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品格[西幻]》佑伽

9、-第八章- 救赎

　　“为什么？如果您的武器丢了似乎不是件好事。”白银平静地反问她，眼神中既没有不满也没有疑惑。

　　他只有在公众场合才会直呼魔王的姓名，像这样两人相处时，就会用回尊称——是个古板的人。

　　以穆蒂安目前的状况来看，短剑是最好用的工具，可惜她身上唯一的那一把现在在那个奇怪男人的身上。而另一件武器就是她真正战斗用的、和她等身高的巨剑，怎么想都不太适合拿来切断头发。

　　“好吧。实际上…”她知道白银是绝对讲究逻辑的那一批人，撒谎是瞒不过他的。再者，借用别人的武器对于在人间生活许久的白银来讲或许也是一种冒犯。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穆蒂安换了一种说法，站在门口转过身，撩起厚重的长发，“请帮我斩断吧。”

　　如果是以这种方式，他大抵不会拒绝。她知道他是永远站在她这边的，但这样确信的时间是在两百年前。

　　魔王并不知道现在的他是怎样的人，即便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背对着白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一声低沉答允的声音。

　　耳畔响起金属摩擦的声音，然后是短暂的沥沥风声，仅仅在一瞬间，穆蒂安便感到自己的整颗脑袋都变轻了。

　　一大片黑色的断发掉落在穆蒂安的脚边，她转头，看到白银正将剑入鞘。银色的剑柄上有双蛇缠绕的图案，眼眶之中镶嵌着两颗六边形的藏黑宝石。

　　“谢谢。”少女晃了晃难得轻松的头部，又用法术顺手清理掉散落一地的头发，“对了。这把剑…用着还顺手吧？”

　　穆蒂安能感觉他用剑时并不顺手。是手腕扭到了吗？对于和剑感情很深的人来说，人和武器是连通一体的，就算闭着眼睛也能使用。

　　“…是的，很好用。”男人的声音顿了顿，回答依旧是简洁明了的两个词语。

　　让她又一次感到了两人之间无形的距离。

　　穆蒂安也没打算久留，回到屋里之前不忘回过头喊道：“我过几天要出去，先不住在这里了！”

　　因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隔着半座墙壁的少女的声音不太清晰。

　　“嗯。”他依然没什么反应，不过魔王倒也习惯了白银惜字如金的交流方式。

　　毕竟他们两百年以前也并不是那样吵吵闹闹的相处模式。

　　～

　　白银并没有把门关上，而是放任它虚掩着，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

　　穆蒂安直接把头发剪短，是白银不曾想到的。从他们第一次遇见起，魔王就留着一头长而黑的头头发。

　　两百年前——

　　“喂，你们在干嘛？”

　　听到这声娇喝时，白银正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一个壮实可怖的男人拎着头发，痛得小脸上的五官几乎都蹙在一起。

　　他能感觉到正虐待着自己的人因被妨碍而变得更加暴躁，手上毫不客气地使上了更大的力量。但此刻，无论是求饶、哭泣或是反抗，幼小的白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这其中的任何一项了。

　　穆蒂安环视周围，大部分冰屋已经被火烧得融成了水渍，仅剩的几座尚且艰难屹立着的建筑也在熊熊燃烧。遍地狼藉，尸首被横七竖八地丢弃在地上，地面被染成深红色，还有从被杀害不久的身体中流出的粘稠血液汩汩流到她脚边。

　　这样血腥的场面并没有让她感到任何不适。魔界的天空下总是充斥着暴力和斗殴，即便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但在这片特殊的土地上，这就是规则。

　　魔王的视线回到奄奄一息、被一群人包围着当作玩具的男孩身上。

　　“放下。”穆蒂安毫不紧张地走到拎着白银的男人面前，肩上的金色流苏在少年眼前摇晃，让他感到眩晕。

　　“臭丫头，多管闲事的话，本大爷就把你一起剁了。当然，如果你现在跪下求求我，我就大发慈悲地留你一条胳膊，让你还能爬走，怎么样？”那人放肆地大笑，显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又示威一般故意把手中的白银狠狠地扔在地上。周围的人看着他一息尚存的模样，也跟着哄堂大笑。

　　少年的身体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他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散架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叔，好像是你应该求我。”穆蒂安配合地听完，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男人显然被这挑衅的神情激怒，肩膀上燃起赤红的火焰。但下一秒，无数幻影般的诡谲锁链从少女宽大的袖口处迸出，凝聚着锁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从地面拉至空中。

　　凶悍的兽人被制服在空中的模样颇像一条在岸上无助拍尾的鲤鱼。

　　其余的同伙见状立刻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穆蒂安，但她只是笑了笑，那些金属就在青色的盛炎中融化成铁水。

　　一贯张狂的兽人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惶恐的表情。被困住的首领毫无形象地用嘴拼命地呼吸，在半空中无用地挣扎。

　　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仅有指尖的指甲划到了穆蒂安的领口，露出了明晃晃的金色项圈。

　　白银瘫坐在地上，头顶有张牙舞爪的影子来回乱晃。

　　“魔…魔王…”绝望布满了整张被憋得青紫的脸，“求…你…”

　　穆蒂安看着对方那样可怖的脸，却并没有理会他的哀求。她有些嫌弃地向后错了一步，然后一气呵成地抽出身后的武器，斩掉了他的一条胳膊。

　　“这是你提的代价。”穆蒂安首先用魔法清理掉他溅到自己身上的污血，然后像刚才他对白银做的那样，将他重重地甩在地上。

　　男人翻滚着惨叫，其他人立刻默默地围到他身边，畏惧地向穆蒂安低头道歉，保证着“再也不会这样”，然后匆匆走进了传送阵里。那一双双眼睛中充满畏惧，大抵是生怕她又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举止。

　　于是只剩下魔王和幼狼，还有正燃烧着坍塌的，他曾经的家。

　　白银的脸上都是刚刚那人断臂时喷溅出的鲜血，有些粘在了眼睫上，让他的视野都变得鲜红。

　　魔王低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仅仅将自己的大剑重新背至身后，转身想要离开。但她的衣角却被轻轻拽住了。

　　“如果想报仇，就自己去找他们，然后杀掉。”穆蒂安并没有回头，语气也并不柔和。

　　这就是魔界的生存方式，不会每次都有人恰到好处地出现帮助他。在这片大地上，习惯帮助和信任绝不是什么好习惯。即便穆蒂安自己就有着这样的臭毛病。

　　但那只颤抖的手并没有松开。

　　白银的耳朵也挨过打，现在火辣辣的红成一片，嗡嗡作响。他能听清少女在说什么，但不清晰。

　　“请您带我走吧。”有些稚嫩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中溢出，带着犹豫不决。

　　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穿着整齐装束的穆蒂安，与身上只贴着摇摇欲坠的布片的白银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魔王被逗笑了，弯下腰，视线和那双灰色的眼睛平齐，“我拒绝。我可不需要宠物。”

　　白银毛茸茸的耳朵有些失望垂下来。

　　少女轻松地将他的手指一节节掰开，站起身解下披风丢在他身上。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你是狼，不是小狗。”

　　代替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鼻尖只剩下从未嗅过的香气。白银虚弱地将那一片布从脑袋上拿起来，只看到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有漂亮的黑色长发高高束在脑后。

　　～

　　魔王不擅长伪装魔法，准确地说，她从来没有刻意学习过。仅仅是隐藏角和尾巴的程度还可以达到，但如果想让人焕然一新，大约有些困难。

　　爱漂亮的魔族才会专门研究那些，她只擅长破坏。

　　幸好头发的事情解决了，如今穆蒂安已经准备万全，脑袋里装好了需要注意的规矩，包裹里也带好了铠甲和衣装，全身上下只缺一把骑士长剑了。于是她利用最后一天的上午去森林里打了一袋子晶石，下午去贵族街区的武器店买了一把现成的银色佩剑。

　　她没有再回到白银的家，而是径直去往了“猎人”留给她的地址，骑士团总部。

　　坐落在皇城周边的这栋建筑显然没有平民区那般热闹，庄严和宁静成了主调。

　　“这么晚才来报道，胆子可真大。”坐在大门口的中年后勤骑士打了个哈欠，目送着外型瘦小的穆蒂安向内部走去，不忘自言自语，“现在连瘦的像猴的小姑娘都能进这了，我看骑士团是快完蛋了。”

　　总部由许多建筑连成一片，囊括着练武场、寝室、食堂、会议厅等许多区域。

　　穆蒂安刚经过一个转角，就在走廊尽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赤发的男性穿着白金相间的正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边思考着什么边迈开长腿向前走。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缩回到刚刚那条道路，靠着墙壁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静静地听着靴子踩在石质道路上的声响，就当那声音离自己愈发靠近之时，有其他人奔向了他。

　　高跟鞋的声音停下的同时，有甜美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艾斯德哥哥！”

　　男人的脚步声放缓了片刻，但并没有停下。接着是“哒哒”两声脚步追逐的响动。

　　“这里是骑士团，不是任你胡闹的地方。如果你哥因为这种理由就放你进来，那我会处罚他。”听到逐渐靠近的那个熟悉的声音，穆蒂安竖起了耳朵。

　　不对，现在好像应该先离他远一点。但——

　　“父亲说了，陛下对您下了结婚命令。我作为您曾经的未婚妻，难道不该是第一个考虑的人吗？”少女的语气像是撒娇，但又有些焦急。

　　“结婚”这个词，她实在是太在意了。再听一句话就走好了。绝对——

　　“爱芒迪娜小姐，我们似乎没有那样亲近吧？”穆蒂安感觉那声音突然变得很近，只是一句话的时间，有一个影子照在了她的脸上。

　　艾斯德比她高出许多，即便是她站得笔直，视线也仅能望到他刀削般的下巴。

　　穆蒂安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笔直地站在拐角处，即便艾斯德的视线将她扫了几个来回，她也一动不动。

　　逆光的冷峻脸庞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变得缓和而…别有用心？

　　但愿是她看错了。

　　你刚才不是走的挺快的吗？你现在倒是往前走啊！

　　气喘吁吁的少女追到他身边，看到站在角落里的穆蒂安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一副大方得体的样子。

　　“况且，我正在考虑某个人的求婚。”艾斯德盯着她的侧脸这样说着，修长的身影自她身前走过，留下一阵带着清香的风。

　　那样意味深长的眼神分明在向穆蒂安提示着：他认出她了。

　　“什…”爱芒迪娜匆匆地提起裙子紧跟他的步伐，语气中充满着难以置信，“唔…怎么会？竟然有人敢向您提出…！但无论如何，您还是需要我们费奈尔家的支持吧！艾斯德哥哥，您等等我呀！”

　　在魔王呆滞的时间里，两人的谈话声逐渐远去，更准确的说，几乎都是一个人在叫喊。

　　穆蒂安一个人在原地有些苦恼地站着。她明明带着头盔，还剪了头发，却还是没能蒙混过关。更令人在意的是，艾斯德口中的“某个人”…

　　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