着李简厌烦道:“赵老七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带走,老娘眼不见心不烦!”
“呵呵,这就走这就走。”赵老七上前打量了一番李简,昏黄的眼珠转来转去,甚至伸手掐了一把李简的脸,不住地满意道:
“甚好甚好,你放心,我们家虽在一曲,对待娘子们也是极为和善的,李简是吧?自己跟我们走吧?”
话是这么说,可她身后高大的男奴已经上前了一步,怕是觉得应该没几个姑娘会自愿去一曲。
然而李简却颔首轻声道:“多谢赵娘子,我这就随您同去,只是不知可否允我回屋收拾一下行李?”
赵老七眼珠一转,皮笑肉不笑道:“李娘子听话,干咱们这一行的还有什么好收拾的,左右就靠一身的本事罢了。”说着还将波涛汹涌的前胸挤了挤。
笑话,要是李简回去找个剪子自戕了,她可不就赔本了吗?
李简乖觉地点点头,又道:“您说得对,既然如此我就不收拾了,那就让我最后向扈假母道个别吧,感谢她收留我这些时日。”
赵老七粗眉猛挑,感谢?感谢扈五娘带她进了勾栏院?嘁,别开玩笑了,肯定是要辱骂那婆娘一顿过过嘴瘾吧?
想到这里,赵老七露出了开怀的笑容,特意道:“去吧去吧,我跟她可没交情。”
李简颔首称是,缓步走向站在院门外扒拉铜钱的扈五娘,轻声说着什么。
院内赵老七美滋滋地盘算着李简的价值,“模样不错,就是身子单薄脸黄了些,不过好在没□□,仔细养两日就能接客了。”
一边站着的男奴忍不住垂涎道:“妈妈别忘了我……”
赵老七狠瞪他一眼,“以后有你吃的,要是敢耽误老娘挣银子,仔细你的命根子!”
男奴立马夹紧了屁股,谄笑道:“不敢不敢!”
等了大约半柱香,赵老七不耐烦了,她搬着身子挪出院门外,瞟了眼李简和扈五娘道:“走了,你俩还聊上了不成?”
可李简站着没动,一旁的扈五娘也是一脸沉重。
赵老七心中一跳,这件事难不成有变?
“喂?扈五娘,你这可不地道啊?说是三贯钱就是三贯钱,你还想坐地起价不成?”
扈五娘没理她,往日里精明果断的双眼也少见地沾上了犹疑,她直直地看向李简,警告道:“你明白糊弄我是什么下场吧?”
到时候如果让她空欢喜一场,那李简一定会沦落为平康坊最下贱腌臜的妓子。
李简也抬头看着她,忽而柔柔一笑道:“明白,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最好如此。”扈五娘瞥了一眼李简,上前一步将李简护在身后,对赵老七道:“对不住了,这人我不卖了,钱你拿走吧。”
赵老七横眉倒竖,冷笑道:“哼!不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丁香一倒,你只怕都快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你竟然还有底气跟我说不卖?”
被人揭了老底儿,扈五娘脸上顿时也不好看起来,怒道:“给你脸了是不是?拿上你的臭钱赶紧给我滚!”
“哎呦,你以为谁稀罕待呢?我倒要看看你能在这中曲撑到什么时候!”
撂完话,赵老七就带着男奴吨吨吨离开了扈宅。
这时,黄丫才敢从柴堆后面钻出来,大喊道:“假母你不卖李简啦?”
扈五娘呵斥道:“死丫头,钻那地方作甚,还不赶紧去买菜,马上就晌午了,你要饿死老娘啊?”
黄丫缩了缩脖子,扯了扯李简的扈五娘的袖子小心道:“那就还让李简给我打下手吧?我一个人忙活不过了……”
“去去去,她还有别的事。”扈五娘抬起步子就往内院里走,李简快步跟上。
黄丫迷惑的挠挠头,嘟囔着:“怎么又不卖了……咦?那不是丁香姐姐的屋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