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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不随你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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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雾仙谷待着,体会不到四时变化,竟也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现在的楚逸,照顾宁古仂游刃有余,谷中原来忙碌的人群也被宁二爷撵回去大半,又大有恢复原先那般寂静之势,他比之前自在不少。自那日睡在楚逸屋里开了口子,咱们的二爷就再没有回过自己的住处。
一个月头上,宁古仂不用喝那种烈性的药也能压制住毒性,傍晚施完针也不会即刻陷入昏睡,一切都在向好处发展。
“我都好久好久没有看过这么美的夕阳了。”这天宁古仂施完针,枕着楚逸的肩膀透过窗子欣赏黄昏美景,“你看那些海棠树,好像海棠花永远不会败一样。”
“你花了很多心思,难为你。”楚逸以为他来讨赏,随口应付。
“要是夕阳也能永远不消失多好,我就想这样跟你看一辈子夕阳。”
“夕阳短暂却壮美,丝毫不因即将消逝而有一丝逡巡,这才是大气之景。”楚逸没想到宁古仂这么郑重其事,也正经起来,“它知道明天依旧会来,它依旧可以尽情展示自己的恢弘。明天,我们也可以继续一起看夕阳。”
“再有不到二十天,就可以启程回京了,在府里看夕阳,可没有雾仙谷好看。”
楚逸扭头看看宁古仂,只见他盯着远方的山、远方的云看得认真。
“这里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等彻底解毒后,想什么时候来,你就什么时候来。你想见的美景,一样都不会少。”
“阿逸。”
“嗯?”
“你怎么这么好!”
“傻瓜。”
“明明是绝美之景,任映在谁的眼中都足够澎湃壮阔,怎的就狠心叫它‘残阳’,平添许多凄凉,小气!”
“许就是小气之人眼里看它便是凄美之景吧?”楚逸一语双关,宁古仂却也听懂了,很是意外。如今的楚逸,竟然也会调侃敬爱的师父了?
“那你说要是你门下的这剑谱不叫《残阳》,叫个《烈阳》、《灿阳》、《朝阳》,命还能好点。不至于最后,真的残了。”
“那等你好了,去钻研一套《烈阳》、《灿阳》、《朝阳》的,也算在江湖留了名。”
“我才不,江湖里没有你,便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了……”
挂在山尖上的最后一抹残阳很快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屋子里重新笼罩一层幽暗,宁古仂也支持不住睡去。
离谷回府的日子转眼就到了跟前。启程前一晚,楚逸帮宁古仂收拾行李。
“我这山里长了好些珍稀药草,这段日子砚生没少偷偷摸摸跑上去挖。他只当我未察觉,我是不与他计较,此番回去你别硬惯着他,该同他讨要些送与伯母就只管讨去,那细算来原是我的东西。”
正在喝粥的宁古仂听了咋么出不对,扭头看着忙碌的身影:“你这是不与我一同回去的意思?”
楚逸顿了一下,又接着收拾起来:“我从未说过要与你一起回去。”
“阿逸,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宁古仂急了,搁下碗筷走到楚逸跟前。
“就当我是胆怯吧,我还不敢面对他们……”
“你是说,你担心二娘他们责怪于你?”
“许是没有责怪,但我不能心中没数。就像砚生与他的姑姑姑父,他能理解他们,也知情理不该怪他们,但相见很难堪,倒不如远远挂念着,反而都舒坦些。”
“什么姑姑姑父的,我听不懂。砚生哪里还有个亲戚?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同我回去,他们不会说什么的。我们之间的那些误会,早在四年前就都解开了。”
“回去路上你让砚生讲给你吧。况且并不是因为听了他的故事我才起了心思;一直都有的,只不过砚生又帮我验证一次而已。你不能强求别人与你有一样的情感,就因为是一家人?我不希望他们待我客气也好热情也罢全都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喜好,因为爱你、在乎你而迁就你的感受,这对他们公平吗?”
“那不然呢?”宁古仂不解,“就因为这样,才证明我们是一家人啊。”
“是一家人就要在索取的同时给予,你能完全放下是因为你爱我,他们愿意放下是因为爱你,这不一样,你明白吗?”
“那我的生辰你都不准备同我一起过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不在场?”
“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生生死死,你还在乎这些虚礼吗?比起在你生辰时祝你顺遂平安,我日日在心中乞求你顺遂平安岂不更加心诚。”
宁古仂知道,楚逸是无论自己怎央求都不可能再改变主意的了,他还不能完全相信将军府的人对他已经完全释怀,心有余悸。自然说出大天来,他也还是不信的。
倘若你以为宁二爷会撒泼耍赖以不回去为理由威胁楚逸,那就真的小瞧二爷了。
宁古仂轻叹一声从后面拦腰搂住楚逸,下巴搁在肩膀上,慢慢收紧胳膊,什么话都没说。
楚逸明白这是他妥协了的意思,心中一时感动得泛起涟漪,往后稍稍仰仰脖子,与宁古仂脸贴着脸,半晌无话,静静温存。
色子估摸着宁古仂吃好了来收拾碗筷,礼貌地扣门:“二爷,吃好了吗?”
宁古仂这才松开胳膊走回饭桌前,楚逸也继续收拾东西。
“嗯,进来吧。”
“我刚跟你说的你别当耳旁风。”楚逸继续先头的话题,“他采了足够的量,又比我熟知药性,知道怎么晒干研磨搭配更合适,你趁着个便宜同他要一些给伯母养身子吃。”
“你这是儿媳要讨婆母欢心吗?”宁古仂故意当着色子的面说道,“那我定然要以你的名义送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楚逸无奈地摇摇头。
他确实有意示好,但并非像宁古仂说的那样没羞没臊,纯粹是因为对宁老将军之死的歉疚。
正说着话,楚逸从衣柜的一个小包袱布中抖落出两个黑黢黢的皱巴巴的药丸似的东西咕噜噜掉在地上。
“什么掉了?”宁古仂眼尖,敏捷地从地上捡起来,看着像什么风干的什么果实。
“我看?”楚逸一时也没能分辨,探头过去瞧。
这一瞧不要紧,记忆瞬间便归拢到楚逸的脑海中。他神色慌张地去夺那两粒干巴的圆球,可宁古仂怎么可能让他夺走?见他不对,立刻收回胳膊,紧紧攥在手心里。
“还我。”楚逸道。
“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东西,我才还你。”
“我忘了。”楚逸眼神飘忽道。
“忘了你急什么?”宁古仂看着楚逸被逗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不悦散去大半。
“是我的东西,你管我急什么。”楚逸耍赖道。
“你不告诉我,那我就猜了。”宁古仂怕楚逸还来偷袭,退后一步且把手背在后面,“是你师父留给你的灵丹妙药?”
宁古仂向来不喜欢楚逸的师父,没事就会当着楚逸的面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说几句贬低他的话。楚逸也每次都会替他那老不羞的师父出面训斥他,所以下意识以为是什么师徒伪情深的物件。
“拿来,我再说一次。”楚逸见他没有半点印象,心中稍微松口气,语气也更硬了些。
“不对啊,那是你娘留给你的?”
“别瞎猜了,都不是,拿来!”
“给你给你,什么破玩意儿值得你这么宝贝。”宁古仂负气地重重拍在桌上,“神神秘秘,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楚逸小心翼翼从桌上捡起那两颗差点被宁古仂一掌拍碎的“小珠子”,宝贝地检查过后放进茶罐子边上的小瓷碗里。
这一切被宁古仂看在眼里,眼红得不行,不免跟那两个“小珠子”争风吃醋起来:“哼,你宝贝的东西我怎么会弄坏它,至于吗!瞅你那迫不及待的样子,我被人刀架脖子你都眼睛眨也不眨,一个破珠子……”
“是两个。”楚逸知道宁古仂就是小孩脾气,打断他说话不说,还纠正他话里的错处,生生把宁古仂培养起来的酸味儿都打了个散。
“切!”
楚逸突然笑出声来,正犹豫着要不干脆告诉他那是什么,毕竟他知道了一定会尾巴翘到天上,而自己并不想看他在自己面前洋洋得意的欠揍嘴脸。可眼看这人就要跟自己分开回去疗伤,于情于理给点甜头也是应该的。
谁知还什么都没说,宁古仂却猜到了。
他不经意把握过珠子的手支在下巴上,窜鼻的杏子香就那么冲上了脑门。雾仙谷根本就没有杏树,哪里摸来的一手杏子味?只能是刚刚黑不溜秋的小珠子。
是的,那两颗“小珠子”不是别的,正是五年前楚逸从将军府离开时宁古仂偷塞给他的两个新摘的杏子。
原本只是因为一面之缘却分外吸引自己的楚逸要永远离开时宁古仂心中那份酸涩无处安放,烦乱不知所措中随手摘下院中熟得刚好的杏子偷偷放进那人包袱里,希望他发现时能有片刻的惊喜。
万没想到,楚逸竟然留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