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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岭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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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芳园的茶宴,宣告了曾氏的入府。
      整个番禺城已然进入备战阶段,岭南封地戒严。
      所以,甫祈迎娶曾侧妃的典仪一切从简。
      我那日的话定是传到他耳朵里了,他没有责备我,也心知我胸中有气。他对我说了抱歉,我压抑着说了句:我知道,战事为重。
      许是担忧我与她产生矛盾,甫祈做了约定,在战事结束前,她不必入我的院子请安。
      又是一个婚夜,我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的新婚。
      桃红在我身边,悠着承南,“王妃,您看承南多可爱。”
      她把孩子递给我,我抱起承南,他对我笑得很开心,粉嘟嘟的小脸让我忍不住亲了亲。
      “咱们以后姐妹相称罢。”
      “您说什么?”桃红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我也不想解释太多,承南有一个名义上的娘,也该有个“亲生”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此前服侍的那家小姐就是承南的母亲。至于承南的父亲是谁?或许是他的故友,或许是他的敌人,亦或许是他本人?这不重要了。这孩子是无辜的。
      哥哥在郊外军营驻扎,开拔前线的时间我也未知。他写了封安慰的家书给我,大抵是怕我难过。我回了信,跟他说甫祈待我依旧,我亦不会与曾氏起冲突,望他在军中安心,切莫挂念,保重自己。
      信尾,我勾勒了我跟哥哥还有爹爹的三人小像,表达我对哥哥的爱敬。
      我知道哥哥肯定也是心痛的,但他没有选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曾总兵全力配合,迎战南越。
      我没想到,哥哥忠于甫祈,最终却因为这个侧室,赔上了性命。
      他们一早就算计好的。
      让我失去兄长的庇护。
      那么曾侧妃就有了与我平起平坐的机会。
      前线的战事陷入焦灼。我方兵力分陆海两队作战。曾元庆率岭南总兵在陆上与南越军队展开拉锯战。作为甫祈的亲随,哥哥在珠江口迎击南越船队。
      哥哥中箭落水的消息传来时,我几乎是一下子瘫倒在地。怎么会?哥哥的身手一向灵活。传令官说少将军是为了保护王爷。
      当夜,我匆匆收拾了一番,偷偷跑出了府,桃红为我作掩饰。
      一路跟着流民与疍民,我抵达江岸口,整个人像逃难的乞妇。
      时年,大夏与海国尚维持着明面上的友好。我在江岸入海口徘徊祈祷,希望能够遇到鲛族。
      哥哥确实被救了。救他的人是银姬,海国的公主,恰好巡游至此。数年之后,在上阳宫,我与银姬再见,便如姐妹。我二人渊源在此。我相信鲛族里有很多善良人。
      在鲛族护卫的帮助下,哥哥被抬上了我方渔船。船叟收了足够的银钱,暂时为我们保密。我们也没有先去向甫祈求援。因为哥哥说,此事有疑。
      “玉儿,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哥哥服下的药吗?”
      哥哥半躺在船舱里,面色苍白。他肩部的伤口虽已包扎好了,但我仍觉触目惊心。
      我点点头。
      “那药好似真有古怪。”
      哥哥跟我说了一些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细节。比如,他的一些属下在战斗初期亢奋不已,那些士兵以最迅猛的行军速度向前推进。南越节节败退。
      随后,我方军士伤亡数量突增。战事才陷入焦灼。
      “那些士兵好像突发了什么疾病,可我实在没见过。”
      “你那日如何为他挡箭?”我打断了哥哥,询问甫祈一事。
      哥哥神色微微一顿,“一支飞来横箭,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你确定是敌人的箭?”
      哥哥犹豫了,他摇摇头,“不确定。”
      这下,我俩都意识到危机四伏。
      我从哥哥的回忆里联想到此前那个被甫祈征用的兆先生。
      甫祈能用他,能杀他。还有一人,也可用他或杀他。
      “无论如何,哥哥,对曾氏,咱们都要多加防范。”
      哥哥赞同我的想法,也要我千万小心。
      本来我们打算熬过当夜,寻找哥哥旧部,去查证一些事情。只是没想到半夜,哥哥的伤情恶化了。我用自己带来的祖传伤药给哥哥换药,哥哥依然痛得满头大汗。
      “箭头有毒?”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毒。
      哥哥没有回我,大概是怕我惶恐。他一直强忍着。
      无奈,我只得设法找到甫祈的行军大营。
      此刻,他正驻扎在离岸十里。
      他派兵将哥哥接入营中治伤。我在一旁守了整夜。军医表示少将军中毒很深,他会竭尽全力抢救。
      甫祈将我拉出伤营,让大夫专心施治。
      “玉儿,我......”甫祈开口,欲言又止。
      “那个兆先生——他在哪里?”
      “什么?”
      “哥哥中的毒,不是我东陆之药毒,他或许知道些吧。”
      甫祈面上流露出讶异的神情,似乎在思索着某种可能性。
      “曾总兵深入南土,免不了要破迷障,我将兆——派给他了......”
      我想到了的,甫祈必然想得到。甫祈想到了的,哥哥也定然想到了。
      “殿下,不好了!”流光还是习惯称甫祈为“殿下”,就像我叫桃红不要叫我“王妃”同个道理。“少将军......少将军——”
      我当即冲向伤营,就要冲进去时,流光拉住了我,他跪在我面前:“将军、将军想先见见殿下......”
      我明白了流光的意思,在帐外焦急地等候。
      我只能隐约看见甫祈进去之后,便伏在哥哥身侧。
      哥哥对他说了什么?我好像听见了很微弱的“......祈?”还是“七殿下?”我们都不喜欢称他“岭南王”。
      可接下来的几句话,像是哥哥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叮嘱,我居然听得清了。
      “殿下,玉儿是您发妻,请无论如何都要保她。她心思单纯,善良,我怕她失去庇护......”
      “殿下,您如今有两位总兵岳丈,此战结束后,您定能凭借军功入主京城,可官家也会忌惮。白家与曾家,只能留一个......”
      “忘仪......”
      “殿下若记得你我兄弟情谊,若记得我舍命救殿下之恩,吾妹......求......殿下保全......”
      我掀开营帐闯进去的时候,哥哥正捂着帕子呕着,白色的手帕渐渐晕染了鲜红的色泽。
      “哥——”我惨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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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将手帕随手放到身侧,嘴角尚有血丝,他噙着痛楚对我笑:“哥还没死呢,过来,有句话要给你交代。”
      甫祈起身,将我扶到哥哥身旁。随后,他出了营帐,留我兄妹二人道别。
      “玉儿,你听哥哥说......”
      我泪流满面,丧失了理智,一直拼命摇头:“不,哥哥,不——”
      “听话,哥哥没多少力气了......”
      “我有一百名私兵,可护你北上周全,他们化整为零,暗中保护你。另有十名死士,首领是我曾出手搭救过的一名护卫,他叫天墨,我已把我的玉珏赠予了他。从今往后,他代替我,做你的兄长与守护者......”
      哥哥言罢,手颤颤巍巍伸入怀中,捧出我画的小像。“你看,玉儿,你画得多好啊!”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半旬之后,陆上告捷。
      番禺城半边喜色半边白。
      曾家战功赫赫,而我兄长却因保护甫祈离世。在他的头七,传来那方的捷报。
      我扶着哥哥的灵柩,让哥哥先入土,但我知道他安不了。
      他是被害死的,我要为他讨一个公道。
      很长时间里,我的院子没有让甫祈来。他知道我悲痛欲绝,想要安慰却又被我婉拒。
      我跟桃红摊了牌,问她是想离开,过普通的好日子,还是想要一直陪着承南。
      她说她要一直在。
      “那,让殿下纳了你罢。”
      道理很简单,我虽是承南名义上的母亲,可终究力不从心。桃红可以全心全意照顾他。既然她不愿离开,那就让她有更好的地位,在这府里生根。
      甫祈允了。他大概以为我担心失宠,所以把身边人送了过去。其实不是的。
      大多数时候,桃红还是会跟我在同个院子里抚养承南。偶尔会在旁边的厢房服侍甫祈。
      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我就会与天墨见面,询问他调查的进度。
      直到那夜,天墨将那个“兆先生”绑到我面前。
      “说吧,是你下的毒,还是有人指使你?”我踩着“兆神医”的胸脯,“咱们新账旧账一块算,秦家父女被害的时候,你就该死了吧?这次你若说真话,兴许我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那个姓兆的大口大口呼气,想要求救,但见我身后的黑衣人勇猛有力,随时可以将他封喉,他便露了怯。
      “小人尊大人们的指令,购进了大西陆的药毒,是为了除瘴——”
      “放你娘的狗屁!除瘴能把土匪窝都给团灭了?除瘴能把敌军打得节节败退?”我踩着他的力度加大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胸口这团东西,就是药毒吧?是不是与我哥哥所中之毒成分相似?”
      姓兆的抖了个激灵。
      “不说吗?那好,我就用你手里的毒在你身上做个实验如何?”
      “不不不,王妃,我说,我都说,您放我一马......这个毒,曾总兵那里肯定有剩余的,至于剩余的,他用在了哪里,这真不关我事儿啊!”
      “所以,你承认了?”
      “承,承认什么?”
      “少将军之死根本就不是箭伤,是箭头的那药毒!曾家人设的计!”
      “不不不,我可没这么说啊!”姓兆的满面惊恐。
      我招来天墨,对他悄悄说了几句话。随后,他领命,将姓兆的一道拎走。
      我算着时间,天墨此行,任务有些重。毕竟,曾府不是那么好入的。
      在临界之时,我请甫祈到我院子里叙旧。
      “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顿家常饭了。”我说这话时,有些忧伤,但更是淡漠。
      我不知道他是否感受到我依然存在的冷意。
      “玉儿,人死不能复生,但是你放心,忘仪兄生前的嘱托,我甫祈在一日必定都做到。”
      我转过身,仰头望着夜中月,清冷的光洒在人间,不知又过了几何。
      “阿祈,我们是不是快要回京了?”
      甫祈从身后抱住我,“是的,玉儿,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想爹爹了,北上的时候,让我去看一眼爹爹好吗?”
      “玉儿,我尽力安排......”
      我知道甫祈不敢轻易答应,毕竟有曾家的势力,两个总兵,官家也忌惮,朝中的皇子们怕是坐不安稳。
      就在合府期待圣旨到来之际,总兵府传来一件天大的噩耗。
      曾总兵宴请旧部,期间,与谋士兆某同席,误饮了毒物,两人双双暴毙。
      我听闻这个消息后,让桃红抱着承南出了院子。
      我一个人在卧房里哈哈大笑。
      这是我此生第一次笑得如此凄凉悲怆,为了告慰我那冤死的哥哥。
      白家的丧事完,曾家的喜事尽。
      这件事,甫祈当然会调查。可是天墨做得隐蔽,就连甫祈都不知道哥哥留给我这么多死士。
      甫祈与官家性情皆多疑,兴许他二人会互相怀疑。
      甫祈可能会觉得,官家派人暗中做掉了曾总兵,以折甫祈之羽翼。官家可能会觉得,甫祈为了让官家无后顾之忧,尽快发旨调他回京,所以挥刀自断。
      但总要有一份面上说得过去的调查报告传入宫中。
      甫祈具体写了什么,我不知道。
      只是,很快,官家重新拟旨,召七皇子甫祈返京,改封安庆王。
      后来,甫祈继承大统,我终于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将这一切变故归结为,第三方势力的插手——海国鲛族。他附上的奏折,还有一份《应鲛策》。
      曾知美从得知父亲惨死之后整日里哭哭啼啼向甫祈讨说法,再后来,她发觉她无人可以依靠。若是再这么闹下去,就连她丈夫的心都失去了。索性,她将曾府里属于她的财物一并收拢,交给甫祈,想换他全心全意对她。
      我对桃红说:“曾氏也是可笑,她怎么不想着给甫祈生个儿子呢?”
      桃红此时已成为桃夫人。她对我轻轻行礼,侧耳道:“姐姐,曾侧妃怕是怀不上子嗣了。”
      我骤然一惊,看向桃红,她冲我点点头,就是我理解的意思。
      意思是,有人让曾知美无法有孕,以此压制曾家的势头。
      至于是甫祈的法子,还是官家的法子,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曾总兵死得如此突然。

      20
      许是甫祈害怕京中其他几位皇子有所动作。在他接到圣旨之后,即刻嘱咐我们收拾行李,尽快北上。
      便是行在途中,也是踏马加速。
      曾氏尝到失去至亲庇佑的滋味,身子本就不大好了,又经受奔波之苦,终于病重。
      我与甫祈商议了一番,在鄱阳湖畔停留休养两日。
      与此同时,家书也传到父亲那里,他早早地赶到饶州。
      我们在驿站相见,我将哥哥的遗物递给父亲时,他老泪纵横。
      我沉默着,不知该如何说起这一切。但是父亲似乎也看透了一些事情。
      我们父女二人单独吃了一顿饭,饭后,父亲叮嘱我:“玉儿,回京之后,万事小心。爹爹有总领东境的使命在身,非诏不得入京......”
      当晚,爹爹与甫祈也单独进餐。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或者商议了什么。
      我只是隐隐觉得,不安的预兆。
      曾侧妃的病经当地最好的大夫治疗之后,略有缓解。
      两日之后,我们重新启程,向西北行进。
      脚程再次加快。
      曾知美的车轿一直都被药香熏着。我让甫祈多去她那边瞧瞧,甫祈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曾氏为了留住甫祈,用了他爹以前留下的兆先生的“猛药”,以图自己的面色变好,身体更有力气。
      我是无意间看到她婢女倒出的药渣,发觉与大夫此前开具的有所不同,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然而,当我想要出手阻止时,为时已晚。
      曾知美与甫祈缠绵了三个晚上,第四天她就彻底蔫儿了。又一夜,安营扎寨时,她便恹恹的模样。我跟桃夫人先后去看了她,随军大夫也瞧出了不对。
      我们明日要入市镇,给曾氏继续请好大夫医治。
      后半夜,曾氏的营帐里传来其婢女的惨叫。
      我赶忙随桃红前去照看,只见曾知美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恐怕是不行了。
      甫祈要上前去,她慌忙摆手,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最难堪的样子。她朝我挥手,叫我上前。
      我过去时,桃红拉了一下我,可能是担心我。
      我抚了抚她的手心,叫她跟在我身后。
      曾氏低语道:“我羡慕你,还活着。我自入府以来,你竟没有一句脾气,你怎么忍得了?”
      我摇摇头,“毕竟你是他的侧妃。”
      曾氏脸上冒出一抹诡异的笑:“可,今日我的下场,未尝不会是他日你的下场......”
      她说完这句话,便咽了气。
      甫祈下令厚葬,但是这个厚葬,只能葬在当地。不可能将尸体运回番禺城,更不可能运进京里。
      我将曾氏生前最喜的凤簪作为陪葬品,入了她的坟茔。
      我还记得那日在广芳园,我立规矩时,她面上虽未有怯色,发上的步摇却晃得厉害。
      那支步摇主体是雏凤的模样,我心里笑她僭越,却在她入府前偷偷告诉甫祈,或许一支上好的凤钗能够取悦他的新妇,能够让曾总兵相信他的心意。
      在曾氏的坟前,甫祈祭拜了她。
      我旁观着,见他甚至一滴眼泪都没留下。
      也许,他心里是明白的,曾家为了攀附,利用了他、害了我哥哥。
      南越与东海鲛族的“勾结”之由头,在后来,成了他们讨伐东境海域的借口。
      阿祈曾对我说:他视忘仪为亲兄长。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我哥哥到死都只是一枚棋子。
      而我,也走在这盘棋局里。
      哥哥年少便有报国之大志,却死在宵小的算计之中。
      我自幼便悲悯世人,可悲悯并不能保护善良。
      接下来行路的三日,我们披着白绫。
      三日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车马途径任何一个市镇,都能听到路人的喧嚣,孩童的嬉闹。
      故人已去,悄无声息。
      于我,是哥哥。
      或许将来的某天,我也会像哥哥那般,死得悄无声息。
      我将窗帘合上,甫祈轻声问我:“玉儿,你看到了什么?”
      我说:“百姓和乐。”话我没说完,在心里,我道:仿佛没有任何悲哀。
      甫祈将我搂入怀中:“但愿如此。”
      良久,他放开我,又扣起我的手指,“知美她......”
      “曾侧妃临终前,祝殿下和顺安康。”
      甫祈微微一怔,像是不信我所言,确切地说,他是不相信曾氏会如此说。
      不过,他笑了,“难为曾氏一直为我考量。”
      这话,他在说给我听呢。
      还活着的人,有多少,会记得故人呢?
      还活着的人,又有多少,会为含冤被害的至亲复仇呢?
      我不知道。
      但是他们害了我哥哥,我就绝不放过他们!
      我以为,药毒一事,至少在岭南画上了休止符。殊不知,那个阴魂不散的姓兆的,早就替甫祈联络好了京中的“人物”。大西陆的药毒之祸,才刚刚开始。
      我们行到京郊时,甫祈派了先遣队,将献给圣上的珍宝提前送入宫中。
      京郊有片香园,盛产各类安息香。
      甫祈停驻了半个时辰,挑选了一些香物。与香园的主人一见如故。
      桃红告诉我,那庄园的主人,好像有个女儿在宫中当差。
      我听了也没觉有甚。
      我不喜浓香,喜淡雅。
      我缓步至园外的树林里歇息,看到梨花的清美,很是动容。
      忽而想起,第一次见他,梨花落满堂,他于潇潇暮雨中走来,替我撑起油纸伞。
      一年已过,春晴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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