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守成归》斯琦

37、落花镇

　　落花镇，以桃李争艳，落花纷飞而得名，一到春天万物复苏之时，满镇的桃花李树争艳怒放，春风一吹，落花漫天飞舞的美景，引得无数风流才子、美丽佳人竟折腰。

　　时隔六年，墨焉重新回到了落花镇，此时正值隆冬，她回来的并不是时候，桃李还没复苏，还没到桃李落花的时节。

　　但看到阔别已久地方，她很是感慨，有激动，有隐忍，也有愧疚，当年离开时她曾发愿，不把毁了墨家大寨的人杀了，不为墨家人报了仇，她就不回来。

　　可是今天她回来了，但墨家的仇她还没有报，面对这熟悉的街道房屋，镇上的地势买卖，一点都没有变化，她甚至还记得桥头那间布庄的掌柜，那时她母亲带着她和哥哥到里面买布做衣裳，看着掌柜的续着两撇鼠髯，尖嘴猴腮的模样，她还和哥哥取笑说掌柜的就是老鼠成精，看着就想拿东西去砸他。

　　还有一株老桃树下卖馄饨的小夫妻，当年他们还是新婚燕尔，小娘子给食客上馄饨时脸都是红的，特别是给当时已是阳光潇洒大少年的哥哥端馄饨的时候，羞红的脸格外的娇美，惹得那当丈夫的不悦的目光频频看着哥哥；如今那娘子脸上再没有了娇羞，从煮馄饨到上馄饨，她都是老练得仿佛闭上眼睛都能做好，那当丈夫的也没有再用不悦的目光看着年轻的男食客，特别是他们夫妻身后跟着的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已经能帮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了。

　　落花镇依旧，只是物是人非，他们都还在为活着，原地做着一日复一日活儿，他们永远都不会记得她曾经和他们都有过交集。

　　坐在桃树下叫了一碗馄饨，墨焉静静的看着当年害羞的小娘子熟练的下馄饨，依然是儿时的味道，但再品尝不到当年和家人一起吃馄饨的滋味了。

　　和夜苏约好了在落花镇会合，墨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到，终归天黑之前该到吧，明天她打算进山，该回家了。

　　馄饨端了上来，娘子还很体贴的将酱料放到她面前，很是热情的笑道：“姑娘可以配合着我们这里的酱料试试，有咸的，甜的，酸的，辣的，馄饨配上酱料，是我们落花镇馄饨的特色。”

　　墨焉颔首点头，很是熟练的自己调了一小碟喜欢的酱料，小时候每次赶集她都会缠着家人来吃一碗馄饨的，就爱这一口酸甜香辣的酱料。

　　看到她熟练的调酱手法，馄饨娘子怔了一下，笑道：“奴家看见姑娘面生，只道姑娘是第一次来此，没想到姑娘还是老客了，奴家眼拙了。”

　　墨焉微笑道：“我好多年没有来了，你们这还是没变呢。”

　　馄饨娘子讶然道：“姑娘以前什么时候来过？”这般与众不同的姑娘，她怎么就想不起她何时来过的？

　　墨焉含笑道：“您还没嫁过来时就来过了，距上次来时，您还是个害羞的小娘子，给我哥哥端来馄饨时，耳根脖子都红了，您家那位还凶巴巴的瞪着我哥哥来。”

　　馄饨娘子似乎也想起了当初新嫁时，脸皮子薄容易害羞的情景，再看看如今自己还和食客粗俗不羁的交流，不由得脸一红，笑道：“那姑娘您当年还是个小娃娃呢，亏您还记得奴家实在是......”

　　“店家，来一碗和这位姑娘一样的馄饨。”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不过双十年华，怀抱琵琶，风尘仆仆是个走江湖卖唱的歌女，她笑意盈盈的坐下，一双妙目向墨焉这边的桌子看过来。

　　“店家，这边也一样。”沙哑沉重的男音，一副穷酸潦倒的书生模样，在另一边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咳咳......”一阵惊心动魄的仿佛要把肺腑咳出来的咳嗽声，一个浑身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在后面的桌子上坐了下来，伸出干瘦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哑声道：“店家，来碗馄饨。”

　　一下子就有食客上来，馄饨娘子急忙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忙活下馄饨去了，馄饨摊并不大，一下子来了几个食客，占据了小摊的半壁江山，稍显拥挤。

　　墨焉所坐的位置就在中间，后来的三位食客就坐在她的前后左方，右边则是一株还没复苏的桃树，因此基本她被无形的包围在中间。

　　三位食客点了馄饨坐下后，就没再说话，各怀心事，但目光都落在墨焉身上。

　　墨焉瞥了眼三人，手里握着筷子，静静的坐在没有动，碗里的馄饨散发着的香味，小碟里她亲手调的酱料的香味，再无法勾起她的注意，她心中有些不安，夜苏是为了引开天音楼的杀手，才与她分头行动的，可是如今这些杀手还是追她到了这里，她的行踪已经暴露，那夜苏那边定然更不容小觑，他武功虽高，但到底寡不敌众。

　　热气腾腾的馄饨送了上来，但谁都没有动筷，四个人都静静的坐着不动，但谁都在暗中戒备，敌不动，我不动，谁若先忍不住动了，便会陷入被动的境地，三个杀手也没人愿意当出头鸟，更没人不想先完成任务。

　　馄饨摊剑拔弩张的气氛很是局促，连馄饨娘子都感觉到气氛的紧张，她的丈夫急急的让她先带着子女远离小摊，他自己则满心担忧的看着一触即发的四人。

　　空气的寒冷，凛冽的寒风，无形弥漫的杀气！

　　卖唱女的手抚在琵琶的琴弦上，只需动下手指就会发出琴音；穷酸书生双手拢入袖口，看着墨焉的目光冷然凛冽；痨病中年男人没再咳嗽，消瘦苍白的脸色，眼里的精光一点都不是有病在身的样子；墨焉手中依然握着筷子，一动不动的坐在凳子上，暗里凝力，气运丹田，绪势待发！

　　突然纷纷远离馄饨摊的行人里，有一道身影迈步而来，广袖道服，飘逸出尘，他逆着众人而行，潇洒的迈进了紧张局促一触即发的馄饨摊里，清润的声音道：“店家，再来一碗馄饨。”说着他轻轻撩袍在墨焉面前坐了下来。

　　紧张的气氛被人打破了，三个杀手似乎被人迎胸一拳般，全身一震，目光齐齐落在来人身上，脸色大变。

　　来人清晖霁月，俊秀出尘，如是仙风道骨！

　　墨焉惊愕不已，震惊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成清怀抿着唇，默默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并不锋芒，平静无波，仿佛带着丝失落与悲伤，墨焉一僵，完全不敢与他对视，有些心虚的慌乱，急忙垂下了眼眸。

　　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睫，不安的交缠的手指，成清怀心中一软，暗叹了口气，伸手把她面前已经凉透的馄饨拿走，轻声道：“已经凉了，不要吃了，换碗热的再吃。”

　　墨焉：“……”

　　成清怀转目看向一脸惊愕无措的馄饨娘子的丈夫，颔首道：“麻烦再上碗馄饨。”

　　那馄饨丈夫才回过神来，瞥见另外那三人神情变化莫测，但那恐怖的杀气消失了，如今有人搅了局，那姑娘来了同伴，他们该是打不起来了吧，他暗暗松了口气，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重新下了碗馄饨。

　　热气腾腾的馄饨再次送上来，成清怀坐姿不变，伸手将馄饨推到墨焉面前。

　　墨焉瞟了一眼他温和却凛然的神情，再次瞥了眼那三人。

　　那卖唱女忽的一声轻笑，起身将琵琶背到了背后，没再看一眼墨焉便迈步离开了。

　　那穷酸书生倒是三口两口的吃完了那碗馄饨，也起身走进了人群里。

　　痨病中年男人又猛烈的咳嗽起来，瘘着腰捂着嘴，慢慢的离开。

　　成清怀神情不动，依然坐得挺直，声音却温和了下来，道：“趁热吃吧！”

　　墨焉眼眸动了动，缓缓的将筷子伸进了碗里，夹起了一颗馄饨沾了下酱料正要吃，想起了什么，又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他，问道：“你……吃过了吗？”

　　成清怀眼眸动了下，却没有开口。

　　墨焉和他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他的一些行为也有所了解，看他这样定然是还没有吃过东西，急忙叫馄饨娘子再上一碗馄饨。

　　成清怀嘴唇动了一下，到底没有拒绝。

　　待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送上来，他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再次看到他，墨焉心里很是忐忑心虚，但莫名的又有些欢喜雀跃，看他拿着筷子吃馄饨，她急忙将自己调的酱料推过去，笑道：“你蘸点这个试试，很好吃的，我小时候最喜欢这样吃了。”

　　成清怀顿了顿，看见她笑意盈盈很是期待的样子，迟疑了下还是夹着馄饨蘸了点那酱料，吃了下去。

　　“好吃吗？”

　　成清怀默默的点了点头，看到她眼里的笑意更浓，他微微一笑，道：“你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吃东西？”

　　墨焉点了点头，笑道：“我娘每次出来赶集时，我都会跟着出来，然后来这里吃碗馄饨，这酱料还是哥哥教我调的是我们的最爱。”

　　成清怀沉默了下，微笑道：“你原来还有个哥哥。”

　　墨焉：“……”

　　心中有些愧疚，她好像从没和他说过她还有一个哥哥，并非对他有所保留，只是……其实说不说又有何区别，他现在都不在了！她看了看他有些消瘦的脸庞，瞟了眼他的后背，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成清怀道：“已无大碍。”

　　墨焉讪讪道：“你该先养好伤的，如此奔波对你的伤势不好。”

　　成清怀温柔的眼眸，静静的看着她：“你答应过会带我去墨家大寨的。”

　　墨焉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的确是答应过他的。

　　成清怀继续道：“我也答应过你，要陪你回墨家大寨的。”

　　墨焉更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脸上火辣辣的燃烧着，他没有指责她一句话，可是言而无信却戴在了她头上，她答应过带他回墨家大寨的，可是她却不辞而别了；她答应过他做什么决定都要和他当面说，不要不辞而别，可她还是不辞而别了。

　　成清怀静静的看着她惭愧羞窘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角碎银放在桌上，起身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