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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酒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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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着这个比较近的距离,洛辞嗅了嗅,忽而微微一笑:“你这酒闻起来不错啊。”
“噢……那可不是,这酒是我家乡的名产,别的地方喝不到的。”提起酒,列昂尼德的舌头便顺畅起来,“你的鼻子比哨兵好使,那群不识货的东西,非要喝了才尝得出好滋味。走,我请你尝尝去!”
“队长太客气了。”洛辞笑眯眯地说。
列昂尼德敏锐地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动作越发自然了:“吃完饭打一圈?这里什么都有,骰子、扑克、麻将……你爱玩什么?”
“打麻将,你们恐怕不是我的对手,我有种族天赋嘛。”洛辞说,“至于其他游戏呢,我都还算玩得来。这样吧,不如问问大家的意思,赌注开得小一点,开心最重要。”
“哼哼,不要得意太早,告诉你吧,我们基地打仗不怎么样,打牌可是整个黎明地无敌手。”列昂尼德已经和洛辞勾肩搭背,神采飞扬地说,“走走走,赶紧开饭!”
五个哨兵目瞪口呆,眼看着他们高洁如月的导师,没两下就混入了污泥之中,而且仿佛是特别顺畅、特别自然,仿佛他本身就来自泥涂一样。
列昂尼德队长张罗着众人落座,拿出了珍藏的好酒,亲自来给贵客们倒,洛辞自然是笑纳了,哨兵们却都一动不动,只有艾德里安抱着一贯无所谓的态度,慢慢品了半杯。雪点好奇地伸出舌头,立刻小脸一皱,呸呸地吐掉了。
哨兵和向导有个禁忌,那就是喝酒。尤其是向导,他们的大脑是精密的仪器,不容出丝毫差错,喝酒往往会被认为是对哨兵的不负责任。
五位年轻哨兵在学院里接受了教育,并且一直深信不疑。直到踏入这个浑浊的基地,才发现酗酒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恶习之一。但他们尚还可以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群草莽里长出来的低等士兵,没人样就没人样吧。
然而他们的导师竟也变得如此“低等”,简直叫他们目瞪口呆。莫里心中翻腾得尤其厉害,他不愿意那样去想导师,在他心中导师是天下所有向导的标杆,平时对人清冷高傲,但其实内心藏着仁慈和悲悯,对待自己的时候,也会偶尔展露温柔的笑颜。总之,洛辞是他心中的一块无暇珍宝,是高贵、矜持、一尘不染的。
自从坐上了这桌酒席,莫里的美好想象便被撕了个粉碎。
“干杯!”洛辞很快和所有人打成一片,他喝酒不上脸,只是更爱笑了,话也比平时更多。他对敬酒来者不拒,只是会加倍地敬回去,对于酒席上的脏话荤话客套话,他也能接得滴水不漏。
其实他的皮肤偏于瓷白,眉目清明如画,很有冷美人的意思。然而这副冷美人的外表下,偏偏又包藏着一团炽烈的灵魂。那团火焰从黑而幽深的瞳孔里冒出来,随时预备着点燃什么。
他想烧谁就烧谁,几杯酒下肚,他半点没醉,一桌的人就已经被他喝趴下了。
年轻的哨兵们惊讶地发现,原本看起来难以相处的驻军们,在喝红了脸之后,就开始和他们称兄道弟起来。无论提什么要求,都满口答应;无论问什么情报,都能得到爽快的回答。
“队长,我们这次的任务是要勘探黎明九区的鬼门,但听说这里的鬼门隐藏着巨大的危险。”洛辞玩着手里的酒杯,笑眯眯地盯着列昂尼德队长通红的脸,“我们初来乍到,还想向队长请教一下。”
“哈,你问我,可就问对人了!”列昂尼德得意地嚷嚷道,“这座鬼门的鬼王,名为玛格丽特公主,可是一位绝代佳人。两千多年前,她死在这附近的古堡里,变成了鬼王。据说任何看到她的人,都会被她的美貌俘获,死后灵魂会自动来到她的古堡,成为她忠心耿耿的骑士。”
“哪怕再强大的哨兵,都逃脱不了这个诅咒,”列昂尼德压低了声音,“一旦看到公主的脸,魂就会被她带走,再也叫不回来了!”
“哦,真厉害,”洛辞故作惊讶道,“那我们该如何完成任务呢?”
“那简单,你们一进鬼门,就能看到笼罩在阴云里的古堡,记住千万不能靠近!”列昂尼德醉醺醺地说,“鬼王一般不会从古堡里出来,骑士们也不会远离古堡。假如真的不幸看到了鬼王的脸,那就立刻给哨兵‘洗脑’,可能还救得回来。”
“原来如此。”洛辞敬了他一杯,“多亏队长提醒,不然我们就麻烦了。”
“哪里哪里,我给你满上……对了,仓库里还有一些装备,你们随便拿,哈哈哈别跟我客气……”
酒过三旬,洛辞丢了一块冰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又满满地给自己倒上一杯。刚倒的酒是常温的,但是他的口中已经溢满碎冰,寒颤颤地等待着烈酒入喉。
刚举起杯子,他的手腕忽然被紧紧地捏住了,力气大到快要捏碎他的骨头。
洛辞一怔,转过头来,就看见莫里堪称悲愤地看着自己,虽不知这悲和愤从何而起,但的确像是忍了许久、忍无可忍了。
向导天然能与人共情,但洛辞不爱感受别人的情绪,所以把自己调得十分钝感。然而此刻莫里的情绪喷薄而出,一下子冲进洛辞的心中,让他的心也不舒服地揪了一下。
“怎么了,莫里?”洛辞咽下了冰块,细小的冰棱摩擦着喉咙,声音带着丝丝寒意。
“不要再喝酒了,下午还有任务,”莫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执拗地说,“您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什么?”
“我说,你喝得太多了——”
“你在教训我?”
“……”莫里深吸了一口气,脑袋嗡嗡作响,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礼仪了,“对,你是导师,但导师也该有导师的样子,你和这群人混在一起,就是在折辱自己的身份……”
酒席上的大家都已经喝得熏熏然,没有人关心这场小小的冲突,他们依旧是干杯、大嚼、抽烟、吐痰、满嘴喷脏……
“我该是什么样子?”洛辞轻轻地问,仿佛也很好奇似的,凝视了莫里的眼睛,“莫里,你看不起他们,就是看不起我。我和他们本来就是一路货色。”
莫里听了这话,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蹭地一下站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这下动静太大,朦胧的醉眼都看了过来。洛辞仍然是平静地告诉他:“我就是这个样子,从一开始就是。我没有理由为你脑袋里的幻想负责。莫里,松手。”
莫里的手颤抖着,缓缓缩了回去,而洛辞就当着他的面,面无表情地干掉了一整杯40度的烈酒。那冷淡的黑眸落在他身上,微微眯起,挑起一颗炽烈的火星。
喝完后,他向后一靠,手里的酒杯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身后立刻就有殷勤的酒瓶递过来,为他倒满了一杯。另一双手奉上一支烟,洛辞低头咬住,双唇微微一抿,将烟尾挑了起来,“啪——”列昂尼德队长亲自为他点上了火。
喷吐的云雾模糊了视野,莫里却仿佛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人,看他与那一屋子的哨兵们,已经堕落得浑然一体。
莫里转身就走,沉默地摔上了门。
“莫里!”戎天星连忙追了出去。
五分钟后他带着满脸无奈回来,朝伙伴们摇了摇头,“他在车里,想一个人静静。”
基地的驻军们虽不了解争端的始末,但观察眼前的局势,纷纷感到了自己的胜利。他们轮着来敬酒,洛辞纷纷笑纳。士兵们肆无忌惮地笑骂道:
“敬狗娘养的军部!”
“敬狗娘养的元帅!”
“敬狗娘养的鬼王!”
列昂尼德队长也来敬酒,他说的却是:“敬第四军团!”
洛辞一怔,列昂尼德队长醉醺醺地红了脸,唱歌似的说道:“我听说、听说过你……第四军团的守护神,黑地的星星月亮和太阳,是你吧?我猜是你,因为他们都说长得非常、非常好看、还很强……我觉得是你……”
“你喝醉了,列昂尼德队长。”洛辞说,“已经没有什么第四军团了,黑地也没有星星月亮和太阳。”
那里有的,只是亘古的黑暗与寂寥的长风,还有与同伴们喝酒打牌、嬉笑怒骂、浑浑噩噩度过的每一个日夜。
洛辞完全理解莫里生气的理由,但他同样也非常清楚,基地里的驻军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任何人来到这里,绝望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除了酒精他们一无所有。
曾经有四年多,他过的就是这样一种生活。
“去他妈的!去他妈的!”列昂尼德队长忽然爆发出一阵怒吼,“凭什么?!为什么?!我们就该在这种地方,替老爷们卖命,死了连个屁都不是!不值得啊,第四军团值得吗,人都打没了,就被随手扔了,不值得啊……”
“你说得对,”这回洛辞表示了赞同,仰头干了酒,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去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