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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血舞嬿(6) ...

  •   每一朵花凋谢了,其中的魂魄便化为人形,四处游荡,是为花魂。最妖媚的妖族之一。
      蔷薇在月光下凋零,血红的花瓣落了一地,在颓败的庄园的铁门前。金发红衣的少女静静地站在那片废墟里,靴子上还残留着幽幽的香气。抬起头,今夜月光正好,如水似银,指间若有若无的引线柔柔地缠绕着,另一端连接着一个高不盈尺的傀儡娃娃,那傀儡金发碧眼红衣,竟是绝色少女的模样,随着少女手指的舞动变换着各种姿势。
      花魂傀儡师,血舞嬿。
      波浪似的金发在月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泽,水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荒芜的废墟。就在错愕的那一刹那,红色的光芒瞬间夺去了视觉,天与地都不存在了,只有光,妖异而不祥的红光,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笼罩,世界寂静得令人恐惧,终于忍受不住的她闭上了双眼,在这寂静宛如末日的世界里。
      当红光散去,世界又一次恢复原先的喧闹时,血舞嬿已身在一片幽暗的丛林,四周都是参天的大树,遮蔽了阳光,即使在白昼,也是幽暗阴森如冥界的。藤蔓幽幽地垂落,似无数无助的手,每一寸土地都弥漫着浓重的怨气,在这见不到阳光的森林里,永远都能听见怨恨的灵魂哀哭与歌唱的声音。冥河静静地流过,无数幽怨的灵魂在阴暗之中低低哭泣,虽然离黄泉并不算得很近,阴冷诡异却再也没有别处能比得上了。
      指尖轻弹,连在戒指上的引线瞬间飞旋而出,绞碎了想要扑上来的恶灵,血舞嬿水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眼角的余光之中,突然有红影一抹闪过,在一片阴暗之中分外夺目,宛如幻觉一般,稍纵即逝。宛如一团火焰,一朵流星。
      是幻觉么?
      眼前一花,朦胧地浮现出了一个女子妩媚的面容。那女子看起来只比血舞嬿年长一两岁,有一头绸缎一般的红发,双眸赤红如火,玫瑰色的唇角挑起一抹有些狡黠又有些淘气的笑,弹指便没了踪影。在与那女子对视的瞬间,血舞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无数悲欢离合从心底如潮水般排山倒海汹涌而来,陡然令呼吸停顿,那红发的女子,竟似乎是前世的故人般熟悉,似乎在不可推算的时间之前,她们就曾经相识相知。宛如一对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妹,突然间便在意料之外的境况下重逢了,只是隔了这漫长到了极点的时光,容颜已改,不复昔日,纵使前尘未忘,也认不出曾经朝夕相伴的姐妹了。
      慕雪。
      这两个字在脑海里跳出来的时候,血舞嬿自己也吃了一惊。那女子奇异的美,不知怎地,便让她联想起了慕雪。那女子是只狐妖,一眼便能看出,但不同于其他狐妖单纯的妖媚,那女子的美,介于妖媚与纯美之间,妖媚而不显俗气,反而显得出尘离群,好似七分蔷薇的妖艳融合了三分清荷的淡雅,带着若有若无的哀愁,迷离飘渺。正宛如慕雪的存在,有着雪的冰冷纯洁,火的热情妩媚。
      是她么?
      她急匆匆地追上去,四下张望却不见了那女子的身影。唯有冥灵森林阴冷的雾气缭绕着。森林中已经起了瘴气,淡青色的瘴气在远处开始弥漫,血舞嬿却依然怔怔地站着,无穷的失落转瞬占据了内心。她失望地往回走,无意之间,树藤上的一缕火红吸引了她的视线——
      一缕火红的发丝,挂在摇缀的树藤上,随着夹杂着阴冷水汽的风轻轻飘摆,似是无意间被扯落下来的。她走过去,小心地将发丝从树藤上取了下来,又细心地装进一个暗红色的锦囊里,收了口,贴身放着。不论她是不是慕雪的转世,这毕竟都是一个纪念,哪怕从此在无缘相见。
      她始终不曾遗忘,不曾遗忘自己的前世,烈火骄阳与飞雪寒霜的洗礼,以及那些给过她伤痛或快乐的人,譬如慕雪,譬如炎枫,纵使关于其他人和事的记忆都已被孟婆汤洗去,关于他们的,却永远不会被时光磨灭,宛如一个与生俱来的印记,永远烙印于身体和灵魂,纵使轮回千年,也无法被抹杀。

      是年,女铸剑师璇茉采北方寞凰雪山深处千年赤铜,结庐于霜冷河畔,得雪山地穴中万年不灭之宣桑神火,以万千生灵之血淬火,方成三神器,是为绝尘剑、离尘双剑、灭尘刺,人称“魅天三劫”。神器出,天地晦暝,乌云低垂,群兽避走,山精亡魂皆号哭。此后璇茉灵力衰竭,不出三日便魂归黄泉,魅天三劫也随之被封印于雪山深处。由于封印力量的衰弱,神器觉醒,开始遴选新一任的主人。
      这神器不同于一般的神兵利器,它们相生相随,两两相互依存,即使远在千里之外,天涯海角,也能遥遥感应彼此的存在。由于那万千生灵的鲜血,神器具有了极为强大的怨念,只要稍稍接近,便能清晰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恨。也正是如此,魅天三劫出世之时,便与血腥和离乱难舍难分,所过之处,必有血光。因了这强大的魔性,意志不坚定的人最是容易为它们所左右,驾驭神器不成,反而被神器控制了心神,沦落为六亲不认的疯狂傀儡。
      血舞嬿一直认为这和她并没有关系。尽管那时作为流浪傀儡师的她狠辣之名已经传遍江湖,血舞嬿这个名字,在魔界武林已经成了血腥和恐惧的代名词。但她始终认为,无论是绝尘剑、离尘双剑还是灭尘刺,都不会选择她作为主人。她有着尘世最大的欲求,内心也并不足够坚定,不足以驾驭这千古一出的神器。
      只是隐隐约约地,她也感应到了若有若无的、怨恨的气息,森冷而诡异。她却不觉得恐惧,反倒觉得似曾相识。
      厌倦了应付那些惊恐和鄙夷的目光,只迷恋流浪的不羁。从霜冷河之源——寂夜高原到南方的晨曦海,再到最西方的浮云海,看过皇都的繁华奢靡,大漠的苍凉空旷,沧海的潮来潮去,原野的一望无垠。月夜,她坐在寞凰雪山的绝壁上,月光轻柔地为她披上了银色的轻纱,美丽得宛如虚幻。低下头,幽蓝的冰面上,倒映着她妖娆的容颜,寂静的雪域,只有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这样的夜晚最容易引起人的回忆,不曾被抹杀的前世开始在脑海中恍惚浮现,夕阳下的大海、夏末秋初晴朗的夜空、散落在纯黑的夜幕上的繁星、雪白的沙滩上的篝火,还有炎枫信誓旦旦的许诺、慕雪清雅温柔的笑靥和低低的吟唱。每一次想起,都会在心里带出锋锐的刺痛,钻心彻骨。她甚至不相信,自己也有过这纯澈如水的从前,当尘封的记忆苏醒,本以为它们已经永远沉睡在脑海深处的她已不知如何以对。多少人想要在轮回时留住前世的记忆,可唯有如今才知道,遗忘,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缘尽分飞,缘分已尽,留住了前世的记忆又如何?
      蓦然,耳畔有异样的鸣动,低沉而喑哑,来自于雪山冰层的深处。只有千年一出的神器才会有这般的鸣动声。这自然瞒不过傀儡师极端敏锐的听觉,她纵身跃起,屈指轻弹,一缕银色的光从指尖弹出,宛如锋利的刀刃,瞬间在冰层上打开了一个深深的裂口。两边的冰凌折射着幽幽的冷光,宛如死神眼角捉摸不透的笑意。
      仿佛是引线的探扫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地底一阵清脆的裂响,千年不化的寒冰应声而碎,碎片撒了满地,晶莹如泪。当四周再次恢复寂静的时候,血舞嬿终于看到了这阵清脆的裂响的缔造者。
      一对宽约两指的短剑静静躺在裂口里,剑身是月光般的银白,却萦绕着血色的雾气,细看之下,剑身上竟有无数绵延交错的细小纹路,透出殷红的色泽,宛如地狱里的蔓生植物,美丽却又带着黑暗的邪气。不等她伸手去拿,那对双剑竟自动跃入了她的手心,借着月光,剑身上小篆的“离尘”二字清晰分明,笔画之间依稀可辨铸造者的杀伐之气。毫无疑问的,这便是魅天三劫中的离尘双剑,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
      而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却偏偏选择了她作为主人。
      在她握住百炼寒钢铸造的剑柄的那一刹那,绝世无双的神器绽放出了盛大的光华,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稍微睁开双眼。
      雪山依然是雪山,月光依然是月光,夜色依然是夜色,手中的双剑上,又多了两个小字“血舞”。
      此时,她听见一个女子温柔而魅惑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地说道:“带着它,它将会指引你命运的轨迹。”
      血舞嬿没有注意到,距离此处千里之遥的皇都里,一双夜色般的眼睛正静静地凝望着她。
      “莉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你可以原谅我了么?”
      皇都,阴暗逼仄的小屋里,劲装的剑客凝望着碎裂了又复于平静的水镜,低声自语,宛如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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