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侯》风林外

26、眼前万里江山（六）

　　屋内。燃着清香，很是特别的香气。李安通问，“这是什么香？”

　　何锦道，“你想问是什么花吧。”

　　李安通诧异地看着他，“哦。那是什么花？”何锦喜花。

　　“你若喜欢，我可以给你一些。雁落寺边上所种的白牡丹，那里的僧人把檀香的灰作花的肥料，久而久之，形成这种奇特的香。有一次我路过，觉花香奇特，就留心了。”

　　“白牡丹？雁落寺……”她皱眉想了两遍，愣是没想出这寺庙在哪。“噢。你找我何事？”

　　“我这儿有一份密信，我想你应该用得着。”

　　李安通接过。

　　“这信上说，赤眉军不日就要转战长安，你有什么主意？”

　　“他们不是说要去投靠赵望吗？”这是路上听到的消息。赤眉军一直就像无根的野草，哪里有吃的，就往哪里打。他们中有一个巫师，一切重大的军事要务都会先行占卜。

　　若是吉，大利，就行动。若是不顺利，便是说什么也不会动的。说来也有趣，这巫师还是他们赤眉一群高级将领中唯一识字的。

　　“赵望拒绝了。”他得到的消息比她快，因为他毕竟是前朝太子，眼线众多。

　　“你又为什么告诉我？”李安通偷眼望他，他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她养的吧。她可没打算收他！

　　当初救他出皇城，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他不需要全心全意地为她。

　　她这样一问，他反倒略感羞涩。“得到了消息就告诉你。你趁早做好准备。是留守长安，还是撤出去。”

　　“我知道了。”她点头就往外走。

　　何锦再次喊住，“郭解他整日跟着我，闲得慌。你带走吧。”

　　“那谁保护你？”

　　何锦笑道，“郭解在我身边，实在是大材小用。他能力很好，若是以后能赚点功名，我也算对得起他了。傅梁在我身边就好。还有宛平。他们都太闲了。”整日不是跟着他酿蜜，就是种花，明明都是骁勇善战的武将。

　　“我问问他们的意见。”

　　回去后。李安通刚想跟沈云竹商量，又听说他已经出去了。赤眉要来了。她想起赵启秀的警告，犹豫了一下。现在写信回去估计是来不及了。只能自己做主。

　　哪知沈云竹一直到天黑也未回来。李安通等得焦心，刚想出去寻人，听说又有人求见。来人富态十足，手臂上围着好些华贵的宝珠，正是她在三生阁的朋友河伯。

　　“东君！”他喜道，立马又改口道，“将军在上。”

　　李安通看到老友也很是开心，“河伯！你怎么有空来找我？”

　　两人叙了一会儿旧。原来河伯听完赵启秀的话，回去囤积粮食，靠着这点先机，倒是赚了不少，不仅全家脱贫，还迅速地成了那一带有名的土财主。

　　不过这一次他前来，也是报告消息。说是，赤眉军不日就要来到长安，希望她早做打算。

　　不仅是何锦这样说，连河伯也这样说。这事就是真的了。所以现在她该当机立断，率军退出长安才是。

　　河伯道，“将军放心。大军撤出，我们这些人会藏起粮食，不让这些强盗吃。没了粮食，没过多久，他们就会走了。”

　　赤眉军到处肆虐，就像无头绪的蝗虫，为了就是粮食，若是没了粮食，他们就会知难而退。

　　河伯的意见十分有理，可李安通还是不敢擅作主张。撤退。往哪里撤？都要有个计划。

　　她想起俞闲。可俞闲又有事外出了，这些日子并不在长安。形势危急。此时等是等不住的。她再次去找何锦商议。

　　何锦沉吟了一番道，“往西边撤。我和陇右的隗嚣有点交情。我帮你写一封信。我们不要和赤眉正面冲突，这些人听说杀起人来就跟中邪了一样，每一个都是恶魔。”

　　这话倒是和赵启秀说的一样。

　　那就撤。而且要立即撤。因为赤眉军来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快，必须在和他们正面对抗之前，撤出长安。

　　次日，以李安通为首的军队，缓慢撤出长安。因为风声紧张，有许多消息灵通的长安大户也跟着军队撤出。

　　有钱人能撤，穷人就不知道往哪里撤了。

　　因为除了长安城，关中几乎是乱成一锅粥。除了赤眉，尚有不少强悍的流民武装。天大地大，又能撤向哪里？再说了，谁也不了解赤眉军到底是什么来头。也许也个圣主呢。

　　是聪明人，想要做大做强，也不会对百姓下手。

　　再再说了，穷人吃饭糊口都是问题，还要拖家带口地逃亡，哪来的银子呢？

　　若是家园被毁，他们一生的心血都要白费。

　　不逃！说什么也不逃。

　　于是，李安通骑在马上，沿路看到许多百姓只是在家观望，并不打算跟着大军前行。她一问才知，这次撤退，长安三十万人口，至少二十万百姓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园。

　　不过，在郭家、宋家等许多长安富贵大户的车马中，她也没看到何锦。

　　她勒马问边上的郭解，“你家主子呢？”

　　郭解愣了愣，“殿下不是说，你会带他前往雁落寺吗？”

　　“嗯？”李安通诧异道，“我什么时候要带他去雁落寺？”

　　郭解道，“他自己说的。雁落寺。雁落寺。这寺庙我从未听过。通哥，你寺庙在哪里啊？”

　　李安通摸了摸额头，糟糕！这何锦又不知在搞什么鬼。

　　她命令军队继续前行，自己勒马回去。

　　越是回去越是凄凉。当年繁华的长安城早不复往日荣辉，来到何锦所在的宅院。推开门，果然见小小的院子里，就只有何锦一人。

　　是他建议她带军撤退，现在他自己倒是留在这里了。

　　“你又在搞什么鬼？”她大怒。“不是你让我撤退吗？你又为什么留在长安？”

　　说赤眉毫无人性的是他，让她离开的也是她。还说什么雁落寺。

　　何锦根本不理会她的发怒，又恢复之前淡漠的性子，“将军不该在这里。至少不该为了我一个人。要留下的，也不只是我。”

　　“你的命，是我救的！”

　　“所以呢。”何锦回眸看她。“争做俘虏，依傍于你的羽翼以下？现在是乱世，你还能保我一时。他日，你要以什么身份护我？李安通，我不是普通人，不是你可以称兄道弟的人，甚至，也不是……也做不到！你快走吧。”

　　他话中有话，可李安通听不懂。这跟身份有什么关系。

　　“那你是谁？你说啊。”

　　何锦不想多作解释，“你快走吧。他们没了主帅可不行。”

　　李安通气得想跳脚。他死他的，与她何干。这人又不爱多作解释。可他死了，她怎么向郭解、宛平交代。这人懂不懂，他的性命，从来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她说着就要拉起他。不料，现在的何锦的确不比从前了，轻易地躲过，让李安通扑了一个空。

　　见如此。李安通也来气了，巧妙一个偷袭，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关节处，按住此处，人就无法动弹——这一招擒拿还是赵启秀教她的。何锦顿时被擒。

　　“我让你跟我走！”她道。

　　郭解来气，张口就往李安通的雪臂上咬去，张牙舞爪地，顿时把李安通咬出血来。

　　李安通颇能忍痛，伸手还是把人带起，何锦起初牙尖用力，后面又似是舍不得，力道放柔，成了轻咬，或者说更像是挑逗，想加深属于自己的印记。

　　两人一个不松口，一个不松手，就这样僵持着。

　　正在此时，门被推开，郭解等人聚在门口，原来郭解担心太子殿下出事，也顾不上什么，和宛平等人回来探看——不过看来是他想多了，原来通哥他们不是不走，是在……嘿嘿！

　　调情好，调情好。他巴不得何锦真的和他崇拜的通哥有一腿，可，他们时机选得不太好。等以后嘛，来日方长。

　　郭解等人赶忙又退出去。

　　李安通道，“还不松口！你属狗的吗？”

　　“是你先对我无礼。”何锦也不知道怎么会做出这样奇怪的动作，对她，反正就是恨透了，也……爱透了吧。

　　外面传来郭解的声音，“殿下。通哥，你们快点聊，聊好就出发哈。我就带着宛平先走一步了。”

　　真是尴尬。李安通心想，这流言就是这样传开的。都说要和这些人保持距离。可又不断产生瓜葛……

　　李安通指了指那桌上的香袋，“那是什么？”她拿起一闻，正是那日的香气，不过现在被制成了香袋。

　　“我的东西。你别碰。”他身骨金贵，又多病，幼时就会带各种药囊在身上。

　　李安通仔细地看了一下，“这不是药味啊？你不会打算送我吧？根本没有什么雁落寺，对不对啊？”

　　她后来一想，白牡丹可以是何锦自己种，不需要什么僧人。可是何锦却提到雁落寺，这是为何。

　　“有。”何锦道，“我要到那里去。”雁落寺是他寻好的一处归宿，在长安边上，很是偏僻，连名字都没有。雁落这名，还是他取的。

　　“你想出家？”

　　何锦手抚椅背，感慨道，“我身为人弟，不能救兄；身为人子，不能救父；身为太子，不能救国。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可自尽未免悲切。所以我想，就在这寺庙了此残生吧。”

　　李安通摇摇头。“我不同意。——论说起来。你刚才说的，也可以说是我。可我总觉得，没到死的那一刻，一切就不能盖棺定论。难道你比我还不如吗？”

　　她以前也很是消极，觉得哪怕是重回一回，还是没能找到自己。可经历了一些事，她的想法发生了改变。尤其是清姨的事情，更是对她影响很大。

　　“谁还用我呢。我能做什么？太子吗？”他反问。

　　李安通想了想，“你先留在我身边。我到时候帮你看。行吗？”她把香囊收到自己的怀中，“香囊给我。你的什么雁落寺，以后再去。现在先跟我逃命。我现在缺少一名军师。”

　　何锦淡淡一笑，问道，“我这么对你。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谁教你的？”

　　“你怎么对我？”

　　何锦没回答。反而道，“你可知道他们怎么看待你和我？”

　　“啊？你和我，能有什么？”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你和我。怎么不能有什么？”他眼睛含笑，里面有电，

　　“他们说。我是你养的。”

　　李安通刚走到大院门口，差点要被他这一句话，绊住脚。别人说是别人说，可是这闲话从何锦口中说出来，就完全，完全不一样了。

　　他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说出口呢。

　　“你拒绝了赵玄，是不是？”

　　李安通瞪大双眼，他，他他他，他怎么知道！她要晕倒了。

　　“你还拒绝了赵启秀！”

　　她看着他上马，眼睛瞪得更大了，为什么连这件事，他也知道！

　　“你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他眼线众多，多得有人给他卖命，何锦道，“你只需要知道——”

　　“知道什么？”

　　“我很高兴。”

　　至少李安通从未拒绝过他。至少，每次她都是主动靠近他。他才不管她也许是因为一颗侠义之心，反正他就是这样理解了。她就是对他不一样。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李安通无语地想。

　　两人重新归队。刚到军队中，有辆华丽的马车的窗帷掀开，“通哥！”

　　李安通回头，是宋莹心。

　　“有事吗？”

　　宋莹心害羞道，“通哥辛苦了。”

　　李安通顿感莫名其妙，点点头打马走了。

　　宋莹心和李安通打了声招呼，边上的宋家姊妹顿时围了上去。

　　“莹心！原来你和李安通都认识啊。”

　　“对呀对呀。你好厉害喔！”

　　听着小姐妹的逢迎，宋莹心心中美滋滋的，不光认识，通哥还是她的心上人！

　　“如果你们想，我可以带你们认识通哥。通哥很好说话的。”

　　众女子嘻嘻哈哈的，浑然不觉她们其实是在逃命。

　　前一车如此，后一车的就没那么欢腾了，里面坐着郭丽含、郭红含等人。两姊妹谁也不多话，各有心事。

　　也许是宋莹心等人太过吵闹，郭丽含心烦意乱地招来一直护卫在自己身边的王誉。

　　“王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长安？”

　　王誉知道这大小姐的脾气又上来了，耐心地劝慰道，“刚离开。就想着回来啊？”这番离城，回去少说也要半个多月吧。

　　郭丽含心想，若是赵启秀回来，那就不一样了，偏偏是什么李安通回来，让宋莹心等人得意成这样！

　　“我要回去！王誉。我不想离开长安。”

　　王誉摇头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郭丽含想，她若真的受困，那赵启秀就会来了。那时候她多威风？或者赵启秀会为了救她，就会命令李安通率军和那什么赤眉正面对抗，而不是现在这么窝囊的退避三舍了。

　　她可是长安第一美女。走了，那些赤眉大军也看不到，多可惜！她要借着这次，让自己长安第一美女的名号响遍天下，这样的她，才能和如今赫赫有名的赵启秀相配！

　　那些长安的如宋莹心等人也会高看她一眼了！

　　想法一定抱定，便很难更改。

　　她开始央求王誉务必带她回去，撒娇耍赖威吓，无所不用其极，王誉从小就对她百般顺从，从来不会忤逆她。

　　王誉刚开始觉得太过冒险，后来想着自己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武将，手下能人异士颇多，是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小公主的。顺便，他也可以借着这次保卫长安建功立业，最好跟那赵启秀一比高下。

　　于是两人与大军反向而行，转回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