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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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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光把玄庸带出林子后,望见湖边有三两人游走。
他落了地,背着玄庸一步一步走。
玄庸的伤他已疗好了,不算重,但晕上一时半会儿还是免不了,何况,他本就仍被那狐妖的幻术惑着神智。
也许湖边的风更清凉,玄庸缓缓睁眼,好似醒来了。
但他只在陵光耳边轻声念了一句:“千里,你没事啊,太好了。”
又沉睡了过去。
陵光心内微动,须臾后,却只是翻了个白眼:“若连我也有事的时候,那就是出了大麻烦。”
回到陆宅,陈渊和梁承不在,正厅桌上留了一书,是陈渊写的,说带梁承去看花灯了。
中秋将近,城北墨巷专门卖笔墨纸砚,风雅文人最爱去那儿逛,而每年上元和下元前后,那巷子都会办几天花灯展。
他把玄庸弄进房间,搁在床上,要走的时候,想了一下,退回拉被子给他盖上。
还没拉开,那越过玄庸身上的手忽被攥住。
他正要打掉,见闭着眼的人醒了。
可是眼中无光,又好像还没完全醒。
但那人带着笑,将他手拉到面前:“一甲子长眠,终于梦你一回。”
陵光这次十分确定,回道:“你认错人了。”
“没有。”玄庸将他的手放在面上轻触,“就是你。”
“我是谁啊。”他只好笑。
玄庸拿唇碰了碰他的手背:“子安。”
他的笑意陡然收起,也忘了抽回自己的手,甚至还往前俯了俯身子:“你说谁?”
“子安,你连自己也不认识了吗?”
陵光脑中赫然闪过断念石前唯独记得的呼喊,手不自觉一紧,反手攥住玄庸,“子安又是谁?”
他这一攥,玄庸好像又醒了。
不,仍然没有醒,他的神思还是不清明的,可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面上皆是笑意,他抬起另外一手,抚着面前人的脸:“我很想你。”
这话说完,那嘴角的笑意还在,眼中却含了泪。
他还是笑:“可我知道这是梦,你不知,要梦到你,也好难。”
他将面前的脸拉近:“别走那么快,叫我多看一看你。”
他的鼻息扑洒在陵光的面上,陵光脑中一直徘徊着疑问。
“子安是谁?”
“一定与那一世人间渡劫有关,留在记忆里的名字,定是刻骨铭心的,这人……就是我,还是说,是我心仪之人?”
“假若是心仪之人,就不必再问,已离人间,情爱都成前生。”
“对了,子安是男子还是女子?”
“假若是我,倒还该了解一下,莫非……那一世与这家伙就相识了一场?”
“可这家伙从未提起过这样一个人,他嘴里只有那位陆二少爷。”
“难道说陆二少爷就是子安?”
“我就是陆二少爷?”
他蹙眉,觉得十分不悦。
“未到命定时刻,提前死去,还家中被灭门,我好歹是四象神君,到人间渡劫就这么惨吗?”
“这个家伙,他又在其中做过什么?”
他在这须臾之间思绪百转千回,绕过来又转回去,最后仍觉得匪夷所思,还是告诉自己不应该乱猜测。
“即便我记着子安这个名字又怎样呢,怎么证明真的是我,也未必是和我关系密切的人,说不定……我只是子安的朋友,随从,亲戚,或许……大概是……亲眼目睹过他死去,留下深刻印象也未可知。”
他又轻松起来,但想来起码是有些关系的,待这家伙醒来问他一问。
眉宇间才舒展,刚要抬眸看眼前人,却忽而面上一温。
他的神思一下子乍然,那番思量全都迸溅开来,难以汇聚成完好的思绪,脑中被炸裂的空空如许,什么也想不出来。
也差点什么都忘记做。
他猛然起身,抽出自己的手,干净利落的照着床上的人挥了一拳。
玄庸终于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晕过去,不,睡过去了。
陵光愤愤往外走,走至门边,听院中树叶沙沙有声,到底无奈出了一声长气,也不回头,只一扬手,那床间被褥自动稳妥盖在玄庸身上。
他又挥挥衣袖,把床头的灯点燃。
推门出来,看见陈渊二人已回来了,两人带了些糕点,正坐在院中的台阶上吃着。
见他出来,陈渊起身道:“江兄我们早就回来了,不方便打扰。”
院里其他的房间已收拾了出来,一人一间,不必再挤在一起。
陵光点了下头:“多谢。”又嘀咕,“什么不方便打扰?”
陈渊没听到这嘀咕声,道:“我们在外面吃过了饭,给你们带了些小菜,在厨房里温着,他既睡着了就算了,你尽快去吃些吧,未等凉了。”
梁承在旁脸色却不大自然:“我一直觉得神仙清心寡欲,想必……不用吃饭吧。”
陵光不用吃饭,但不代表不可以吃,他为了不叫人生疑,如今人间衣食住行都是和常人一样的,而且,似乎在人间呆上一阵会被这些习惯感染,不但可以吃东西,也得去五谷轮回之所,会有冷热之感,有时候也犯困,喝酒会醉,着了凉吃药能好,甚至还能生出些七情六欲乱七八糟的感觉。
他不排斥这些变化,这叫他越来越觉得人间其实还不错。
花是香的,饭菜是美味的,有人在耳边闹腾腾,烦恼中又是觉得有趣的,他在想,到时候回去了,势必要好一阵子不能适应。
也有些明白为何玄庸来了一趟人间,就说自己害怕寂寞。
他往厨房走去,端了那几碟小菜,也同他们一起坐在台阶上。
梁承的脸却白了白,这一个晚上,都不大愿意再说话,陈渊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又去吃那红升丹,好在他如今手中没有丹药,但陈渊就更担心了,怕他更加想不开做出别的事情来。
陈渊给他讲笑话,讲的索然无味,陵光在旁听着,觉得若再讲下去,他也想不开了。
于是他开口打断:“今晚的花灯好看吗?”
陈渊面上立即覆上神彩:“好看,走马灯一转,就看了江山数百年风雨,有情人结同心灯浮在水面,孔明灯在夜空流光飞舞,巷里有管弦盈耳,千门如昼,亦有宝马香车,火树银花,就说是仙境也不为过。”
陵光想了想:“仙境倒还真没这么热闹。”又道,“明天我们也去看看。”
他下意识地说了“我们”,而不是“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梁承的神色比方才还黯然了。
陈渊道:“好啊,明儿咱们一起去。”
第二天陈渊跟玄庸提了此事。
玄庸只觉还没睡好,含含糊糊道:“行啊。”
说完,搬来个椅子,坐在院里的桂树下,清晨的风吹得脖颈生出丝丝凉意,但不觉刺骨,反而很清爽,他微微闭着眼,闻了一闻花香。
陵光走过来:“大老爷你要不要在腿上搭一条毯子?”
“还好,不冷……”他还没说完,反应过来,“你说我年龄大了啊?”
“您想必的确年龄很大了。”
“我再大年龄,你也不会有看到我白发苍苍的机会。”他笑道,笑了一会儿,又皱了下眉,这个问题一直是他不愿意多面对的。
他回忆起昨晚的事儿:“你怎样把我救出来的?”
“您说的那只妖……就是秦家小姐么,她也不怎么坏,说是不会伤人的,见我非要带您走,就放了我们,哦,她还挺有良心,说已把秦掌柜夫妇当做真正的父母,想毕生伺候在侧,要不大老爷您……别找她麻烦了?”
“我找她麻烦?”玄庸冷笑,“我哪有那个本事,是她找我麻烦,你是不知道,她要……”他顿了一下,觉得这话说出来眼前人也听不明白,还是随便一言带过了,继续道,“她那满室奇怪的香气都是幻术,叫人一时神志不清,我昨晚……没什么不正常吧?”
“我也不知道哪样是不正常的。”陵光也笑。
究竟是舍命救他不正常,还是把他当成子安不正常?
他想起这回事,问:“对了,大老爷,那陆二少爷……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陆琮啊,没跟你说过吗?”
“倒是说过,我的意思是……他还没有其他的名字,称呼,别号?”
“没有吧。”玄庸一点也不记得故人昨晚曾入梦,他提起这个人,只是极力压着那翻涌的心思,做出寻常模样,叫自己面上看不出一点变化。
陵光继续松了口气。
玄庸道:“陆琮,字子安,外人常称陆二少爷,也有人爱叫他子安兄,再……就没了。”
陵光心里的石头又提了起来。
当真是一个人。
记忆深处的一个人。
究竟是不是自己?
那个声嘶力竭的呼喊,到底是谁的?
他以前不爱听这些往事,玄庸一讲他就借口走开,此下却是想多了解一些:“大老爷,不若您再跟我讲讲陆二少爷的事儿吧。”
玄庸反倒是不愿多讲,他笑:“后面的事,我实在不能再多回想一遍了。”
“陆二少爷死的很惨吗?”
“不知道。”
“……”
他侧目对着陵光质疑的神色:“真的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我没有见到。”
“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玄庸收回视线,眼神闪烁了一下,桂花落在眼前,他若看愣了,出了神,好一会儿,才轻声吐出二字:“朋友。”
陵光又略微松了口气。
是朋友,幸好。
他方才隐有顾虑,担心陆家灭门是这个家伙做的,担心陆子安的死跟他有关,担心两人那一世是仇人。
他们本来算是仇人,他来到这里就为了伺机而动再封印他,这家伙也信誓旦旦要叫他魂飞魄散,可陵光觉得,既然已经结了这么大的仇了,还是别再增加其他的怨了,要不然以后一笔一笔算账,也得花费些功夫。
既然是朋友,想必是没有仇怨的。
但他又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他只确定陆二少爷是子安,未必能证明那就是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