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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霁杭霁阅 ...

  •   苏霁杭朝张初荷点点头,又望向苏霁阅。

      台上台下的两个人就那么对站着、对望着,就像很多年前,贝纳德太太家那个未曾预料的谋面一样,似是无言又似有万语千言。

      “霁阅,我来了。”苏霁杭说:“以前都是你来,这次换我了。”

      苏霁阅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张初荷一面挽上苏霁阅的胳膊,一面试图回局面:“哈,哈哈,弟弟来咯。霁阅,这是我给你安排的惊喜……之一哦。”

      “可我不是苏霁阅的弟弟。”苏霁杭对张初荷说。

      不是弟弟。确实不是。

      苏霁杭原本生在南方,姓白。苏、白两家长辈在遥远的艰苦岁月中,有那么一段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情谊,后来虽分别在不同城市安家,入了不同行当,两家往来也一直没有断过。后来,苏霁杭的祖父,父亲里应外合贪污巨款,被人检举重判入狱,他祖母自杀,母亲出走下落不明。事情在当地闹得大,好好的家散掉了,他也成了过街老鼠,出门在外经常有莫名其妙的人冲上来找他讨要说法。苏霁杭母亲那边的表亲无奈之下,便辗转把他托付到苏家来,说原来的城市他待不得了,原来的姓名也用不得了,求苏家看在两家从前的情谊上,帮着想想办法。

      那时候苏霁阅还没升到高中部,在家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在外更是喊打喊杀,疯得厉害。偶尔回家歇个脚,听父亲在书房打电话一直说什么“孩子”“杭杭”,还以为是撞破了大人的风流债,便驻足听了几句。

      电话那头的人说机票已经买了,问苏父其他手续办得怎样了,最后又语气甚是为难地请求苏父将孩子的乳名,“杭”字,保留在新名字中,希望他记得这个乳名,记得曾经亲切唤他杭杭的家人。

      “他们犯了错,犯了罪,但这孩子……”

      电话那头的声泪俱下,让苏父也流了眼泪。他连连称是,安慰对方说:“那就随苏姓,叫霁杭,也好听。”

      一阵微风拂过,把花心里的香味吹了出来。

      张初荷挽着苏霁阅的胳膊,狠狠捏住,暗示他说话。

      “霁阅从来都没认过我这个弟弟,不是吗?”苏霁杭往前走了两步,又问。

      苏霁阅红了眼眶,仍然是对他摇头。

      苏霁阅确实打一开始就不认这份半路亲缘。他那时叛逆得险些六亲不认,更别说凭白冒出来的别人家孩子了。

      苏霁阅不认这个杭杭,更瞧不起他。因为在门厅的第一次见面,这个杭杭竟然对他腼腆地笑着,还给了他一份礼物——一把亮闪闪的小石头。

      苏霁阅接过来,放手里掂量掂量,嘲讽地挑着嘴角说了句谢了就又要出去鬼混。心里纳闷这小屁孩都惨成什么了似的,竟然还笑得出来。换做是他,势必要跟什么狗屁检举人一命换一命。

      苏父见他表情不善,拎着他的领子把他重新拽回门里来,告诫他少在这儿阴阳怪气,逼他认下苏霁杭这个弟弟。

      苏霁阅自然是不会乖乖低头的,反问他父亲是不是在搞笑。苏父气急了,当着苏霁杭的面,给了他一个力度不重却足以颜面扫地的耳光。

      苏霁阅当即对灯发誓:让他认这个弟弟,等到下辈子吧!

      那晚,苏父气得差点躺进了医院。

      苏母理解苏霁阅的不适应,一捉住他就跟他摆事实讲道理,苦口婆心了好一段时间。见苏霁阅越听越不反驳了,还以为初见成效,没想到转天苏霁阅突然领了一个陌生男人回家吃饭。那男人是学校对面文印店老板的小舅子,因小时候高烧不退治疗不及时,落了病根,头脑不大清醒的。

      苏父以为是那人家里有难,正要向苏霁阅追究原因准备出手相助,却听苏霁阅说是看顺眼了,突然想认个爹。

      气得苏父真的躺进了医院。

      就这样,苏家鸡飞狗跳地过了近一年。苏霁阅打死不认,苏家父母也终于是死了这条心。他们不再强求亲如兄弟,只求相安无事就好。

      好在,两人在家里的时候确实也相安无事——一个默不作声,一个视若无睹的那种,相安无事。

      直到一个升了高中,一个升了初中。

      有一天,苏霁阅跟狐朋狗友去改装摩托,听到巷子里头有人骂脏话,偏过头一眼就认出了被围在中间的苏霁杭——主要是从人堆里认出了苏霁杭那个缀满亮片能把人眼晃瞎的书包,这书包全G市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他跟同伴们说了句你们先走,就坐在摩托上听。

      巷子里,其中一个孩子跟苏霁杭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没人要吗,因为你就是个变态。”

      而苏霁杭就愣愣地站在那,没反驳也没哭,就只是站着。

      接着,那个孩子又问:“你和苏霁阅有什么关系吗?老师说你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是吗?”问这话当然不单纯是在八卦,主要是评估一下他们到底可以把眼前这个小变态欺负成什么样。

      另外一个男孩笑嘻嘻地说:“也可能是失散多年的妹妹。”

      “切,什么老师,我看那丑女人是怕他再挨欺负,才跟咱们扯苏霁阅!”

      “喂,你叫苏霁阅来呀!他怎么不来啊?我帮你给他打电话?”男孩说着推推搡搡起来。

      “别,别打。”苏霁杭这才终于开口,嚅嗫:“他不是我哥哥。”

      “哈!怕是苏霁阅也觉得你是个变态吧?”

      “对嘛对嘛,不然怎么苏霁阅都没来找过他,明明我们就在一个学校里。”

      推搡之中,苏霁杭抱着书包退到了墙角,又不说话了。

      当其他男孩还在进行言语羞辱的时候,一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高个子开了口:“就我一个人想看他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吗?”

      随即引起了一片哄笑,男孩子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往下瞟去。

      未成年时期懵懂的恶意,往往更肆无忌惮些。这些恶意里裹着无知,因而无畏。

      巷子口的苏霁阅听够了,坐在摩托车上挂着空挡一轰油门,笑着对着那些小鬼头们喊:“你们好。”

      那几个男孩见苏霁阅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以为他也是来看乐子的,便问他:“阅哥,你也还没看过吗?我们帮你验验?”

      苏霁阅点点头:“行,验验。”说完就骑着摩托冲进了巷子里。巷子路窄,摩托车的轱辘几乎是碾到了几个小男孩的鞋头。

      男孩子围成的圈被冲散了,摩托车在苏霁杭面前甩了个尾。苏霁阅拿了头盔塞给苏霁杭,问:“咱验验?你想验哪个?”然后回头朝那些男孩灿然一笑。

      那几个小鬼头反应过来,呼啦一下全跑了。

      重归安静的巷子里,苏霁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从书包里摸出一罐亮晶晶的小石头递给苏霁阅,挤出个微笑:“霁阅,谢谢,还好你来了。我又找到了更好看的石头,都送给你。”

      苏霁阅看着他笑,心里噌地蹿起一股无名火,啪地打翻了罐子,问他:“苏霁杭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你怎么还能笑呢?你看看你自己过的什么日子,还笑呢?!”

      苏霁杭还笑,笑着说:“霁阅,这些石头是我很不容易找来的。”然后蹲下身来,把石头一颗一颗捡了回去,再站起来,雪白的一张小脸上挂满了眼泪,像个湿漉漉的瓷娃娃,漂亮惹人怜。

      苏霁阅傻了眼,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一边慌慌张张地去抹苏霁杭的脸,说你别哭啊,你哭什么,别哭了别哭了,哭得人烦死了。

      苏霁杭抽抽搭搭地抹了把眼泪,很快镇定下来,说:“嗯,不哭。我不能哭。我妈说了,我每天都必须要开心,不能哭,不然我爸爸我爷爷做的那些就都没有意义了。”

      苏霁阅听得一愣,问什么意思,问你妈妈还说什么了。

      眼泪干了,苏霁杭雪白的皮肤泛了红。他吸吸鼻子,微笑着说:“她说我爸爸我爷爷变成了很坏的人,只是为了我能过得好,所以我必须过得好,只能笑,不能哭。”

      苏霁杭真的不哭了,但他这两句却把苏霁阅给说哭了。苏霁阅再次拍翻了他的罐子,说你放什么屁,这不他妈的有毛病吗?!

      罐子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苏霁杭愣愣地看了半天,终于嗷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嚎一边问苏霁阅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啊,我没要和你抢爸爸妈妈没要当你弟弟你为什么还要讨厌我啊。

      苏霁阅不理他,让他哭,蹲地上从玻璃渣子里小心翼翼地捡石头,手上被划了好几个深深浅浅道子,秋风一吹,就凝成一道道暗红色的细线。

      都捡完了,他把书包还给苏霁杭,又连人带书包狠狠搂进了怀里。他告诉他:“以后难过了,就要像今天这样哭出来。”

      从那天以后,有些事悄悄发生了变化,但有些没有。

      比如,苏家内部的紧张气氛变没了,鸡飞狗跳的日子终于得以告一段落。大人们看着两个孩子关系缓和,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没变的是苏霁阅对自己是一家独子的认知。

      “没办法,发过誓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他这样解释说。

      苏霁阅说没办法,大家也就真的拿他没办法。

      在外面,苏霁阅照样是飞车斗殴,不主动去理苏霁杭,但每次又有人找苏霁杭麻烦的时候,他总能及时冲出来,沉默地塞给苏霁杭一个头盔,把他带走。

      那时候的苏霁杭正沉迷打戒指,每每苏霁阅把他带回家,他就给他戴上一枚戒指。苏霁阅一开始不想戴,推脱说骑摩托车不方便,但苏霁杭却很坚持,告诉他戴够10个兑换一份大礼包。苏霁阅没好意思说你个一穷二白的小傻子能给什么大礼包,但终于还是把戒指留在了手上。

      时间一长,苏霁阅手上的戒指越戴越多,也越来越多人闻言苏霁阅有个宠着护着但不是弟弟的弟弟。

      不是兄弟情,那是什么情?苏霁阅的那些死对头们逢人便说这是爱情啊。

      风言风语刮回苏霁阅耳朵里,他一笑置之;刮到苏霁杭耳朵里,他只是不说话;刮到苏家长辈那里,才真是不得了。他们又开始逼着苏霁阅认弟弟。

      苏霁阅梗着脖子宁死不屈,仍然是搬出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的说辞,挨了好几顿打也没用。

      其实就连苏霁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坚持。

      高三前的暑假,几个一直跟苏霁阅叫板的小痞子捉了出门买刻刀的苏霁杭不让他走,说逮不到苏霁阅就逮你,治不了苏霁阅老子今天就治你。

      苏霁杭不说话,也不害怕,坐一边在打好的戒指上刻字。小痞子头头问他要来玩玩,他不给,还是说只给喜欢的人。那人就笑,说我怎么看见苏霁阅手上那么多,你喜欢他,是吗?

      正问着,苏霁阅骑着他的大摩托就来了,可那几个痞子是不怕死的,愣是站成一排把苏霁杭挡在了身后。

      小痞子头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数字时间,笑着问苏霁阅:“是不是只有来救你的小情人时动作才这么快呀?”

      苏霁阅则笑着告诉他:“想当年救你妈的时候动作比这还快,这才有了你。”

      对方自然是急了,一把拽过身后的苏霁杭,捏着他的下巴说:“你听听,你白喜欢他,你看他紧张你么?他但凡有一丢丢紧张你,他今天就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苏霁杭被其他的小痞子摁着肩膀挣脱不开,求救似的看了苏霁阅一眼。

      那一眼就像一记重拳打在苏霁阅心口,打疼了他,也打明白了他。于是他轰着油门就要冲过去。

      那个头头反手掐住了苏霁杭的脖子,让他从车上下来,又说:“让你的人都别动。你下车,立正站好。我确认一件事,你就可以领他走了。”

      苏霁阅看着满脸通红的苏霁杭,立刻乖乖下了车。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在打架这种事上落了下风。他站在那,不敢前进,只威胁对方说敢动苏霁杭一下他就跟他们拼命。但所有人都从他的威胁里听出了害怕。

      痞子头头笑了,松开苏霁杭的脖子,而后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伸手往苏霁杭的下身抓了一把,啧啧两声:“还真是男孩,可惜了。”

      说“可惜了”三个字的时候,苏霁阅已经红了眼睛冲到那人跟前,对方显然也是有备而来,松了苏霁杭亮出了明晃晃的匕首。

      那一场恶斗在苏霁阅的手掌里烙下了一条丑陋的疤,而小痞子头头则伤得更重。

      警察来之前,苏霁阅满手是血地把苏霁杭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说自己再也不打架不跟这些人扯上关系了。

      苏霁杭在他血淋淋地手上数出8枚戒指来,把刻好字的那个给他戴上,跟他说:“算上乔欢欢要走的那个,霁阅终于凑齐10个了。”然后踮脚在他的下巴上落下轻轻一吻,说:“苏霁阅,我喜欢你。这是大礼包里的第一个礼物,后面的你还要吗?”

      苏霁阅低头把人狠狠摁回自己怀里,说其他礼物等你长大了再给我。

      那是苏霁阅打得最出格的一架,也是他打得最后一架。

      那天之后,风言风语的势头再次升级,没多久苏父苏母就对两人有了新的安排。

      苏霁阅只是赶在苏霁杭临走前,给他编了一个很漂亮的中国结,让他到了新学校送给同学,嘱咐他跟同学搞好关系。

      在机场,苏霁杭问他:“霁阅,那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呢?”

      苏霁阅笑得很难看,说:“哥哥找时间就去看你。”

      他们分别来得如此仓促,让苏霁阅来不及多做解释,也让苏霁杭没时间琢磨那个哥哥的称呼。

      于是苏霁杭就等啊等啊,作死地等,安静地等,绝望地等。可无论他怎么折腾,苏霁阅和他的大摩托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见面的时候,霁阅真的变成了哥哥。

      观礼的人们开始在台下窃窃私语了,苏父苏母的脸色沉了下来。

      但是这些苏霁杭都没听见,他一点也不在意。他往前又走了两步,站到了小舞台的边缘,抬头看着苏霁阅,说:“霁阅,我都知道了。你不来找我,是因为你被困住了。所以我就来找你了,你跟不跟我走?”

      台上的苏霁阅手缓缓插进了口袋,似乎是握住了什么东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霁杭霁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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