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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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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暖围着许见星转了一圈,而后问他:“你为什么不跳舞呀?”
她挥舞着胳膊,学着刚才老师的样子比划:“这样很简单的。”
许见星沉默了。
跳舞之前夏暖喝了很多水,她摸了摸肚子,拉着许见星去了洗手间。
她见许见星还要跟着她,立刻制止:“你要去对面那个。”说着她指了指对面的牌子:“你看上面画了个男生。”
许见星看懂了,于是松开了夏暖的手。
等夏暖从洗手间里出来,许见星正默默地靠着墙壁发呆。
他睫毛垂着,皮肤很白,看上去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走吧!”夏暖洗完了手又去牵他。
许见星也洗了手,两个人一起又回到了音乐教室。
这次他们俩一起站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没有人关注他们俩。
夏暖拉着许见星的手,跟着老师的节奏跳来跳去,许见星听不见节奏,他的目光一刻不停地黏在夏暖的身上。
上完音乐课就到了午饭的时间,老师按照顺序给每一个小朋友打饭。
今天吃的是糖醋里脊,甜丝丝的很好吃。
许见星不爱吃甜的,他微微侧头,看见夏暖吃得很香甜。于是他拿起筷子,把自己碗里的里脊都夹进了夏暖的碗里。
夏暖看着自己碗里凭空多出来的菜,转过头发现许见星在默默吃白米饭,立刻夹了回去:“你不吃会饿的。”她义正言辞道。
饿。
她重复了一下这个字。
许见星抿住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只是觉得小暖会喜欢这个,他想让她开心。
夏暖吃完了自己的饭,发现许见星的菜仍旧一口没动。
她瘪着嘴看他:“我最喜欢的菜,你不喜欢吃吗?”
许见星不懂她的意思,以为她会再次重复,却发现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没有像过去那样,刻意放慢速度再给他说一次。
许见星有些不解,他犹豫着吃了一口饭,夏暖指着里脊问:“这个不好吃吗?”
不好吃吗?她又说了一次。
许见星的眼睛微微一亮,他犹豫着挖了一勺菜塞进嘴里,夏暖果然开心起来。
于是在夏暖的注视下,许见星把糖醋里脊吃完了。
那天的餐后水果是苹果,夏暖不喜欢吃苹果,于是趁人不备把苹果塞给了许见星:“你吃你吃。”
许见星看着自己手里的两块苹果,再看了看夏暖亮晶晶的眼睛,于是他没有犹豫地替她吃完了。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许见星并不了解这个未知世界的准则,但他莫名的愿意去相信夏暖。
到了午睡时,许见星的床并不在夏暖的旁边。他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偶尔抬起头看向夏暖的方向。她四平八稳地躺着,睫毛一眨一眨的,显然还没有睡着。
于是他默默观察着她,看着她慢慢睡着了。
这个过程,叫睡觉。
许见星一直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吊扇发呆。
老师走到他身边时,发现他还睁着眼睛,立刻蹲下来。
“见星,你怎么不睡觉?”
睡觉。
许见星发现自己看懂了这两个字。
老师见他不说话,知道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于是也不继续说了,她摸了摸许见星的头,低声和另外一个老师说:“这么好看的孩子,可惜是个聋子。”
聋子。
许见星看着这个词几次三番地出现在老师的嘴里。
周围别的小孩都睡着了,老师们的低声交谈也越发肆无忌惮。
“都说这种有缺陷的人,长得很好看。你看许见星不就是么,虽然是个聋子,但是这五官的确是不错的。”
那个时候,老师们大都不是幼教出身,素质也并不高。对着一群孩子,她们的讨论并没有刻意回避。
没人看见夏暖已经睡醒了,她正从自己的床上缓缓坐起来。
“这样的聋儿,其实该送到残障学校里去……”
直到听见这句话,夏暖终于从床上站起来,她连鞋都没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老师们的面前:“你们不许这么说他。”
老师们微微吃了一惊。
夏暖挡着许见星,认认真真的说:“他会很多东西的,他会画画,会拼模型,他很厉害的,你们不许说他。”
躺在床上的许见星,也坐了起来。
他不知道夏暖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在替他说话。
许见星欠着身子去拉夏暖的衣角。
夏暖回头,和许见星乌黑的眸子四目相对。
“他不是聋子。”夏暖再次对老师说,“他什么都知道。”
聋子。
许见星又看到了这个词。
其实他能猜到这个词的意思,因为每次有别人说起这两个字,沈榕都会言辞激烈地和别人发怒,他知道这是个不好的词,而且常常是用来特指他。
这是除了沈榕之外,第一次有人因为这个词而生气。
他再次去拉夏暖的衣角,夏暖回头,他对着她轻轻摇头。
就像夏暖说的,许见星敏感而早慧,他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在意。
那天下午有一节美术课。
老师带着孩子们去幼儿园的院子里画画。
不过是几棵树,几栋房子,小朋友们的世界里却格外的色彩缤纷。
夏暖也很喜欢画画,她喜欢用最鲜明的颜色,就连脸上都沾了几道水彩笔的印子。
李老师走到许见星身边时,看到了许见星笔下的世界。
安静,清澈,寂静无声。
树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鸟鸣声,许多孩子便在树上画了很多鸟雀。
许见星听不到那些声音,他只画了几棵树,槐树上开着米黄色的花,在地上落了一层白色的花瓣。
他还画了一个小女孩,她梳着羊角辫,正在开心地笑。
这个年龄的孩子,大多还活在自己主宰世界的逻辑里,他们的画作大多也会以自己为中心,但许见星的画中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他笔下那个世界的全部,却是那个粉粉嫩嫩的女孩子。
李老师在他身边站了很久,最后心中轻轻一叹。
哪怕她不是学美术出身,也能看出来许见星在绘画上显然比别的小朋友都更有天赋。到了放学时,李老师把许见星的事和沈榕说了一番,末了李老师很委婉地说:“见星在美术上很有天赋,你有没有想过要刻意培养一下。”
她其实还想说,对许见星这样的孩子来说,学一门手艺才是最重要的。
比起按摩、针灸之类的工作,画画其实上限更高,也可以赚更多的钱。
沈榕笑了笑:“我回头问问他。”
她回过头时,看到夏暖正在和许见星说话。
“我回家要去吃冰棒,我最喜欢吃草莓冰棒,你喜欢吗?”
很多时候许见星都没有回答她,但沈榕知道,许见星一定努力在“看”她说话。
夏暖也并不介意他的沉默:“我还喜欢吃橙子,但是我不喜欢吃橘子。”
她想到哪说到哪,见沈榕走过来,脸上立刻漾开笑意:“今天中午吃了糖醋里脊和苹果,星星哥哥也有好好吃饭!”
许见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中的神色也开始变得柔和。
“小暖,谢谢你。”沈榕摸了摸夏暖的头发,“真的很感谢你。”
夏暖依然有些懵懂地看着沈榕,她不太理解沈榕的道谢,但依然从善如流:“不用谢!”
小班的时光过得还算轻松简单。
到了第二年春天,许见星已经能“看”懂很多字了。
比如说常见的水果,还有一些生活中常用的字。
他习惯了幼儿园的流程,除了不会说话之外,他看上去和普通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小班的孩子对许见星没有什么敌意,可到了中班时便不一样了。
有人会在他从洗手间出来时故意吓他,也会有人肆无忌惮地拿走他的铅笔橡皮。
他不会说话,也无法抗争,那些四五岁的孩子对善恶的意识又太过模糊。
许见星没了画笔,在美术课上便会沉默地坐着。
夏暖疑惑地看他,用夸张的口型问他:“你的水彩笔呢?”
水彩笔。
许见星抿住了嘴唇。
夏暖去翻他的铅笔盒。
里面空无一物,就连铅笔和橡皮都没了。
她从自己的铅笔盒里掏出了彩笔,堆在两个人中间。
许见星不说话,夏暖就拿起一根笔塞进他的手里:“给你。”
给你。
见许见星不动,夏暖替他拔开盖子:“我替你想办法。”
沈榕晚上替许见星整理书包的时候果然发现他的彩笔都不见了。
看着儿子沉默的样子,她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到了晚上,她实在忍不住对着许淮哭了。
“都是孩子,我知道他们不一定是真的恶意。只是见星那么小,我却没法保护他。”
许淮也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拍了拍妻子的后背:“要不我明天去和老师说说?”
沈榕摇头:“他还要上小学、高中和大学,难道我们都要替他去开口吗?”她轻声问许淮:“这样会不会影响他的心理?”
许淮咬咬牙:“医生那边说见星的声带是没有问题的,按理说他其实是可以开口的。只是他听不见,所以很难发声。等他能戴耳蜗了,也就可以练习说话了。最迟到他上小学,一定给孩子把耳蜗的钱准备出来。”
他对着妻子说:“文具什么的丢了还可以再买,幼儿园能收下见星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可以再看看。”
许见星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昨天明明丢了的画笔,又重新出现在了桌子上。
他沉默着吃了早饭,钟表的分针指向三十的时候,沈榕听到了敲门声。
“小暖今天来得这么早啊!”沈榕和气地笑,“星星哥哥还没吃完饭,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夏暖摇头:“我已经吃饱了。”
她举起手,沈榕才看见她拿着一章贴纸,上面全都是星星的形状。
“星星哥哥的水彩笔丢了。”她说得严肃又认真,“这是我的贴纸,贴在哥哥的彩笔上,就不会被人拿错了。”
沈榕听完只觉得感动:“这样的小事你都记得。”
许见星看见夏暖之后,已经不自觉地停了筷子,他看着夏暖搬着凳子坐在沙发上,把他的水彩笔全都掏出来,在每一根笔上都贴上了贴纸。
他黑漆漆的眼眸落在她红扑扑的脸上,静静地看了很久。
等所有的贴纸都贴完了,夏暖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这回就不会丢啦!”
夏暖已经四岁了,除了长高了些,依旧是肉乎乎粉嘟嘟的样子。
许见星比她高一个头,她总是喜欢仰着脸看他。
见他不再吃了,沈榕也不强迫,换好衣服带着他们俩一起出门。
走到幼儿园的门口,夏暖一如既往地对着她摆手:“阿姨晚上见!”
许见星没有回头,只沉默地走进了大门。
但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拉着夏暖的手。
沈榕突然意识到,许见星对幼儿园的不抗拒,到底是因为他喜欢幼儿园,还是因为他喜欢的其实是夏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