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放学 ...

  •   1.
      “还有俩礼拜就期末考试了,这也是高中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你们要把握好这次机会,找到自己的知识漏洞,寒假有针对性地查漏补缺,不要像个傻狗一样到处疯跑,疯玩,三五个蔫坏的聚在一起净找犄角旮旯拿炮仗炸人家鸡窝,有意思么?多大的人了,现在最紧要的是就是高考,高考!高三无假期!这三十来天要是玩过来,你就完了……”
      “老胡,你小时候是不是也炸过别人鸡窝?”吴昊阴阳怪气地尖起嗓子朝讲台上说。
      全班哄堂大笑,最后两排的人笑得边跺脚边拍桌子。
      全班只有吴昊敢这么称呼他,三年下来,老胡对这个称呼从激烈反抗慢慢变成默认般的接受。
      “就你长嘴了?你还好意思说话,俩礼拜前那月考,你多少分?不!应该问你加起来统共得几分,练一百以内加减法呢?生怕考过一百分算不过来的不是?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说话,自个找个犄角旮旯扇自己巴掌去。”
      “你刚才不还说不让找犄角旮旯么?说找犄角旮旯的都蔫坏。”他摆弄着手里的军式小刀。
      班里的气氛像是被点燃了,蛮有一种部落里围着篝火堆敲锣打鼓引吭高歌的气势,还真有几个人把卷子围成喇叭状捏起嗓子冲老胡发出戏谑的呼喊。
      “一个个地都给我闭嘴。”他把垫在屁股下的《五三》抽出来往讲桌上猛摔,“你们都看看黎光明,再看看自个。人家成天不仅没你们那么多破事,成绩还好,也学学人家。”
      本来低着头看卷子的黎光明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猛地抬头,闪烁着扑棱扑棱的睫毛,反应过来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不就是高点,帅点,成绩好点么?了不起?”吴昊以为自己在小声小声嘀咕着,其实一大片的人都听见了,老胡也不例外。
      “哎!对了!人家黎光明就是长得高,帅,成绩还好,哪个老师不喜欢,再瞅瞅你,整天齁倒屁,狗都嫌!”他被气得捂着心脏发喘。
      “哎老胡我说你夸他归夸他,不带还顺道损我两句的。”吴昊满脸的不乐意。
      “得了,我也不跟你搁这废话了,一会两节自习联排文综小测,中间不下课,该上厕所的上厕所,快点着!”
      全班这个时候是最同仇敌忾的,一阵气势恢宏且充满抱怨的唏嘘由前门传到走廊尽头。
      2.
      全班人三五成群地鱼贯而出,教室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其中包括赵澈。
      他始终这样,不会有人找他一起去楼下的小卖铺,他也不会和别人一起骑车回家,他习惯自己一个人做一切事情,班里的人也早就习惯了他的特立独行。
      他的个头不高,成摞的书本把他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偶尔扳直酸疼的腰,老师才能在讲台上看到他短短的大多时候都蓬乱着的头发。
      这会儿,他正捏着一个文综知识点汇总的小本子,喝了口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班里的人陆续从厕所回来坐好,赵澈突然感觉自己有了尿意,心说还是得去趟厕所,准备快去快回。
      他全程几乎是小跑着奔向厕所的,厕所已经没了什么人,只有吴昊扭着头和旁边两个同班的人叽里呱啦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
      赵澈挨着他站在小便池的边沿上,旁边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连说带笑地推了吴昊一下,吴昊侧着撞到赵澈的身上,赵澈一个趔趄尿到了吴昊的裤腿上。
      吴昊刚才还嬉皮的笑脸瞬时间阴沉下来,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盯着赵澈,赵澈很是犯怵,不知道是该说些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
      离厕所很近的铃声突然响起,惊得赵澈一个激灵,仿佛下一毫秒就要暴怒的吴昊也被打断,赵澈眼神惊慌地提了裤子走出了厕所。
      “走了吴昊!要不一会老胡又该磨叨了。”僵住身子沉浸在愤怒中的赵澈被两个人拉出了厕所。
      3.
      赵澈考得不好,吴昊恶狠的眼神全程都在他的脑子里打转儿,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好好地专心答题,涂卡的时候满篇涂串行,不得不擦掉重涂。
      “赵澈,今个的值日生都溜了,你把教室卫生打扫一下,改天再和他们换回来。”老胡说完扭头提着泡水的保温杯就下了楼梯。
      考完试的教室比平常脏上三倍不止,没人会承认今天是赵澈做的值日,更没有改天换回来一说,倘若他不做,明天便会有人站在道德制的高点上,拿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怪罪他。
      学校的暖气随着放学关阀,水房里残存的一点温暖马上流走,冬天的水冰凉,甚至能感觉到激在拖布上溅起水花的刺骨寒凉。
      赵澈把拖布顺着水槽甩了两下,举起胳膊勾在墙面的钉子上,长吁一口气,准备回教室拿书包。
      他经过办公室时瞧见黎光明急匆匆地在老胡办公桌前翻着什么,心想应该是在找白天忘在这里的试卷。
      黎光明每天都会攥着卷子跑办公室问问题,特别是任课地理的老胡,关键是人家问完了就会,不像赵澈,跑办公室的次数也不少,问完了琢磨一会能明白算是好的,可大多数时候问完了脑子里还是一锅浆糊。
      简单说有这么一群人,成绩中等,每天都在努力,可成绩总不见进步,你说他们假装努力,其实他们真的努力了,但成绩就是上不去,而赵澈,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像所有人看到的,黎光明高个子,长得好,优等生,老师喜欢,男生嫉妒,女生爱慕,可赵澈知道,他没有所有人眼中看到的那么好。
      黎光明听见楼道的脚步声,猛看向窗外,一下子就和赵澈对上了眼,黎光明有点慌张,赵澈别开视线,走过了办公室。
      4.
      北方的冬天黑得早,赵澈走到楼下停车棚的时候,天已经摸瞎了,他一脚踢起自行车的脚支架,坐在上面刚准备蹬就感觉不对劲了,车胎没气了。
      赵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吴昊那几个人干的,他最喜欢做这些讨人嫌又让人无可奈何只能发闷火的勾当,再加上白天那档子事儿,赵澈算是被他盯上了。
      这么晚附近的修理铺也没了生意,早早地关了门,按照往常来说这个时间点自己已经到家了,今天只能推着车往回走。
      整条街都没几个人,飕飕的冷风刮猎着石棉瓦上的陈年塑料布,逼仄的巷子口兜成风的聚集地,压在头上的帽子被风带到了旁边不知道谁家的车底下。
      赵澈支起自行车上前俯下身子去掏,没摸到,把头探到车的底盘下,借着老远处一盏路灯的微弱灯光聚目寻找,目光还来不及聚焦,身后一个人猛地踹到赵澈的后脊梁上,他一下子身体平衡失重,右脸重重地怼到了地上。
      赵澈一声闷哼,从车底缓缓探出头来,能感觉到尖锐石子和粗糙地面划破了脸上的皮肤,摘掉一只棉手套轻轻摸,指肚上沾染红色的血。
      赵澈眼前有几个虚晃的影子,他抬头看,正是吴昊,还有白天跟着他的那两个同班人。
      “对不起。”赵澈一字一断地说。
      “呦!敢情你会说话啊!白天在厕所不是扭头就走了么,我还以为你哑巴呢!”他看向身边的人哈哈大笑,几个人也附和着发出刺耳的笑声。
      “我不想找事,如果你们只是为了白天的事情,我已经和你道歉了。”赵澈眼睛直瞪瞪地朝向他。
      吴昊轻声慢步地走到他面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嘴探到他的耳边,嘴里呼出的哈气瞬间凝结成白色的水汽,“都是小事儿,我能理解……”
      赵澈躲开身就要离开,却又被他用胳膊拦住,赵澈拧着眉头对向他的脸,“你到底还有怎样?”
      “还没说完呢,着什么急。”吴昊把拦住他的腿顺势抬起踩在了车上,“都是小事儿,我能理解,但是我不原谅。”
      “裤子你换下来,我给你洗干净。”赵撤悻悻地说。
      “不用洗了。”吴昊不屑地笑了一下,趁他不注意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大冷天的换裤子你逗我玩呢?”
      “明天!”赵撤几乎喊出来,仿佛这样就能平息他燃烧的怒火,“换下来明天拿给我,我洗。”
      “我从来的原则都是一报还一报,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吴昊拽紧他的棉服衣领一把摔到地上。
      吴昊眼神示意边上的俩人按住赵澈,他三下五除二就解开裤子尿到赵澈的身上,赵澈头抵着地,尿液顺着他短短的头发往下淌,顺着地平面,他见到不远处的一个人。
      5.
      是黎光明,他和赵澈每每会经过同一条街,但相视无言,或者根本就不会相视,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吴昊他们也注意到了黎光明,都转过头去看他,黎光明往这边看了三秒不过,就从容不迫地继续走他的路。
      赵澈竟然报了万分之一的希望,随着他消失在拐角的步影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事不关己,谁会自找麻烦,更何况是黎光明。
      脸上的血迹已经被冷风吹干结痂,被按在地面上摩擦过后重新渗出新的血,伤口混杂着肮脏难闻的尿液让赵澈刹疼难忍。
      为什么我道了歉,你们还是依依不饶,我不想有任何事情找上我,我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而你们还要百般地凌-辱我,践踏我的尊严。
      难受,委屈,痛苦,羞耻,屈辱,赵澈攥紧拳头,冲上脑子的愤恨让他想亲手杀了他们。
      “奶奶老了,你说的很多事我都不懂,家里不富裕,不要惹事,不为奶奶,也要为你自己。”
      赵澈每次想起奶奶的话,顶到脑门的愤怒就会泄压一半,他怎么能不为奶奶,他只有奶奶,他必须为。
      “你怎么不还手啊?你刚不就已经想还手了么?”吴昊半俯下身子冲他大声吼,“我他妈就看不起你这种天生的孬种!”
      赵澈以为自己不还手,他就会泄完愤后离开,这件事就算完了,可没想到吴昊猩红了眼,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不顾赵澈遍体的肮脏,上手抓挠彻打他的身体。
      “孬种!废物!你就是个废物!废物……”
      赵澈听出来,他不仅仅是骂自己,好像是发泄某种情绪,不幸自己成为了靶子和替代品。
      6.
      赵澈蜷缩着身子卷成一团,虽然吴昊如虎般地进攻,但他完全是发疯式的,没有章法和重点,落在身体上的拳头不能说是不痛不痒,至少没有伤到要害。
      赵澈强忍着希望这场暴风雨般的肆虐快点过去,不料一个全身黄色衣服的人一脚把吴昊踹出去两三米远,旁边两个人都看傻了,扶起他双方相互对视。
      那是一个送外卖的小哥,巷子口本就不宽,停在一边的那辆私家车就堵上了一半,我们几个人又把另一半给堵严实了,他电动车停在一边按了好几下喇叭这边都没人让路,也没人搭理他。
      “你谁?”吴昊恶狠狠地说。
      “送外卖的。”他不耐烦地说。
      吴昊一直持续着红眼状态,看他回答得这么漫不经心,还有满脸的轻视和不屑,也不再多问一句话,大喊一声上前和他撕打起来,不过一招吴昊就被他撅在了地上,满脸痛苦地大口喘气。
      那俩人眼看吴昊处了下风,默契般的一对视就扑向他,他没什么招式,单纯力气大,俩人没两三下就同样被撂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俩人慌过神来支起吴昊就想走,吴昊摘下别在钥匙环上的军式小刀,挣脱他俩一个转身横刮向外卖小哥的肚子。
      赵澈看傻了,那刀子至少得有四公分划进了他的肚子,从左到右,刀子由白变红,血一点点地渗出,他闷声倒地。
      吴昊举着红色刀尖的小刀,愣愣地一动不动,眼睛里猩红也变成了惊恐和木滞。
      “血!血!”
      一个大喊着逃出了巷子,另一个拉着吴昊逃得老远,赵澈看见他在老远处好像想回头看,却被紧拉着无法停止。
      赵澈这才醒过神来,瘫在地上看他的伤势,血,全都是血,还有……还有肠子!赵撤几乎快要窒息了,崩溃了的神经让他无法做出正确的思考。
      赵澈傻了,竟然想用手把肠子塞回去,他刚触碰到那些滑出来的满是血的肠子,支撑不住的情绪就让他放声大哭起来。
      手机震着铃声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是催单电话。
      对!打120,叫救护车!赵澈用满是血的手拿过手机寻找上面的拨机图标。人在非理智的状况下,连最简单的机械性操作都无法精准完成,赵澈颤着手按了一遍又一遍,手机的屏幕被鲜血染尽,他就往棉服上擦拭,用颤抖的手指继续拨号。
      “救护车,来啊,快来啊……”
      凄厉的叫喊在狭窄逼仄的街道回荡,楼上的人一脸嫌恶地打开窗户瞧上一眼,又满脸惊悚地迅速无言紧闭。
      7.
      “病人失血过多,医院的储血用完了。”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用迫在眉睫的语气说。
      “我可以。”
      “是A形血么?”
      “我不知道,我可以试试。”
      “跟我去验血。”
      护士雷厉风行,没有一句废话,让赵澈长吁一口气的是血型吻合,但抽完血后因为脑袋眩晕和体力不支就躺在抽血室的硬板床上睡了过去,不过他怎么能睡得沉!
      赵澈顶多眯了一刻钟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跑出抽血室找到了外卖小哥被推进去的手术室,红色的“手术中”字样一闪一闪,闪得他的眼睛又一阵像是悬溺在海底般的眩晕。
      赵澈迷糊着神志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等待,直到手术床被推出,医生说了一句手术顺利,赵澈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才稍微有所平复。
      外卖小哥躺在床上,黄色外套被脱下,裸露着的上半身,坚实的肌肉在松弛的状态下也显得格外条理,白色的纱布突兀地黏在肚子上,周围有黄色干涸掉的药水,赵澈给他掖好被子,眼睛湿润。
      他明明可以像黎光明一样视而不见,根本没有必多管闲事,更甚至赵澈根本就不认识他,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
      这时候赵澈才仔细看他的脸,即使是在睡着的状态,乍一看眉眼间依旧透露着一种骨子里的刚毅和设防的谨慎,好像现在遭受到攻击,也能立马回击占领上风。
      屋子里的暖气很热,他挺括的鼻梁上冒起细密的汗,眼睛翕动一滚一滚,笔锋般的眉毛上有一道三公分左右的疤痕,浅褐色,在左边,颜色不深,一眼就能瞧见,但好像和他的脸浑然天成,没有丝毫突兀,更谈不上丑陋,反倒添了几分不羁和桀骜。
      赵澈琢磨着明天之前他该是醒不过来了,更何况是做了这么一个大的手术,他晾了白水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突然反应过来医生嘱咐过一个星期之内不能进食,怕他醒来后本能找水喝,又把杯子里的水统统倒在了垃圾桶里。
      赵澈没有手机,给了护士家里的电话号码,说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给他,这才安心离开。
      8.
      “奶——”赵澈摇醒在炉子旁边摇椅上睡着的奶奶。
      “澈儿,今个咋还回来这么晚啊?”奶奶看了眼墙上的表,已经十点了多了。
      “我发烧了,放学就去输了液,输着输着就睡着了。”
      奶奶用手背捱住赵澈的额头,心疼的语气都快流出眼泪来了,“不热了,烧该是退了。”
      “诊所的大夫说明天还得去,奶你和班主任请个假吧,烧起来怪难受的,我想歇一天。”
      “行!行!病好了再学,身体重要!身体重要!”奶奶紧握着赵澈的手不肯松开。
      “奶你进屋睡觉吧,我把店门拉下来也就睡了。”
      赵澈家的这条街都是老房,不过尽头步行街的中心是一家高级夜店,以夜店为中心发展成了一片文娱区,所以对赵澈家小卖铺招揽点生意多少起点作用,米面油盐酱醋茶,花生饮料矿泉水,没什么大物件,就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收入不多,但再加上奶奶每个月的老年补贴,足够两个人生活。
      奶奶从棉裤的里面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包着的是一沓面额由大到小的纸币,皱皱巴巴,捋得整齐,奶奶把最外面的五十元递给赵澈说:“现在的药都贵,输个液也不便宜,别不舍得,奶有钱。”
      我的心皱成了紧巴巴的一团,看着奶奶浑浊的眼白在一盏小灯微光下显得更加浑浊,他一阵心酸。
      奶奶眼睛不好,却总是说自己成天就是坐在铺子里看店,能瞧见人就行,人老了,哪能没点小毛病的,但其实赵澈知道她就是不舍得花钱,或者说家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给奶奶瞧病。
      赵澈接过钱放在棉服内的口袋里紧紧压实,等奶奶进屋躺下后关好铺子,走进厕所对着贴在墙面上的镜子摘下口罩,脸上涂了药水的疤痕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正好能用口罩遮住,他担心的不是脸上的疤,而是不知道能不能瞒住奶奶,就算瞒住了又能瞒多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