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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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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从霖抱着一大盆牡丹站在安府门口,朱门大院的府邸,黄铜的门环发着冷冷的光,扣上去,沉闷的金属的声音,让他怀疑到底有没有传入到门房内,安府确实冷清,在别家都宾客往来的时刻,安府却总是禁闭大门。
一向安逸生活的苏从霖,第一次如奴仆般抱了花盆在别人门前等候,一盆牡丹,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一身的锦绣罗裳上都沾上了泥土,却仍然是舍不得放下,这是礼物呢,对于那个长了自己一样容颜的大少爷,让他如同少年一般,忐忑起来,那样喜欢的一个人,想讨好却觉得无从下手,金珠玉翠的东西,苏从霖从来没有吝啬过赠与他人,可现在不同,揣测他的笑容,揣测他的心思,他会喜欢什么?珠玉都是俗物,绫罗也不够精致,不敢拿风月场上惯用的东西赠他,他是那样冷冷的清清的站在云端的人啊,这样欢喜的心情,愿意把世界都给他的心情,苏从霖还是第一次遇到,知己或许并算不上,因为两人相处不深,谁会了解谁?相隔太远的人,不过是单纯的想亲近罢了。
厚重的大门叽呀一声的开了,门房人虽小,眼色却不错,经过那晚樱草和浅溪的大肆宣传后,安府大半的人都知道了有位苏少爷和他们家大少爷长的一样,只不过苏少爷会更黑一点,也更爱笑一点,苏少爷爱穿颜色鲜亮的衣裳而不象少爷总穿素色,如果不是夜晚,大致还是不会认错,“苏少爷,你来了,少爷吩咐过了,你来的话无须通报,你直接过去西苑找他就可以了。”苏从霖笑的眉目灿烂的谢过门房,门房伸手来帮苏从霖拿那盆牡丹时,苏从霖也只是笑笑摇头:"没关系的,我自己给你们家少爷抱过去。"
4月,阳光和煦春风柔软,苏从霖在西苑的小径上正好遇到樱草,他停了下来:“樱草,安宁在屋里吗?”樱草朝西南角的花厅指了指,苏从霖笑着走了过去,樱草站在草坪边想,那晚她怎么会弄错人,明明差别很大,虽然有一样的脸,虽然少爷也是经常笑的,可感觉就是不一样,少爷笑起来总觉得他就是少爷,本就应该那样疏离,没有人知道少爷在想什么,即使是对着晨少爷,少爷的笑容也没有什么改变,可苏少爷不一样,他总是很快乐的样子,笑起来会让人也感觉到他的快乐,酒窝会深深浅浅,还有那轻飘飘的桃花眼.
苏从霖到花厅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安宁静静的躺在藤椅上睡着,藤椅是因为安宁喜欢在花厅看书,安明晨怕他长久坐着受累才找人特意定做的,轻软宽敞舒适,安宁此刻正轻蜷在藤椅上,一本世说新语还抓在手中,苏从霖放下手里的牡丹,不敢吵醒他,却忍不住要靠近,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睡着的样子,安静轻软的笑容在他脸上,和平时的笑不一样,现在的他,更温和细润,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阴影,阳光透过花藤的缝隙洒在他脸上,摇摇曳曳的光影,好漂亮,虽然苏从霖知道用漂亮形容一个男人不是什么赞美,他此刻他却只觉得如此,和双成,沐雪她们那样的美不一样,安宁的美有一种沉淀的安静,肌肤细致苍白......苏从霖静静的看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在阳光下升腾,面前的这个人......是怎么样长大?他成长中遇见了谁?他生命中在乎着谁?
从头发一直凝望到手指,每一分每一寸都好想看清楚,风吹落一叶蔓藤,轻缓的飘落在安宁身上,苏从霖小心的为他拿开那掉落的树叶,触碰到安宁的手背,一瞬间的触感,即使迅速挪开,指腹的感觉也无法消散,柔软的肌肤,有点点冷......
轻轻的回房拿了一床被子,杏黄的锦缎被,那个清冷的人贪懒的往被子里缩,露出柔顺的黑发,那小小的一张脸,竟然带点孩童般的稚气,和平时的他是一个人吗?脸色有点苍白,即使是4月的阳光,也温暖不出脸上的红晕,苏从霖坐在花厅里,痴痴的看着那个人,明明应该是熟悉,却又是陌生,明明只是初识,却又觉得亲切,阳光静静的照了下来,苏从霖把牡丹移在安宁的身边,辛苦的买来的花魁,希望安宁能睁眼就能看来,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牡丹无香,却有着极致精巧的美,白色层叠的花瓣,在阳光下流动温润的光彩,那样的美丽,却仍然比不上睡在藤椅上的那个人……名花倾国两相欢......。不是的,名花不过是为费劲心力希望讨他喜欢而已。
安宁其实并没有睡太久,一直都是浅眠的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刻,落入眼帘的只有苏从霖,坐在花厅的另一侧,轻轻翻阅他原本在看的世说新语。抓着手中的被子,太阳晒的暖暖的,他一醒来苏从霖就已看到,笑笑的走到他面前:“你醒了,今天我带了牡丹来给你......”安宁此刻才看到身边的那株牡丹,富丽端庄,小小的一块玉牌挂在花支上,做了这么多年的洛阳人,安宁怎么会不知道那就是花魁,礼物不可谓不贵重,不说道歉不说谢谢,只是笑笑的看着那个人:“其实,我一直觉得牡丹好冷清……”
苏从霖还是摸不透安宁到底都想什么,牡丹花开,富贵来,这么堂皇的花儿,为什么到了他那里就冷清:“为什么?”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你见过牡丹花落的样子吗?在盛极繁华的时候,突然凋落,没有枯萎的过程,让人措手不及......”
苏从霖突然觉得难过起来,看着安宁,明明他还是抓着被子言语温软,明明身边的牡丹开的绚烂,明明阳光还照在身边,他就是觉得难过,心口有点点凉,扯着那点凉意浸在皮肤上,安宁,你一直不开心对不对?就算你是锦衣玉食的少爷,就算你随时笑容温和,可你一直不快乐,你什么都不害怕,只是因为你一直都习惯了那样的寂寞......我只是个陌生人,可我看着你,也知道那背后浓浓的冷落,与安宁认识了多久,就在安府呆了多久,西苑是最冷清的院落,而安宁几乎没有出过苑门,可以想像的出他一个人看着年年岁岁的花开花落的寂寞,这么久,没有来客,没有朋友,连安夫人,也从来没有来看望过他,曾经问过安宁,他也只是说她是我弟弟的母亲......安宁,光是想像我就觉得害怕,你可不可以不要什么都不说,你说你没有出过洛阳,我就告诉你天下风景,我想就这样陪着你,你笑着我看着,你说着我听着......
夜晚苏从霖没有回客栈,他觉得特别内疚,安宁下午在花厅受了凉,晚上就咳了起来,苏从霖张罗着人找来了大夫,张罗着安宁的休息和汤药,安宁一直说:“没事了,是我自己身体的事情,你休息吧......”苏从霖固执的摇头,守在安宁的身边,不停的测试他额上的温度,心里怪的还是自己,下午不应该任由他在花厅睡着,春寒料峭时节,最易伤寒,自己却没有想到,2个时辰一贴的汤药,守着煎好再亲自拿到安宁房里,怕他不肯喝,连糕点都已经准备好,只是安宁笑着说:“吃药比吃饭的次数还多”时,苏从霖觉得心里酸疼。
看他象喝茶一样轻松的喝了那一大碗的中药,:“苦吗?”安宁摇摇头,笑了笑:“习惯了,就不苦了,其实我不怕苦,我怕这个味道......。生病太久的人,全身都带着病人特有的腐败味……”苏从霖坐在他的床头,假意的闻了闻,笑道:“什么味道?我觉得好香,不是熏香,是你的香......”安宁拍了他一下:“一身都是药味,有什么好香的,其实我喜欢桃花的味道,很淡很好闻”
苏从霖突然想起自己还带着的那罐桃花酱,来洛阳后天天都忙着往安府跑,都忘记自己带着的桃花酱了,他连忙让樱草倒了杯热水,舀了一茶匙倒入水里,眼看着那紫红的酱在水里化开,瓷白的杯内,象看见花开一样,一瓣一瓣的桃花从酱里盛开来,小小的粉红的花瓣,飘荡在粉红的水内,闻着香香甜甜,看着琳琅锦绣,安宁抱着那个杯子,惊讶的看见桃花在杯内绽放的过程,4月的桃花已经凋零,枝头满是青翠的叶子,一盏茶水,就让时光倒流了起来,抿一口,暖暖甜甜的口感,带着桃花特有的香,忍不住笑的眉眼弯弯:“这个很好喝,也很好看。”苏从霖把那罐桃花酱给樱草,让她收起来,如果知道这罐酱能够让他欢喜起来,他绝对不会留到现在,看见安宁笑,苏从霖就忍不住的笑,仿佛照镜子般,一般的眉眼一般的笑颜。
不肯回客栈,也不肯去客房,苏从霖坚持要守安宁一夜,安宁扭不过他,只得让他睡在房内的凉塌上,那本来是预备侍女侍夜时所用,只是安宁不习惯夜晚有人,所以樱草和浅溪也都并不在他房内侍候,她们给苏从霖铺好被褥后,也就都下去了。
夜深人静,苏从霖没有睡着,安宁不时的咳着,苏从霖下床,想倒杯温水给他,他也只是摇头,说没有关系。那边安宁却也没有睡,被里睡的越来越凉,一阵一阵的咳着,喉咙里仿佛有火在燎,起身喝水,却又让苏从霖惊醒,说了再多次:“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别也受凉。”苏从霖却也是个固执的人,倒上茶水,喝完后扶他回床上,手摸在被褥上,怎么会那么凉?安宁的身体也是凉,这样下去怎么会好,苏从霖看着安宁:“我陪你一起睡好不好?”安宁没有说话,倒不是觉得唐突,只是他从来没有和人这么亲密,苏从霖又说了一句:“我怕冷。”安宁知道苏从霖是好心,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容颜的男人,笑了笑点了点头,往床铺里挪了一点位置,苏从霖安静的躺在他身边。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都是有点自命清高的人,平日里也不肯谁这么近自己身边,或许这真的是缘分吧,在世界上遇到另一个自己,不宠爱自己,那能宠爱谁。
苏从霖温热的体温,驱散着被内的寒意,安宁是怕冷的人,只是平时不肯说,他体温向来比常人略低一点,但火炉之类的东西对他而言又太燥热,平时都是冷着冷着也就迷糊的睡过去了,但今天身边有另一个人,很温暖,很安心,安宁想起自己还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和晨晨一起睡过,后来一直是一个人,原来有人陪着真的很好,苏从霖柔和的呼吸声就在耳边,用手可以触碰到的温热,就可以不用害怕黑暗,从小都能感觉出那些出没在黑暗里的生灵,说不害怕是假,可因为知道说出来并没有用,所以才坚持着什么都没说,一直隐忍着的害怕,在此刻突然被释放,而身边的人却给于的是保护的感觉,不禁觉得委屈,迷糊的往苏从霖的身边靠近,贴近了温度才能安心。
安宁身上是凉凉的,苏从霖隔着那层亵衣也能感觉出,看着他靠近自己汲取体温,苏从霖觉得心里软软的,不要你平时那样疏离,不要你平时那样的冷静,我这里,任何事情,都是任你予取予求,你想要的,我心甘情愿的奉于你。
......
洛阳毕竟不是长安,再喜欢的地方也不能留恋不返,苏从霖知道自己在洛阳已经呆了近一个月,不能不返回长安,盘缠已将用尽,而马上就到了母亲的生辰,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出席在筵席上,那父亲以后肯定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再出长安,苏从霖是孝顺孩子,怎么舍得让母亲担心。只是回家的事情说的再容易,洛阳却还有个舍不得的人,这一个月的时间,几乎都和安宁在一起,聊山川水秀聊佛法经纶聊少年事迹聊知己心情,越了解越喜欢,这样的人,这样的自己,要一辈子在一起才可以,穿同样的衣服,爱同样的饮食,发式环佩,什么都要一样才好,突然发觉,一个人看风景无人分享,一个人看书无人倾诉,是真的真的寂寞。
“安宁......跟我去长安好不好?”苏从霖喃喃的说着,看着安宁睡着的容颜,因为害怕离别的伤情,才特意在他还未起床期间来告别,怕惊扰他的好梦,连想把他额头垂下的那缕发丝拢到耳后的举动也克制了下来。下了决心要走,却在转身的瞬间听到安宁的声音:“好啊......一起去长安吧”回头,只望见晨曦里安宁的笑颜,仿佛是梦一般,期待而不敢去做的事情突然变成了现实,笑的都飘忽起来,苏从霖只听到安宁吩咐樱草为他收拾行装,看到安宁给安老爷和安明晨留写书信,一直到安宁和他一起坐上了马车,他才意识到这是真的。紧紧的拉着安宁的手,马车在官道上奔驰,苏从霖一直闻见安宁身上浅淡的药草味,不是不明白安宁到底做了什么,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洛阳的身体孱弱的人,只为了一个结识了一个月的朋友,而走上了他未知的路,即使安宁说他想参加今年的科举,但苏从霖已经知道,安宁和他一样有着难舍对方的情绪。
安宁,你肯为我做到如此,你可知道,我肯为你做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