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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任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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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肖战,是在五月。
我从花店挑了一大把新鲜的栀子花,纯白中点染着渐变的微黄,带着清晨花洒打下的水珠。
栀子花的气味深厚浓醇,容易让人沉沦。
我会把它插在透明的玻璃杯中,由清晨到傍晚,是它作为花摆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第二天清晨,满屋的浓郁淡化成微微奶香,是恰到好处的麻醉气味。
我不愿意养生在花盆里的栀子花,因为生根的植物具有极强的生命力,无法掌控,尤其是生在土壤中的栀子,持久的香气让我内心糜烂,看不清自我。
我需要的是及时和直指人心的快乐,我不想等待,等待让我空虚,像没有灵魂的躯壳。
来时的天气潮湿微漾,我捧着满怀的栀子花朝向门外,街道上空已经飘洒起毫无声息的牛毛细雨。南方的雨,让人感到静谧和孤寂。
每当这种天气,我的感官都会变得异常清晰,大脑十分清醒,牵动着每一根神经开始警觉,又莫名的落寞,仿佛身体里倾注了全世界的孤独。
我会呆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紧闭门窗,蒙上棉被,假装与外界隔绝,强迫自己进入睡眠,使大脑混沌。
我享受黑暗中那种呼吸困难,心率加快的痛感,这让我知道我的脉搏还在跳动,我的血液还没有凝固。
我会点上一支烟,尼古丁的气息能让我些许平复,但终究是饮鸩止渴。
医生说这是抑郁症的前兆,我拒绝了服药,走出医院时,把体检单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记得医院外的草坪正被修剪,割草机走过后,空气中弥漫的青草味道使我大脑兴奋,是植物死亡的气息,我就像一只噬爱着血腥的野兽,拼命追逐,为之疯狂。
我想点上一支烟,但满怀的栀子让我腾不出手来,我倚靠在门框上,嗅着细雨溅起的尘土腥气,但怀中的栀子花香更加倔强,瞬间湮没了微淡的腥萦。
一个男人用胳膊支着衣服遮过头顶,跑进了花店,他微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穿着亚麻色的衬衫,是我喜爱的棉质衣料,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
他抬起头,那是一张菱角分明且锐利的脸,即使剃了圆寸也丝毫不会影响他的英气。他脱下了被细雨侵湿的衬衫,结实的体廓在纯白体恤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他抓住衬衫的衣领试图抖掉上面多余的水分,但用力过猛,甩湿了我的衣角。他看向我,语气像杯白水一样不惨任何情感,说:“抱歉。”
“你的态度是不能博得任何人的原谅的。”我说。
他对于我的回答有些意外,顿了下身子,但没有回头看我。
“道歉基于对人的礼貌和尊重,我尊重每一个人,但我不在乎他们。”他朝向门外继续抖他的衬衫。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他是一个身上带有性格棱角的男人,这样的特质足以吸引我。
“你应该是个不太好相处的男人。”我说。
“人之间的交流是人在社会生活中必要完成的一项任务。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谁都不能逃离一个团体,否则是自寻死路。”他还是没有正眼看向我。
“人是被终身禁锢的。”我把怀中的栀子花递给他,说,“我很想遇见和我有一样想法的人,你是第一个。”
他把衬衫搭到胳膊上,接过栀子说:“爱花的女人都向往美好,但你很特别,是不一样的。”
“你很会洞察一个人的内心。”我说。
“是你的眼睛暴露了你,你的眼睛无时不在流露着与你不相符的神色,幽寂而淡漠,像一只孤独的船帆,在夜幕中随波逐流。”他说。
“其实,人生来是自由的,是自以为被禁锢的人不肯放自己自由。”我望向门外渐小的雨势,说:“生活使人畏惧,让人既向往自由,又恐惧自由,所以人们最终会在潜意识中选择束缚,并在现实中加以抱怨。”
“人是一个矛盾体,总会在极端情况下寻求借口逃避,这是生物的本能。”他说。
“如果无法逃避,想要的很远既没有路也不能回头,除了接受也只好接受。”我点燃了一根香烟,“人自诩为最伟大的生物,却总在一些情况下显得懦弱和无能为力。”
“你真的很特别,爱花,却又喜欢和香烟为伴。”他说。
“短暂猛烈的植物气息让我沉沦,烟草的味道使我的神经麻醉,我享受意识混沌的感觉,太清醒容易陷入抑郁。”我把烟灰掸向窗外,烟灰慢慢地消融在了积水中。
“喜爱香烟的女子身上,具有独特的气味,就像每个人衣领上沾染的体味,带有人某些无形的特征。”他说。
我看着湿漉漉的街道,一只被雨水浇透的流浪狗经过店前,肮脏丑陋,像极了小城中落魄至极的人,颓丧,麻木,呆滞。
雨停了。
他拿裹花纸包住栀子,说:“谢谢你的花。”
“很高兴与你的谈话。”我说。
他朝我笑了一下,那笑容似有似无,说:“我也是。”
他径直消失在了巷道的尽头。一个健壮的,让人充满幻想的身影。
我觉得,我们会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