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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政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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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如水,残月似钩。庭花疏乱影,拂柳锁深墙。
丞相府,高门紧闭。和每一个深夜一样,万籁俱寂。
唯有风穿过枝头,在翠叶间留下的沙沙声,朦胧而分明。
夜,静的突兀,凉得透骨。
一阵冷风吹过,值夜的仆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倦意犹浓,拢了拢塞在袖子里的手,只是蜷紧了身子靠在大红漆柱上继续假寐。
但他却听到了些许异样的声音。
由远及近,参差不齐,分明在朝这边逼近。
他这才从慵懒中猛地睁开眼,但身子却不敢妄动。只是竖着耳朵继续细听,确定这声音并不是半梦半醒间的幻觉。
这的确不是幻觉。直到院门外亮起了明暗不齐的火光,伴着时起时落的马嘶,他这才惊醒过来。站起身,来不及拍去身上的尘土便走上前一探究竟。
打开门,残留的睡意在极度的惊讶间一扫而光。
一眼望不尽的千军万马,带着还未沉寂下来的尘土,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银色铠甲反射出的寒光滟滟,如水般冰冷地倾泻欲流,而火把顶端的赤色烈焰,却带着跋扈和嚣张,在高举下肆意地跳动着。
仆人从未见过如此宏大而肃穆的场面,一时间竟愣在原地,连对方来意也忘了问。
这时位于中间的铁骑忽然让出一条路来,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将军模样的人缓缓走了出来。他随意地提着缰绳,身上的铠甲在马身的晃动下微微作响。
棕色的马傲然地扬起穗,而他主人眉宇间的得意也自是不需赘述。只是这双眼泛着寒光,加上嘴角上一抹邪邪扬起的笑意,让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在下孙盛,奉旨查抄丞相府。”他说话的时候嘴边笑意更加浓艳,扬了扬手上明黄色的卷轴,语气中的傲慢无需掩饰,“还劳驾丞大人相随我们走一趟了。”
惊讶蓦然间变作惊恐,仆人听闻此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主人,堂堂的后蜀丞相,怎么会突然受到如此不敬的待遇?
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一个声音已经在他身后缓缓响起。
“某在此。”
语调淡若幽兰,隐隐散发着淡定从容的威迫。
仆人循声回过头,看到了自己身后的主人。
一袭素淡的白色长衫,在风里翻飞着衣带。容颜淡漠,袖手而立间丰姿却惊若天人。
月色寂然,勾勒着他消瘦的身形有几分单薄。
也照得他的风骨明朗非凡。
孙盛得意的面容凝固了一刻,随即剑眉一挑,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丞相大人,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一挥手,几个士兵便提着刀小跑过去。
但仆人却忽然挡在了丞相面前,冲着孙盛大喊道:“敢问我家老爷究竟何罪之有,以至于要查封府邸?”
孙盛环顾四周,此时府里的下人都闻声聚集到院门口,眼里有恐惧,有愤怒,有不解,有哀怨。
他面色冷了冷,低沉着眉看了看仆人:“凭你这样的下人也有资格过问皇上的意思?”
“抗旨不尊者,死。”他眼睛颇带威胁地盯着面前的人,但话却是对着院子里所有人说的,当然也包括要捉拿的丞相大人。
话音刚落,一群士兵便会意似的冲进门,绑了毫无反抗的下人,压到院子两边并排跪着。
仆人见此景一下子慌了神,盯着孙盛的眼睛里参杂着仇恨和畏惧。想要开口说什么,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将他轻轻拦下。
“孙将军何须如此大动干戈,”丞相徐文远太息一声,苦笑道,“某早知会有今日,随将军去便是。”
撩起衣摆缓步走到意气风发的孙盛面前拱手作揖,恭谦却并不卑微:“某素来孤身一人,并无家眷,唯下人相伴。下人无知,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能高抬贵手。”
孙盛看着这个曾经只是一人之下的人,如今却躬身在面前请求着自己,心里一阵快意。他刻意地扬了扬下巴,轻描淡写道:“这便要看皇上的意思了。若丞相配合,在下自当于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然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孙盛心知徐文远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语气中不免有几分掩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那么谢过孙大人了。”徐文远淡淡地弯了弯嘴角,笑容里却是有几分凄凉。
然后,他转过身子看着曾经尽心尽力侍奉自己,现在却因为自己而获罪的一群人,眼波里流转着无法形容的情感。
“你们若能获释,便各自找地方安顿下来吧。某也许……”临别前对着他们,话语顿了顿,终是没能说出下文。
只是在士兵的挟制下上了马,不顾众人此起彼伏地呼喊,径直行至孙盛身后。
孙盛盯着他有些落寞却孤高的背影,嘴角忽然泛起一丝恶毒的微笑。他斜眼朝队伍后面的一个下属看了看,后者立刻点头拱手表示会意。
笑绽放得更邪更浓艳,然后孙盛便一打马,带着部队绝尘而去。
却留下了一小部分人。
奔马的蹄音还未消散殆尽,刀锋划过的声音已然此起彼伏的响起,接着是参差不齐的沉重落地声。
之后又一阵尘埃在丞相府门前掀起。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如同这场骚动发生之前。
楼高锁,门紧掩。风无痕,人无声。
唯有清寒月,照见花影簌簌,催凉夜。
玉殿辉煌,红烛映月。瑞脑销金兽,淡烟转无痕。
高大的身影立在窗前,已有些时辰了,仿佛在思考,或者等待些什么。
黄袍上绣着的紫金龙纹,华贵而妖娆的缠缚,象征着只属于王者的霸气和睥睨。
夜风拂面有些许微凉,他却只是眼睛也不眨地盯着窗外。
而他视线所落之处,唯有无际无边的深沉夜幕,以及来去无踪的风影声。
“皇上,”一个声音很谨慎地从身后传来,回过身子,看见屈身而立的孙盛。
“皇上吩咐的事,臣已办妥。”纵然无数次地见过眼前这位后主齐葳,然而看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孙盛心中还是不由得惊诧了几分。
虽然依旧是那张轮廓分明,英气十足的面容,但眼神却已全然不似过去般带着几分空洞和怯懦。
而是充斥着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神色,让人不敢逼视。
明明只有十九岁而已,却好似一夜间便成熟老练得如同百历沧桑。
只不过是一个晚上而已,就忽然成了另一个人。
孙盛心下虽然诧异着,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忽然听得皇上开口,连忙做出恭谦的样子。
“相父身在何处?”齐葳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身子又转了过去,脸上的表情湮没在阴影里。而冰冷的话语,也让人无法猜透他的情绪。
“已照皇上的意思软禁在离宫,等候发落。”孙盛拱手,顿了顿又补充道,“徐家下人三十五口已就地正法。”
“你的主意?朕不记得如此吩咐过你。”淡淡地开口,声音却低沉得饱含威慑。
这话听来似在责怪,但语气却毫无波澜。孙盛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硬着头皮认罪道:“臣斗胆,请皇上治罪。”
“罢了,木已成舟,”依旧是平平淡淡的语调,仿佛一切事情都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上,“你退下吧。”
“是。”
孙盛走后,齐葳又在窗边立了许久。一缕了无痕迹的笑意浮上嘴角,很快又被抹去了痕迹。
心底一些旧的回忆如同江底沉沙,被浪淘翻搅得浮上心头,乱了心智。
最后他有几分自嘲地哼笑一声,终究还是披了件袍子,匆忙地走出门去。
浮生如旧梦,人生能几何?
休道前事漫漫,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