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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三解难题 ...

  •   不日,翰林府上张灯结彩、置酒高会,原是时宁以“聚贤”为名,广邀天下才子切磋才艺。说到这聚贤会,可非普通文人集盛。昔年江山初定,人才亟缺,皇帝为求天下贤才以资任用,特授承旨设会以立举荐。后因皇帝罢科举、拒虚文应联,盛会回避时文,只以选贤品德论之,故虽有文斗,亦不过对对吟诗耳耳,不及先头精彩。只到底因举荐成效卓越,续今八载,仍倍受推崇。

      今年到访者比往年要多,除受邀贤才,更有不请自来的骚人墨客。众人序齿而坐,相谈甚欢。

      戌时至,铜锣声响,斗文开始。时宁行至场内,朝诸子拱手一礼,出了首联道:“蚕作茧茧抽丝,织就绫罗绸缎暖人间。”礼部尚书公子赵钧略加思索,对曰:“狼生毫毫扎笔,写出锦绣文章传天下。”众人点头称善。

      时宁颔首,又取笔蘸墨,写下次联:荷花茎藕蓬莲苔。每字均以“草”为部首,要对下联颇有难度。在座宾客见之,或交头接耳,或锁眉深思。半晌,户部尚书公子林隐纤翩然上台,执笔写下:芙蓉芍药蕊芬芳。“荷花”对“芙蓉”,“茎藕”对“芍药”,此下联不仅对仗工整,意境更是上佳,众人当下拍手称绝。

      熟料这时,有人却冷不丁说了句:“不过对几个破对子,也值诸位如此这般推崇?”

      众人笑容稍僵,沿声望去,只见那口出狂言者是个四十来岁男人,面相邪魅,神情傲慢,原是当朝右相远房表舅谢井是也。此人乃科举三甲传胪出身,曾任翰林院编修,因着品行不端,频出烟花之地惹了官非,月前已为时宁罢黜。今携随从数人不请自来,又开言不善,看样子是不思悔改,存心找茬。

      “承旨大人,在下慕名不请自来,你不介意吧?”谢井信步行近,含笑漫问。

      时宁见高朋满座,不想旁生枝节,因浅笑敷衍道:“原是谢兄,别来无恙?”

      旁头的林隐纤却对谢井颇为不屑,出言回击:“我当是谁?原是臭名远播的‘谢爷’!谢爷有空不去寻花问柳,来聚贤会做甚?”

      谢井也不生气,咧嘴道:“来寻一朵名花。”不用说,“名花”指的便是那翰林千金明忆晗了。

      梓轩登时冷笑:“只怕是寻错地方了!我明府是文人聚会之地,谢爷实不宜久留。”

      “哈……”谢井肆意一笑,指着在座宾客道,“依我看,这些所谓文人十有八九也是冲着贵府那朵名花而来。”

      赵钧见这谢井言行粗鄙、气焰嚣张,不由愠怒:“谢井,此处不欢迎你,且速速离开!否则他日面圣,我定把你今夜扰乱……”

      “啧啧,在下做错甚事,何须劳驾赵大人惊动今上?”谢井说着,故意忖了忖,又装着恍然大悟,“啊!在下听说赵大人心怡明府千金多年,至今尚未娶亲。不知今夜前来,是为何意?”

      赵钧脸一红,冷道:“在下今夜来此只为论文交友!你休要胡兜闲扯,坏我名声!”

      “哈哈,脸都红得像个娘们了,还不承认?真真是胭脂小生,花花肠子!”谢井说着,顺带瞥了一眼林隐纤。

      赵钧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林隐纤也上了火气道:“污言信口,粗鄙不堪!来人,速将他轰出去,免得扰了诸位雅兴!”话音刚落,其随从就要动手。

      对方的人也迅速做出一副护主姿势。然谢井却是悠哉一笑,扬手示意随从退下,继若无其事问着:“林公子因何这般恼羞成怒?难道是给在下说中,你也是为那人而来?”

      “本公子为甚而来,与你何干?”

      “呵?都说好事不出门,糗事传千里,谁人不知林公子三向明府千金求亲,结果通通被打了退堂鼓。哈,你敢说,今夜来此别无居心?”

      林隐纤面红耳赤,拎着拳头就要发作,梓轩见势不对,抢先一步逼近谢井,冷笑道:“谢爷道听途说也不怕惹人笑话?且若说到糗事,您的绝不比谁少。谢爷若不嫌弃,小侄倒是乐意挑一段出入百花丛、风流惹官非的经典调子,唱予诸位一饱耳福。”

      众人哄堂大笑。谢井被揭老底,一时现怒,只又强自镇定,转对时宁讪道:“承旨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教了个懂得唱调的好儿子!”

      “过奖,犬子调唱得再好,也离不开阁下的谱。” 时宁嘴角上扬,轻声漫言,又伸手示意诸君回坐,继斟酒言道,“今夜招呼不周,明某在此自罚一杯,望诸位海涵!”

      赵、林二人只当卖个面子给承旨大人,因冷视谢井,先后拂袖返座。谢井见是无趣,便也随意拣座入席。

      时宁又举樽敬酒,席上诸子也闻弦知雅意,忙帮着圆场,纷纷嘱酒相迎。林、赵二人虽余火未消,但前辈敬酒,后生不随,岂非气量狭小?故暂压火气,举樽相敬。

      只未来得及饮下,忽闻得一声砰然巨响!原是谢井从下人手中夺过酒坛,豪饮一气,又将之狠甩地上。

      场上当下鸦雀无声,时宁目光一厉一缓,冷声下了逐客令:“谢兄如此手抖,想来定是喝醉。来人,速送谢爷回府休息!”

      “醉到不至于,只这酒后劲十足,喝了心口闷得慌,稍坐片刻即好。”

      时宁见他不依不饶,忖了一下,因撂着酒杯朗声说道:“诸位,明某有一上联,望指教。”

      “大人请讲。”

      “德之不修,有失人伦。”

      众人皆笑。谢井却厚着脸皮道:“明大人,老是你出联有甚意思,不如换个法子斗文助兴,如何?”讲着嘿嘿一笑,又径自朝众说道,“在座诸位都知,明府千金与当今嫡长公主并称‘京师双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湛。今夜难得四方才子齐聚,不如就请小姐出来,众人出题,千金应对,如何?”

      时宁淡笑道:“小女才疏识浅,难登大雅,只怕要令谢兄失望了。”

      “大人莫要谦虚,令千金三岁能诗,七岁能文,十岁享负盛名,京师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夜聚贤斗文,不请小姐出来一展才华,岂不人间一大憾事?诸位且说,是与不是?”

      这般唱和,竟惹得旁头一些好事者春心蠢动,场上渐渐有了细声附和的。梓轩跟父亲使了眼色,正欲说话,那谢井却抢先一问:“大人迟迟未答应,莫非是看不起在座宾客?觉我等配不得见上令千金一面?”

      时宁似笑非笑道:“谢兄今夜到访,究竟所为何来?”

      谢井哈哈大笑:“在下能为何来?大人休转话题,难道在座诸位真不够格见令千金一面?”

      “难说。”此时一个陌生童音传来,简简单单应了那谢井刁钻一问。

      众人皆怔,顺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十三四岁少年郎,手中持扇,素衣翩立,另有俊仆一对左右随行。

      众人心中暗暗惊讶:这是哪家孩子?竟敢对相府的人如此说话?观其衣着,不像是富家子弟呀!

      梓轩见之,惊喜不已:“言兄,是你!”

      少年莞尔,朝他点了点头。

      时宁见其神态炯异,举止高雅,因轻问儿子:“此人好生面相,是哪家公子?”

      “爹,他正是为酒楼题名的言欣云言公子!”

      时宁面露诧异,只未来得及招呼,那头谢井已冲少年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出口放肆?”

      少年身边的女仆当下一扬俊眉,欲施教训。然主家却轻一挥手,示意退下,继走近承旨,悠然问道:“敢问明大人,贵府上可是养了狗?在下才进来就闻得一阵狗吠,着实心慌。”

      时宁捻须朗笑道:“明某并无养狗,也不知这狗是从哪跑来。让小公子受了惊,实在抱歉!”

      众人见他俩一唱一和,直把谢井晾一旁,不由暗暗发笑。

      谢井干哼了一声,沉道:“大人,你等休将话题扯远,今夜令千金不出来,就是看不起在座诸位……”话未说完,便为少年银铃般笑声打断,因怒目圆瞪,喝问, “你笑甚么?”

      “我笑这世道真奇怪,狗居然也学说起人话。”

      “放肆!”

      少年嘴角上扬:“在下就实论事,何曾放肆?”

      “论事?这里怕是没你说话的份儿。”

      “有没有在下说话的份儿,恐非您‘谢’爷说了算。”少年故意把“谢”字说得重一点,意在强调此乃明府,非你姓谢的可以主意。

      谢井听其弦外之音,也是暗自惊讶:这小毛孩究竟是初生之犊不知所谓,还是自视身家不凡,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顶撞爷儿我?因又拿眼将他上下打量,似笑非笑问道:“小毛孩,你究竟是何许人也?”

      少年随手一理鬓边垂丝,漫道:“谢爷也莫把话题扯远。此乃斗文盛会,你非读书人,可该退居一旁,让我等好好聚一场不是?”

      谢井歪嘴一笑:“有点意思,乳臭未干的三尺小童竟自称读书人?好,别说爷儿不给你机会,今夜你这读书人要是对得上我几个对子,此事就这么算了!若对不上来,嘿嘿,就烦请明大人请出令千金一会,如何?”

      未等时宁开口,林隐纤已竖横眉,斥道:“谢井少耍心机!这孩子……”话才出口立觉失礼,因忙改口道,“这位小兄弟年龄尚幼,岂应付得了你的刁钻诡计?”

      赵钧也道:“谢井休得闹事了,明小姐何等人物,岂容你三言两语说见就见?你还是……”

      “不见的话,又怎知她究竟是何等人物呢?”谢井轻佻说着,又问时宁,“大人,怎么说?满座宾客可都等着令千金入席相会呢!”

      时宁充耳不闻,只走近那言欣云,不急不缓问道:“小公子可否帮明某一个忙?”

      少年一笑:“大人是要在下答应这位谢爷?”

      “正是。”

      “大人不怕在下应付不过?”

      对于能想到“听月”之名,且敢公然出面说话的人,时宁信其必有过人之处,自忖若借其能顺水推舟,定可压住谢井。因是一笑,复曰:“明某就怕公子不答应而已。”

      少年星目藏神,笑意含蓄,答曰:“那在下是却之不恭了。”

      谢井当下哈哈大笑以博众人引证,又道:“甚好!如此甚好!那小毛孩,你听好了,爷出三个对子,你要全对上来就算赢。否则便是输了,可懂?”

      少年只随手转扇,并无回应。

      谢井也不管对方究竟有无听明白,反正在场的人有听见就行,一个小毛孩能成甚么气候?因稍微润喉,出题曰:“第一联——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

      众人一笑:果真是个风流种。

      少年不假思索对曰:“风风雨雨,年年朝朝暮暮。”此联以情动人,相较上联,可要高雅许多。

      谢井一怔,又出一联:“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所谓“攻心为主,攻城为次”,此联居高临下,盛气凌人,这是有意让少年难堪。

      时宁本是酌酒欲饮,忽听此联有些火候,不由暂放金樽,细看那少年如何应对。众人也把目光锁定少年身上,凝神屏息,候其雅对。

      少年轻轻合起手中扇子,略想片刻,对曰:“魏无忌,长孙无忌,彼无忌,此亦无忌!”此对句绵里藏针,不卑不亢,堪称妙绝!

      “好!”众人笑望少年,高声称赞。

      谢井见对方不需片刻就对了二联,真是又惊又气,暗道:不行!得想个绝的!若第三联降不住这小子,那今后爷这张脸也不知要放哪去。因苦思半晌,终于贼眼一亮,诵曰:“风送花香红满地,地满红香花送风!”

      此句无论正读倒读都能成句,且文句幽美,意境不俗,众人听了都暗自佩服: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只做人的路走歪,实在可惜!

      少年虽目光流盼,却没有说话,只面朝夜空,又合眼沉思。

      “怎么?对不上来?”谢井见状仿佛吃了定心丸,张口就问。席上众人则静静观望,场面一下子清得仿佛可以听到彼此心跳。

      “还想不出来?”见少年迟迟未答,谢井愈发洋洋得意了。

      熟料少年忽然嘴角一弯,张眸相看。这目光分明不含丝毫冷锐,却令谢井莫名心慌。

      但见少年徐步行至场中央,摊纸而书:天连碧树春滋雨,雨滋春树碧连天。梓轩待其写完,亲自上前将纸端与众人细看,满座宾客无不惊叹。

      “妙句!”时宁称许打破宁静,又见少年微笑欠身、谦谦知礼,心中不禁赞道:控而不死,纵而不乱!好一个少年翩翩俊儿郎!

      梓轩这时笑问谢井:“谢爷,小公子已连对三联,您怎么说?”

      谢井今夜碰上这颗软钉子,不得不自认倒霉,但霸道之人不同于无赖,便是丢了脸还得撑足底气,皮笑肉不笑干呵两声道:“小公子才气不凡,谢某今夜算是开了眼界!只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家住何处?来日也好登门拜访,讨教文章!”

      少年莞尔答曰:“在下无名小卒,四海为家,才疏学浅,不足挂齿。谢爷,您且好走,在下不送!”

      谢井当下一哽,咬牙切齿冷冷一笑,继而阔袖一拂,愤愤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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