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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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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药,两单位。”
……
“……早先就有人说过,现在科技虽然发达,人的大脑却是我们至今也没完全弄明白的东西,物质层面是这样,精神层面更是这样,人的思想哪里是可以控制的……这些东西的脑部结构跟真人无异,当然就总出乱子……”
“……唉唉,小心点,这A09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好歹也是个A型,弄坏了你可赔不起……听说隔壁A05项目组又是好一番折腾……”
“……伦理委员会真是鼻子比狗还狗!芝麻点大的事也成天上门找麻烦,一天到晚讲些什么仿生人权利、仿生人人权,脑子到底什么毛病!它们算什么玩意,还人权呢……”
“……伦理委员会一早就想让我们关门大吉了……”
“……听说上面派了人来调查,也不知是要查些什么……也许只是走个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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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日暖,案头香炉烟气氤氲。
屋中三人。
凤独一袭朱衣,漫不经心地晃着手中的细白瓷酒壶,袖上那欲飞的金丝凤凰在光里更显傲厉。脚下一摊碎瓷片,是方才随手丢在地上的酒杯子。
而一向正经肃穆的鹰炙恭立桌前,不紧不慢地讲着故事。
“……侍卫们途径一处久无人居的宫殿,忽听见里面传来马蹄声……只见旧宫中梁枯墙朽,满地灰尘,寂无人声,哪里有马在?然,再一细看,灰尘中却有马蹄印……众人毛骨悚然,只觉双足好似黏在地上,僵硬得无法动弹……原先空白的画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吊死的女鬼,栩栩如生……”
那忠诚的武侍连声音也很忠诚,听着便让人心里安定。屋中空气里,香炉烟气也是一缕怡人的安神香。
凤独许是逗他,忽地开口,“看不出来,你还有挺说书的天分。”
鹰炙被打断,有些窘。目光不知该往哪儿放。
如此一幕……
始终不做声的燕归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幕好似在哪里见过。真的。人时常有此恍惚感,觉得某些本该是头次发生的事如此似曾相识。
凤独又道,“这等传闻从何而来?”
燕归心中微微一动——早先京城坊间众口一致,人人深信。
果不其然。
鹰炙道,“早先京城坊间众口一致,人人深信。”
姑娘缓缓攥紧了手指。
凤独道,“他们信,你也信?人怎可入画?怎可凭空消失?京城这么多年里始终被那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已是魔怔,只要跟他有关,多离奇的东西也信。”
——鹰炙定是认错。
鹰炙果然认错。“是。”
凤独一抬眼看见面色有异的姑娘,道,“燕归。”
“是。”
她应了,又想,他下一句会是什么呢?一句话闪过脑海——“我要问你,你对京城的事,有什么看法?”
然,并非如此。
凤独打量着她,道,“恍恍惚惚,脸色发白,是你没睡好,还是我待你太苛刻?”
“……属下失态了。”
姑娘认错,微微颔首。只这么一回过神来,那古怪的感觉便消散了。
果真是错觉吧。
她神色恢复如常。
然,下一刻,凤独又道,“你总是沉默,对什么也不发表意见,更没人见过你笑。”
——又是个似曾相识的句子。
燕归再度恍惚。
姑娘向来是个正经人,神色总是淡淡的,不苟言笑。这会儿一下子正色,一下子又出神,茫然的样子与平日里显了对比,灵动是有的,但傻气也是有的。
凤独笑了。“看来我做人实在刻薄,压给你的事情太多,又绝不允许你拖延,把你弄傻了。也罢,今日你随我出门去,在城里逛逛,权作休息。”
“……是。”
“你想不想去?”
燕归不答。
凤独道,“看来你不想。但你不想也得去,”他随手把晃了半天的酒壶也丢在了地上,嘭的一声满地碎片,“左右我做人实在是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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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事务繁忙,凤独真领着燕归出门时,天已入夜了。
明月高悬,华灯遍照,六道城是个不夜城。
城中央的大街上灯火辉煌,弹琴的,猜谜的,武刀弄剑杂耍的,还有沿街一直朝着远处铺出去的一家家卖小玩意的小摊子,花样繁多,吆喝声不断,人来人往比白日还热闹。
世人皆说六道城乃是人间富贵之地。
这地方只讲繁华,也只听得进欢喜,不流露一丝不痛快的东西。天底下再也没有这样的地方了。
凤独在这儿,一城之主到了民间,有如凤凰盘旋巡视领地,满街灯火尽数做了陪衬。四处渐渐静了下来,人人都看他,不敢上前,远远敬一句“城主大人”。
他微微抬手,示意众人不必拘束,各玩各的去。
长街复又热闹起来。
凤独道,“你倒是很少出来。”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姑娘这时才出了声。“是。”
“城中市集如此热闹,你来逛过没有?”
“没有。”
“我虽刻薄,但不是没给过你休息。连门也不出,闲暇时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练剑。”
“还有呢?寻常人爱做的,游湖、赏花、遛鸟、听小曲儿、大小食肆里到处窜……一件也没有么?”
“没有。”
凤独掠了她一眼。“你不觉得无趣?”
姑娘自若。“剑道自有乐趣。”
凤独盯她一阵,忽地笑了。
燕归没出声。
凤独道,“看来你也不是什么老实人,不说实话。哪里是剑道乐趣太甚、你忙于练剑舍不得出门,你不过是对我这城里没兴趣。”
“属下不敢。”
凤独微微一笑,漂亮苍白的手指忽抓上姑娘手臂,拖着她往前走。燕归惊了一惊,但没挣扎。
凤独道,“我这座城虽缺陷良多,成天吵吵嚷嚷,无事生非,聪明人也找不出几个,但毕竟是我的。你不感兴趣,我偏要让你感兴趣。”
他亲自领着她到街边的小摊子前边去,从第一个开始,一个一个往后逛过去。卖花茶的。卖扇子的。卖灯笼的。卖什么的都有。还有人专门卖笑话。
他非要她把这地方的热闹看得清清楚楚。
那卖笑话的道,“大人要什么?”
凤独道,“你若是能把我手上这个人逗笑了,我给你一千两黄金。”
那卖笑话的眼睛登时一亮,乐颠颠地对着姑娘,口若悬河,还伴着滑稽肢体动作,市面上的好笑话说了个遍。
周围不少人无意间听见了,捧腹大笑,纷纷围了过来。
而燕归只静静的,毫无反应。
那卖笑话的有些气馁,振作起来,挤眉弄眼重又说了一个。
众人哄笑。
姑娘不过抿抿嘴。
卖笑话的又说一个。
市井人表演这样卖力,妙语连珠,周围人也愈来愈乐了,有人开盘下注,赌这小摊主究竟能不能赚到凤独大人那一千两金子。那卖笑话的见了,立马压上好几串铜钱,赌自己赚不到——如此一来便无论如何也不亏。
终于连凤独也笑了,凤目含笑,眼中那抹赤红色愈发艳丽。
只燕归一个人,身处闹市欢笑之中,却全无反应,格格不入。她平静地望着那不停给大家逗乐的人,好似她之所以望着这人、听着这人,全是因为主上有令,遵从命令而已。
卖笑话的讲到兴起,连翻了好几个跟斗,又是学猴子,又是弄鬼装神,周围人笑了又笑,笑了又笑,终于全都沉在笑闹里,忘了那一千两金子也忘了那仍未被逗笑的姑娘。
凤独终是道,“罢了。”
“主上。”
“就算是块不知言笑的石头,听了人这么多笑话,也该裂开好几次了,偏你仍是无动于衷。你可比石头还硬。”
“属下有过。”
“你这么一个比石头还硬的人,你知不知道府中人是如何议论你的?”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凤独一笑,“但我很想知道。”
燕归抬眸看他一眼。
凤独道,“所以,你自己去好好打听打听别人都是怎么说你的,然后来告诉我,让我笑一笑。”
“……是。”
“走了,前面还有热闹的。”
街市灯如昼,欢声喧如潮,眼目所见有新东西,也有旧东西,但不论新旧都是好东西,好似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此时此刻都集中在这一带了。
前不多远,有个泥刻匠人的小摊子,技艺高超,被观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人人窃窃私语,连连称奇。
小摊子上摆着高高低低十几个小泥人,男女老少,虽是神态各异,却个个栩栩如生。小泥人前边还摆着小小的姓名牌。
那是早先的生意,客人给了钱,由于种种原因,东西还没给出去,于是罗列在摊子上。
那姓名牌上写着,张六深,李月眉,刘大富……
“哎,真好玩,怎么还有人叫小芒果?”人们笑着。
可这摊子围着的人实在太多,城主和近侍没走过来,不远处便绕开了。
到了后半夜,天上放起了烟火,团团簇簇,每一个都又大又圆满,连成一片占满了整个天空,光色如梦,宛如落雨纷纷。
盛大而绮丽。
燕归不由抬目望去。
凤独笑道,“六道城的烟火,诗家传颂,天下闻名。这倒是没什么。难得的是连你也喜欢。”
“……嗯。”
“坊间总说烟火可以许愿,你信么?”
燕归想了想,“信。”
“如此说来,大概你也信神佛。”
“信。”
凤独笑意微敛,道,“最好是不要信。”
“为什么?”
燕归把视线从天穹收回来,看向眼前这朱衣人。烟火盛大,天光流转,映在他脸上。
他说,“因为这世上没有神佛,愿望也不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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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道回府,已近黎明了。
鹰炙候在门前,听着凤独脚步,几步迎了上来,递出一封信函。
凤独接了信,拆开,借着檐下灯火看了。笑了笑,不失讥讽。“燕归,”他说,“你记不记得我让你到鹿鸣山中释放的那个人?”
燕归道,“记得。主上说那是一个义士。”
“他确是一个义士。他知道江山壁宝图的下落,是因为他背后的人手里有线索,而我想知道他那主子究竟是谁。严刑拷打,他不肯说。”
“他意志坚定,也很忠诚。”
“我喜欢那样的人,所以放了他走。”
鹰炙插话道,“主上有时做事实在是只凭喜好。放了他走,便再也无法知道他背后那个握着江山壁线索的人是谁,白费了先前抓人的一番功夫。”
“错,鹰炙,我现在知道了。”
鹰炙不解。“您知道了?”
凤独道,“虽然那义士对他的主子很忠诚,可他的主子却对他不够信任,觉得他既被我捉过,定然已吐露线索,因此杀了他——可惜动手时不够聪明,留下痕迹。”
鹰炙叹道,“因此反而暴露了身份。”
忠义之士宁死不屈,主子的身份是半个字也没吐露过。奈何他效忠的那个人却信不过他这份忠义,杀人灭口,自己露出马脚,被暗探找到了线索。
凤独将手中暗探信函缓缓撕了。“去让管事好生准备着。十日之后,我要宴请京城来的金太师。”
“原来那人便是世人所言慈眉善目菩萨心肠的金太师,”鹰炙道,“可金太师行事谨慎,怎么会自投罗网、千里赴宴?”
凤独道,“十日之久,还不够设局让他不得不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