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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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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五年,才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生母。去行宫前夜,凤涟琛罕见的失眠了。他翻了几个身,脚凳上守夜的内侍就警觉地坐起,轻声问:“小殿下可要点灯?”
黑暗中凤涟琛无声低叹:“不用。底下冷不?”
“奴才不冷。”小内侍摸黑爬起来给他加了条薄毯。
凤涟琛背过身对着墙,睁着眼过了半宿,到底没有再动一下。好容易捱到天蒙蒙亮,才要动一动压麻了的半边身子,就听着里间窸窸窣窣的一阵,忙又龇牙咧嘴地忍住了继续装睡。小内侍早就起来候着了,凤熙功推门进来,指了指床上。小内侍马上放低了声音道:“还没醒。”
凤熙功胡撸一把光头,嘴巴一歪,大巴掌拍在凤涟琛屁股上:“臭小子,装什么。”
凤涟琛身子发麻,被这么一拍好一阵酸爽,忍不住怒目而视。凤熙功哂笑一声:“得了,快起来。行宫远,早些出发赶在天黑前回来。”
凤涟琛被小内侍服侍着拾掇好了穿戴,朱大监刚好端着笑脸出现:“小殿下,车马已在外头候着了。最近匪民横行,皇上安排了道容芍大人领一队冰骑护送小殿下。”
“道容芍?”凤涟琛对这个姓氏比较敏感,然而朱大监只赔笑,躬身在一旁候着。凤涟琛一心都在从未谋面的生母身上,心事重重地挤出个笑,叫人服侍着裹上了大毛衣裳:“走吧。”
外头是个难得的晴朗天儿,雪地上一行车马已候了些时候。人还能勉强维持住队伍,马却冻得不安地在原地踏着。一队戎装骑士用力控着缰绳,才没撒开四蹄跑走。可是一队车马都不及领头之人瞩目。那人一身火红戎装,皮肤在雪色下映得仿佛比雪更白。凤涟琛灵光一闪:“那就是道容芍?”
朱大监说:“是。小殿下好眼力。”
“不是我好眼力。”凤涟琛说。那人俊眉斜飞,五官深刻,配上一身火红的戎装,好似雪地上跃动的篝火,又似盛开的红芍。他揣着手不禁赞道:“是人如其名。”
道容芍人长得艳丽,待人却冷淡。即便是凤涟琛的身份,也不过得了道容芍一抱拳。一行人只凤涟琛和朱大监两人坐了同一辆车,旁人都是骑马。车里摇摇晃晃,不一会儿就有了睡意。
心里揣着事,凤涟琛睡着也不安稳,做了一路奇奇怪怪的梦,多半与生母董明姝有关。可是一睁眼,就只记得最后是一只怪模怪样的蝉。
“到了?”他的头一阵胀痛,被朱大监扶着坐起来动了动手脚。
朱大监说:“快了。这一路顺利,在有两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听到这,凤涟琛后知后觉地手脚发软,心里也擂鼓一样,凭着出生时仅有的一点印象,勾画着藏在心里五年的生母。
董明姝此时也正期盼地望着窗外。她是个清淡却倔强的女人,多年来再大的事,哪怕是被亚人慕挑衅,在宫中最艰难的那几年,也从未见她露出过今日这般双眼无神,望着窗口发呆。
“王后?”嬷嬷紧走几步,从董明姝手里拿下茶盏。她这才发现自己发呆时不小心,茶水不知何时撒了半幅裙摆。
“放着吧。”董明姝说:“嬷嬷先帮我换件衣裳。”
嬷嬷上了年纪,身子沉重肥胖。行宫又冷又潮,这些年她腿脚越来越不利索,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董明姝也不嫌,只慢慢走着。
“嬷嬷你说,他怎么忽然……”
嬷嬷一低头。董明姝也没有想得到什么答案。正走着,迎面一个小宫女嗖地一下缩回头,立刻跑走了。嬷嬷紧张地追了几步,骂骂咧咧地道:“这帮小蹄子,越发无法无天了。”
“算了,嬷嬷。又不是一日两日。”
嬷嬷不甘心,可换衣服要紧。去打哨的人已经回来,说车马已经快到了。总不能叫姑娘穿着湿衣服和小殿下见面。董明姝垂着头,样子仍旧温柔无限,指尖却在掌心留下几个月牙银儿。若说明德的父王曾经教会了她什么,那一定是世上没有白得的午餐。虽然还没见面,她已经笃定了这难得的团聚定是要她用所剩不多的东西来交换。但是,她温柔的眼中浮上坚定,便是用命来换她也甘愿。
在嬷嬷的服侍下重新换上一套烟色裙子,再出门时凤涟琛已经到了。董明姝的手一下子握紧了裙摆两侧,深呼吸后几乎小跑着到了行宫正厅。一行人背着光站在那儿,还不等她看清,一个小小的身子已经炮弹一样冲向了她。
董明姝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机械地张开手,抱住那个小小软软的身子,回过神时已经泪流满面。
“我的小凤凰。”
母子俩抱头哭了一场,又很快收了泪。从两人拼命颤动着睫毛的隐忍模样,能看出完全是一脉相承。几乎不记得如何来到内室的,两人一片空白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的时候,身边下人们已经被全都遣出去了。董明姝的温柔如水,总在不经意间渗透人心,连带着凤涟琛看着她时也觉得,自己似乎还是那个刚降生的孩子。
“母亲,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凤涟琛愧疚地埋下头。虽然多半是形势所迫,但他五年间对自己的生母不闻不问也是事实。然而董明姝只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说:“我都懂得。我想寄信给你,或者问问你的生活和学业,不过连个回响都没有。所以,这不怪你。”
凤涟琛泪眼朦胧,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董明姝阻止。也许是重新找回了斗志,平日里颓唐的气息在她身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环着儿子小小的身子问道:“是小凤凰求来的恩典吗?”
身子在她臂弯中变得僵硬。凤涟琛红着脸说:“这次来,的确有些事要麻烦母后。”
“好。”董明姝没有丝毫迟疑。
“母亲不问问是什么事吗?”
“什么事?”董明珠漫不经心地问着,可凤涟琛总觉得她温柔的笑容里藏着的是万事尽在掌握的自信。
他将凤曼珍的事简单说了,董明姝一口应下,说:“既要做人情,何不做得彻底?”
凤涟琛有些脸热:“会不会太为难母亲了。”
董明姝道:“我白得一对女儿,有什么勉强的。只认曼珍一个,叫曼玞以后怎么办?曼玞的生母又要如何看你?小凤凰,你要记得,好事做不彻底,反而会得罪人。”
凤涟琛乖乖点头。
换了凤熙功,他定是要得寸进尺的。但不知怎么,在董明姝面前,他那些小伎俩总觉得不该使在这样的人身上。茫然片刻,他将这种陌生的情绪划归为“母子天性”,便丢在脑后,继续道:“儿子想问母亲借几个侍女做我贴身的女官。”
董明姝手一紧,凤涟琛立刻闭嘴。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董明姝眼底发热,泪意又从心底涌上来。
“不是母亲小气,只是这些人,早不是刚从明德随嫁过来时那么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