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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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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匀匀,晚风习习。
尹禾上车之后皱了皱眉:“怎么有烟味?你抽烟?”
江行舶将窗户大开,想要尽快将烟草味道散去,听到她的问话下意识地想要解释,最后却放弃了,直接道:“心情不好。”
尹禾不想追问他为何心情不好,只是管一管他的习惯实在是深入骨髓,顺口就说:“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你以什么身份这样说?”江行舶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他今晚几乎吃不下东西,喝了些许酒,心情也并没有好一些。
“来自于旧友的劝告,你随意听听就好。”尹禾气恼,他还是以前那个乖乖少年郎吗?出国留了个学,抽烟喝酒学了个全乎。
“旧友——”江行舶意味不明地重复着她给自己安的身份,然后趁着不甚明亮的月色打量她。她比以前更成熟漂亮了,精致的鼻梁和让他魂牵梦绕深陷其中的眉眼,此刻却面向前方吝啬给自己一个眼神。
直到看到她樱粉色的唇,他记得晚餐结束后她补了一次口红的,现在却踪迹全无。
想象到可能发生的场景,内心激荡着无数的浊气叫嚣着,鼓噪着,想要宣泄出来,此刻他伸手抚上她的唇,加重语气,“你还没有回答我,多的那四十分钟干什么去了?”
此刻他像个抓出轨老婆的丈夫。
尹禾躲开他手指的抚弄,想起文文姐刚刚发的消息,果然她是学心理学的,什么事情都能看得清楚。于是决定再次重新打消他的幻想,真的做回旧友:“你真的要我说给你听吗?”
他被打开的手立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面向自己,语气很轻:“你说啊,我听着呢。”
偏生她太了解江行舶,从他轻颤的睫毛、带着凶意的眼神还有那带着负气的语气中看到了他的脆弱。
算了,深更半夜,实在是没必要刺激一个逞强的酒鬼。
她柔软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稍微用力:“别捏了,我痛。”
听到她软和下来的口气江行舶也软了下来,顺势拉住她的手,虽然也是轻轻的,但是恰到好处的力度让她如何也挣脱不得。
他有些许委屈:“当初明明说好等我的。”
“没有说好。”尹禾硬下心肠来,那会只想他不要放弃大好前途,是否胡乱答应了他或是他自己理解不到位现在已经无从考究。
“说好了的,”江行舶的声音委屈更甚,他想要与她十指相扣未果,就不依不饶地用一只手将她手腕双双握住,另一手绕到她背后将她推向自己。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知道的,我当时并不打算去,是你信誓旦旦给了我承诺,不然我是不会出去的。”
当时万里挑一的名额落到江行舶的头上时,她是很为他开心的。结果他竟然直接推拒,还向她保证不会离开她,让她很是无言以对。
她深知恋爱脑上头的江行舶真的能干出来这回事,他大二因为她坐了一个朋友的好车而与她闹矛盾,直接从王牌专业转到远不如原专业的金融学,只因为金融学看起来将来赚钱更多。
原专业的导师、院长轮番劝阻,却依旧阻挠不了他钻进了钱眼的决心,那会真是把对他寄予厚望的老师们气得拍青了大腿。最后还是要求他将原专业修为第二学位才罢了。
尹禾远担不起毁人前途的红颜祸水这一角色,也害怕做别人命运路上的绊脚石或者转折点,她不想让江行舶这清水巷最引以为傲的天才少年折在自己手上。
因而等他学成回来这样愚蠢的承诺肯定是没有,似是而非的敷衍也许他会错了意。
“我回来了,你也回来我身边好吗?”江行舶知道五年沧桑巨变,她身边一茬又一茬的换人。别人都行,为何自己不可?
她柔软的手指却绝情地掰开他的手:“我们都向前看吧,你有大好的前途,会遇见更好的人。”
黑暗之中,他盯着尹禾的轮廓看了许久,没有说话。反而是尹禾想要一鼓作气把话都说清楚:“其实有一件事情我很后悔,就是跟着你去上T大。让我们最纯粹的关系变了质,我很想很想把原来的我们找回来。”
“你怎么可以捡起我又丢下我,用完我又不要我?”江行舶满眼只是伤心,从小到大她都是自己前进的动力。如果不是为了她,自己何至于如此拼命?他深知自己是没有伞的孩子,要和那些有家室有背景的人比拼就要拿出绝对的实力来。倘若身边没有这群狂风浪蝶要夺走她,倘若她多爱自己一些,他只需要普通努力过得也不会太差。
可是她还是放弃了自己。
尹禾是听不得江行舶讲这样灰心丧气的话的,在她心中他向来是天之骄子,远远将旁人甩落在身后。可是每每尹禾做了不如他心意的事情,伤了心的他总要将自己贬低到尘埃里,仿佛一无所有一样。
正在这时,尹禾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是安与章打过来的。她想要下车接电话,车门却被锁了。
在静谧的夜之中,电话铃声变得突兀,又聒噪。
“你接。”江行舶像是自虐一般。
尹禾将电话挂断。打开微信就想要跟安医生说一声,等会儿给他回过去。
结果电话再次响起,还是安与章的。
尹禾看了一眼江行舶,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到家了没有啊?怎么都没回个消息?”安与章那边声音温和,只是想确认一下女友是否安全到家。
“嗯,到了。刚刚去洗澡了。”
“那你明天派我去武汉参加一个交流会议,又要好几天看不到你了,怎么办刚分开就想你了。”安医生像平时一样与她交流行程,说些情话。在安静的夜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空气中放大的,非常的清晰。
尹禾有一些尴尬,他不想要在江行舶面前与别人卿卿我我,于是含糊的答应。
见她回应冷淡,安医生又问:“你今天是不是有点累了?”
“有一点。”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不过我有一个疑惑刚刚跟你在一起不好意思说。但是现在思来想去还是想要问你,你不要生气啊。”
“嗯?你说。”本来想要结束电话的,尹禾听到对方在那小心翼翼的有事情要求证,便又打起了精神。
“今晚见到你的朋友江行舶,我也挺开心的,但是我隐隐觉得他对我有敌意,他是不是也喜欢你?”安医生今晚照常给女友夹菜,结果江行舶上来就问尹禾不是不爱吃油条的吗?尹禾立刻回答说现在又爱吃了,惹得他面色不豫。
他这个问题一出,尹禾和江行舶立刻互相看向对方,她再一次想要下车未果,尹禾只能在江行舶面前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他是和我从小住一栋楼、上一所学校一起长大的邻家弟弟,感情确实处得比较好。才可能以娘家人的身份在考察你吧!我妈妈还说等我结婚的时候就要他去送亲呢!”尹禾将身子转向车门,手捂着话筒,和安医生解释道。
听到这里江行舶忍无可忍,解锁推门下车。
尹禾看见远处的他点亮了一根烟,忽明忽暗的烟头配上他落拓萧索的背影,尹禾咬了咬舌头,自觉自己讲话过分,也有些后悔。妈妈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开玩笑时说的这一句,不应该拿到他面前说的。
安医生一听,显然放下了心,又怕自己这番多心让尹禾不快:“没有就好,咱是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弟弟,我也觉得很骄傲呢!还不是因为我们禾禾太受欢迎,总让我很有危机感。”
“今晚听乐哥的语气说小江好像是单身?”放下了心防的安医生随口问道。
“嗯。”
“这么优秀肯定要求很高,我姑姑家有个妹妹,跟他年龄差不多大。本科D大,出国读研也是常春藤名校,现在拿到了天使投资在做无人机,个子高长得也很漂亮,要求也高。现在的小孩可真是优秀,看见他就像看见我妹一样。”安医生意有所指,虽然不明说但是有介绍之意。
安医生家是开公司的,显而易见的条件优越。之前就听说姑姑家也是,光是听到这履历这家境就觉得是个天之骄女。
“那她性格怎么样?”
“很开朗,从小就呼朋唤友的,过个寒暑假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即使尹禾刚刚说了,大家都要向前看,他会遇到更好的人。可是当这个更好的人真正出现的时候,她心中又难免酸涩。
又聊了一会儿天,终于挂掉电话。
在看了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那个消瘦身影,他一动不动隐蔽在那夜色之中,仿佛月色也照不见他的人。
尹禾叹了一口气下车走向他。这一次也没有在说他抽烟不好之类的话,和他打了声招呼:“太晚了,早点回去吧,不然都约不到代驾了。”
“嗯。”抽完烟的江行舶声音低哑。
上楼之后的尹禾朝楼下看去,那辆车依旧停在原处,坐在车里的他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在发呆还是在做什么。
狠下心来合上窗帘不再看他,掏出手机便看到尤文文发来的那一句:你会永远对他心软。
“以后不会了,我会保持距离。”尹禾发了一句消息之后,便将手机扔到一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为什么会永远对他心软?因为他的身世极其可怜。
二十四年前,自来水厂家属区,清水巷。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天边灿烂的云霞渐渐沉淀在墨蓝色的天幕中,低矮的二层小楼中横平竖直藏着一条条小巷子,聚集了一群放学回来无事可做的顽童们。
“舟舟是个男孩!”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脸被晒得黢黑,手里的皮球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却毫不顾及地抱在怀里。此刻他面露不屑,涨红了脸色跟前面的女孩吵嘴。
“不!舟舟明明是我们女孩!”那女孩和他一般大,穿着汗衫和短裤,她比男孩要白一些,可脚脖子上被蚊子咬的红包就显得更明显了。面对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她毫不示弱,声音洪亮。
“你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胡说!严奶奶说了,舟舟是个男孩!以后是要跟我们一起玩球的!”
“我看到了她分明就是一个女孩!以后要跟我们一起跳皮筋!”
“你看到什么了?你看到他没有小鸡鸡了吗?!”男孩儿听到自己的妹妹睁眼说瞎话,此刻也着急了,恨不得把颜奶奶拉过来为自己证明。
那女孩听到这话忽的涨红了脸,扭头就往墙里边喊:“爸——妈,你看我哥,他又在这里讲不要脸的话了!你们快揍他!”
屋里面大人们正忙着做饭聊家常,根本没空搭理这俩龙凤胎的日常争执,回应他们的是袅袅炊烟,和诱人的饭香。
“文文姐,怎么了?”尹禾刚从爸爸自行车的后座下来,一边品味着嘴里的跳跳糖奇妙的口感,一边将另一袋递给正在吵架的尤文文。
尤文文穿着一件蓝色的格子连衣裙,一双脚上穿着一双粉色的水晶凉鞋,有一种出尘的漂亮仙气。
“尹禾你就跟哥哥姐姐们一起玩不要乱跑,爸先去做饭了!”爸爸叮嘱了她一声便进了家门。
“尹禾你来的正好!”尤文文一看来了救兵就开心起来,拉着她加入阵营,“你家楼下严奶奶家刚抱来一个小妹妹,长得又白又好看,结果我哥非要说她是个男孩!你来为我证明!”
尹禾一听说爷奶奶家里添了个小妹妹,便惊喜道:“真的吗?我们又多一个小妹妹了?”
看来又有新玩伴了!
“尹禾又不知道!”
“我知道!她就是小妹妹!以后他只跟我们玩,不跟你们男孩玩!”尹禾也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她文文姐说是小女孩了,那就一定是个女孩!此刻斩钉截铁的反驳尤乐乐。
尤乐乐输在了人数上,生气的将皮球朝地上一掼,便进门去了,嘴上恨恨道:“果然爸爸说的对,女的都是一群不讲理的人!”
吃晚饭的时候尹禾咬着勺子兴致勃勃的问爸爸妈妈:“听说楼上的严奶奶家里刚抱来一个小妹妹,是真的吗?”
“别瞎说,什么叫抱来的,那是人家的亲孙子。”宋华玲瞥了一眼闺女。
“孙子是什么意思?”
“孙子就是爷奶奶儿子的儿子。”尹禾的小脑袋开始自动播放在摇摇车上听到的那首儿歌:“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捋了半天还没弄懂这个“孙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听到爸爸妈妈在闲聊严奶奶家的事情。
“严老师真是命苦,嫁了个厂长,结果丈夫去世得早。好不容易培养个儿子这么有出息,都在省城研究院上班了也成家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了意外人没了,死的时候他老婆刚怀孕。人家那女的还年轻呀,不得考虑以后嫁人呀?都准备去医院给做了的,严阿姨硬是给拦下来的。”宋华玲一边给女儿夹菜一边说着邻居的八卦,感慨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严老师确实是不容易,我小学那会儿就怕她上数学课,她教书很厉害,也很要强。”尹振之回忆起自己这小学老师,又想起数学题做错时那棍棒敲在手心的滋味,真是不寒而栗。要说起这严老师,可是他小时候最怕的老师之一了。
“听人说严老师都是跪下来求她儿媳妇把孩子生下来的,真是难以想象。”宋华玲一直知道严老师是个要强的女人,连笑容都很少,真是想不出她低声下气求人的模样。“按我说就别生了,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爸,妈也不要,真难想象这孩子以后要过的是什么日子。”
“话不是这么说的,再不济那也是他们江家唯一的血脉,要是对象刚死就把孩子打了也未免太无情了些。”尹振之可不愿意听老婆说这样的话,自己立刻就代入了严老师儿子的这个角色。
“无情什么无情?那孩子生下来不得对他负责吗?这无父无母的小孩,只有奶奶一个人带,奶奶才能陪他多少年?可以说他一出生,就已经注定是个悲情的孩子!还说人无情呢,真是笑话!”
“那不要孩子就是好了?你看看严老师,丈夫死了,儿子没了,她人活这一辈子,再要强好歹也要有个盼头吧?你倒是说得理智轻快,嘴皮子一碰,孩子不要了。那她精神垮了,没希望没奔头了,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尹振之听着也来劲了,他不能接受随意伤害一个小生命。
尹禾已经习惯了爸妈因为一点小事或者旁人家的事情就抬起杠来,争锋相对,互不相让,总是一副要说服对方的样子。不过她已经不怕了,他们都只是声音大,回头又一起刷刷碗拖拖地,晚上睡觉又一致对外不给她看电视要求她早点睡觉了。
不出尹禾所料,这夫妻俩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又说说笑笑起来,只是二人都多了几分对楼上严老师的同情。一个命运多舛,却坚决不向命运低头的女人。她一个人带着刚一岁多点的孩子不容易,还是平时搭把手多帮帮她吧。
这没过两天,搭把手的时候还真的来了。
这天严老师要出门办事,以前买菜做什么都是把孩子背在背上去的,宋玲华和尹振之瞧见了总是说,如果短时间她出去买个菜什么的,把孩子放在他家就行,但她依旧不愿求助于人。
可能是不放心把孩子托付给他人,也可能是自尊心使然。如果一点小事都要麻烦旁人,那么将来得有多少需要帮忙的事情?
尹禾在房间里玩,就听见门外的严奶奶感谢的声音:“麻烦你们了,我很快就回来,今天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没事的严阿姨,您有事先去忙着,孩子放我这你尽管放心。”门口宋玲华爽朗热情的声音传过来。
不久妈妈便抱着一个小宝宝走了进来,将他放在自己这小床上,周围用被子将他围起来,还叮嘱尹禾:“小禾,弟弟正在睡觉,不准出声吵醒他知道吗?你在这看着他,要是醒了就叫我。”
说着又将摇头吹的电风扇关到最小档,乌拉拉的风扇声忽然变小,莹莹夏日只听到门外书上一阵一阵的蝉鸣。
“啊,原来是弟弟啊!”尹禾失望地嘟了嘟嘴,看来不会加入我们女孩子的阵营了。
她坐在小宝宝旁边,瞧着睡熟的他。他长得好白啊,额头上的青色经络仿佛都能看见。睡着了的他看起来很是可爱,身上还有一股软软的奶香味,凑近了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绒毛,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白皙的小脸蛋。
比楼下蛋糕房卖的蛋糕还要松软呢!
真可爱!
尹禾还没拿过手去,就见这睡着的蚕宝宝睁开了眼睛,乌黑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尹禾。
尹禾见他被自己戳醒,有些心虚,刚想出声喊妈妈来,就发现那小小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指。
“嗯……你叫舟舟是吧……”尹禾没话找话,“你想做我的小妹妹还是小弟弟?”
襁褓中的舟舟见她嘴巴一张一合地讲话,似乎觉得有趣,便牵着她的手指冲着她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