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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7、
      在主子走后,我不得不直面让我头疼的存在——
      哭闹不休的九王爷。
      他原本是京都有名的俊俏少年郎,虽然在我眼中远远比不上主子一个小指头,但我摸着良心说,他是长得好看的那类人,每次围猎的时候也是能引得一众贵族女眷侧目的少年。哪怕是我平时逗他,羞红了脸不敢看我的模样,也别有一番风味。
      所以我跟他的宿敌关系之中,是他单方面地仇视我,我对他是恨不起来的,他那些光明正大的羞辱手段我根本不看在眼里,即使他偶尔有些烦人,看到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饱了眼福的我就全部原谅他了。
      在与他两年的相处之中,我从来没有见他哭过,因此没有想到,他哭起来……是这么的……
      丑。
      是真的很丑。
      脸皱缩成一团,五官挤在一起,涕泗横流,大张的嘴巴中不断地发出恼人的噪音,就像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婴儿一般,对婴儿厌恶至极的我对这种哭相也是厌恶至极。
      面对九王爷的时候,我可没有面对主子是那么小心翼翼,我对他的嫌弃全都明明白白地表现在连上了,他也明明看到了,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更甚至,还趴在我身上哭,我也不提他把鼻涕眼泪蹭的我被子上这类的问题了,最要命的是,这个混蛋他压在了我的伤口上,疼得我直抽冷气。
      他哭了很久,久到我的耳朵都要废掉了,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担心他想不开继续哭下去,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拍着他的后背,苦着脸询问道:
      “没事了吧?”
      真的是世风日下,我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还要安慰他一个毫发无损的人。
      在感受到我的触碰后,他抬起脸,在把鼻涕眼泪在我被子上擦干净以后,白白净净的小脸倒有了几分看头,那哭得通红的眼睛有些像小兔子,可爱的紧。
      九王爷仰起小脸,我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在看到我皱着眉头的表情以后,嘴巴一瘪,吓得还以为他又要哭了,结果他突然跳起来,将我按在他的怀中,死死地抱住我。
      我被他勒地喘不过气来,刚刚被他压住的伤口也因为他这么乱动裂开了,气得我想踹开他。
      可是,听到他在我的耳畔哽咽的话语,我莫名地失了力气。
      他在我耳边说: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复。
      我没有失忆,当然知道,我身上的伤一半都与他的胡乱作为有关,可是我没有怪罪他。
      保护他,让他毫发无损,不论任何境遇,任何情况。这是主子给我下达的命令,主子的命令必须达成,我的伤是完成使命的代价,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他的错。
      于他而言,这样做更加没有必要了,他身为皇亲国戚,是至高无上的九王爷,为了他一人的性命,成千上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这与他本身是怎样过的人无关,重要的是他这个身份,只要他没有被废黜,以后会有一千一万个像我这样的人为他赴死,我只是这千万分之一,根本不值得他浪费感情。
      可是,他一个立在云端的贵种,却向我一个卑微如泥的仆从道歉。
      九王爷是第二个对我这么做的人,却比第一个更加令我触动。
      我叹了一口气,回抱住他。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没有对九王爷说没关系的资格,所以,我也只能以这沉默的怀抱来安慰他。在感受到我抱住他以后,禁锢住我的他反倒瑟缩了一下,在我的怀抱中细细地颤抖着。那种颤抖很是细微,却又无法忽视,他不知道何时停止了道歉。可从这沉默和颤抖之中,我更能感知他的情绪。
      那是恐惧,那是后悔,那是歉意,那是依赖……
      那是一个孩子才有的情绪。
      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寻求着大人怀抱的孩子才会有的情绪。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在脱去了九王爷的光环之后,他原来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罢了。
      在我和他相拥的上身之下,被子下面再次破开的伤口渗出鲜血,我能感受到鲜血浸润皮肉的触觉,能感受到从伤口席卷而上,直抵大脑的疼痛。
      在这剧痛之中,我后知后觉地发现。
      我和主子,那年也不过十六岁罢了。
      8、
      在我救了九王爷之后,九王爷和我的关系突飞猛进,从宿敌一下子变成了兄弟。
      这转变有点快,我一直暗暗认为他背后有什么阴谋。
      九王爷第一次拎着两坛烈酒来找我对饮的时候吓了我一跳,那时候我刚刚学习喝酒,酒量和七年后的我没法比。那时军中的人都知道,大元帅最宠信的那个家伙酒量极差,没喝几杯就会撒酒疯,一撒酒疯就抱着大元帅的腿不放手,害得主子在人前丢了好几次脸。
      可是九王爷第一次来找我喝酒就是两坛烈酒,这不是要看我笑话还能是什么?
      可他是王爷啊,我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陪他喝,堪堪喝了两杯,我这个酒量极差的家伙还没什么事呢,那头的九王爷“哐当”一声倒在地上,醉倒了。
      还是怎么叫都叫不醒的那种。
      当时我脸都绿了。我们喝酒的地方距离军帐大约有一公里,我们两个都没有骑马,他虽然比我小两岁,但长得可比我这个童年营养不良的孩子要高大,那天晚上,我一个小弱鸡哼哧哼哧地把他带回军营以后,半天命都没了。
      更让人心痛的事是,主子在听我说了这件事情以后。
      沉默了片刻,然后幽幽地提醒我。
      “你为什么要亲自动手?你不会自己先回到军营,然后叫人去把他带回来吗?”
      ……!……对哦……我怎么没有想到!
      不过我立即把这种秀我智商下限的话语咽了下去,义正言辞地解释说:
      “我这不是担心把九王爷一个人留在那里不安全吗。”
      “嗯,忠心耿耿,深谋远虑,难为你了。”
      主子点点头,然后转过身,通过他抖动的肩膀,我知道,我英明神武的主子已经看穿了我外强中干的假象,但他不忍心揭发我,所以他当着我面,堂而皇之地憋笑……
      好吧,我编不下去了,主子他就是在笑我,一点都没有要瞒着我的意思……
      从此以后,我每次和九王爷喝酒的时候,一定会带两样东西。
      一样是马匹,另一样是我最信任的幕僚魏柯辛。
      随时准备帮我把喝醉的九王爷拖回去。
      9、
      九王爷酒量比我还差,还常常找我这个同样喝不了多少酒的弱鸡。
      在边塞的这七年,我们喝了很多场酒,获胜喝酒,战败也喝酒。我常常认为,我后来酒量这么好,都是跟他一起喝酒练的。
      10、
      由于九王爷和我以前一直不合,一开始他找我喝酒的时候我总是不情不愿的,总是他拉着我去喝,直到我们在边塞的第四年,在那场战事时候,我才开始主动拖他去喝酒。
      泰元第五十五年,我在边关的第二年。
      敌国中山大军压境,那时候从各地调来的增兵还没有按时到来,主子面对必输的局面,为了保存主力,无奈只能下令撤退。
      撤退前的最后一次会议,我坐在末位,主子和九王爷分别坐在首位和二把手的位置,隔着摇曳的烛火和众多的将领,我看不见他们二人的神色。
      这最后一次会议,决定生死,选出弃子。
      这个弃子必须存在,他会留下来,以一万士兵与中山国二十万大军对阵。这个弃子会带着自己少得可怜的士兵,依仗边境险要的地形,用尽一切方法,战斗到只剩最后一个士兵,流尽最后的一滴鲜血,也要多拖住敌国大军一秒,为主力的撤退做好掩护。
      这几乎是必死的弃子,当主子说出这个任务,整个军帐鸦雀无声。
      在死一样的沉默中,我能感受到主子沸腾的愤怒。
      烛火摇曳,烛芯发出啪嗒的声音。
      在这片死寂中,我输倏地起身,周身铠甲相互碰撞,成为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喧嚣。
      我走出席位,跪在两列沉默的将领中间,半跪于地,双手抱拳,垂下头沉声道:
      “臣请命。”
      主子依旧沉默,我能感受到,他更加愤怒了,我不明白他这愤怒的由来,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同意我的请命的。
      他也不得不同意。
      这由不得他选。
      在我等待的时候,我身边的这支烛火已经快要燃尽,烛芯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燃烧得更加剧烈。
      半晌之后,主子才开口,声音嘶哑,掩藏着我无法理解的情绪。
      “准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起身,离席而去。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了主子猩红披风的一角。
      11、
      不要多想,我没有那么无私。
      我虽然不介意为主子死一死,但也不会没事找事,自己送死。
      我之所以敢接下这个任务,有两个原因。
      其一,即使我不主动开口,这个任务十之八九也会落到我的头上。在当时营帐中的将领中,除了我以外,几乎都是各大世家的子嗣,如果强制把这种几乎必死的活计安排到他们的头上,几乎就等同于把他们背后的家族得罪死了,主子一直跟太子党对着干,已经树敌无数了,如果他再继续树敌,那就真的是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了。
      在主子手下的将领之中,只有我的出身最为低贱,军功也最低,能够进到营帐之中议事都是主子的一意孤行,如果在这种时候他还继续固执,还未建立根基的他就不要想要服众了。
      所以,不管我愿不愿意,主子在权衡过后,最后还是会点我的名的。既然已经注定是我了,我主动提出说不定还能在主子面前刷一波好感度,谁成想拍马屁拍到了马屁股上,主子反倒更加生气了。
      真是让人搞不懂。
      其二,我收到了可靠的消息,在这看似无解的死局中,我有一半的几率不会死。消息来源是我早年的挚友,现在正在京城的儒商徐玉阙,他以财色铺路,从太子党党羽手中拿到了消息。虽然太子党中不乏有人想要趁此机会除掉太子的心腹大患八王爷,也就是我的主子,可是太子党党魁季三青以及太子本人强烈反对,他们两人拒绝以万千黎民的与边关的十万热血男儿的性命做赌注,只为了要主子的性命,他们两个极力主张不可拖延增兵的时间,为此不惜与右丞相闹翻。
      我对太子不了解,对京都的政局也懵懵懂懂,但是我相信徐玉阙,更是了解季三青的为人,因此,我愿意以我的性命作为赌注,赌这条消息是真的,而那队没有消息的援兵虽然没有按时到达,但必然正在急行军,三日内必然会到。
      因此,只要我能够撑过三天,这他人眼中必死的局面,将成为我高升的契机!
      在军中我的声望地位都无法服众,在营帐的会议之中我身居末席,根本没有发言的资格,可是晋升的资格和有机会获得军功的战役又都被那些世家子弟垄断,走到区区从八上品便陷入瓶颈,我怎能甘心?
      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而现在,机会来了。
      这他们口中的砒霜,就是我眼中的蜜糖。
      那些世家子弟赌不起的,不敢要的——滔天的富贵。
      至于我估算错了,太子就是要拖延援军,或者我撑不过三天?
      那又怎样,不过一死而已。
      如果我真的畏惧死亡就此止步不前,去哀乞求主子让他给我一个活命的可能,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那我根本就不会成为今天的我。
      我的一生,早在我选择离开乌巢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
      故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①
      与其碌碌无为地活着,不如拼死一博。
      最起码,要死出个人样。
      ①李斯说的。
      12、
      年轻的时候总是爱赌博。
      也总是敢赌。
      我压上了我的全部,参与了这场赌局。
      为的就是那钟鸣鼎食;为的就是那种玉食珍馐;为的就是一窥更高处有着怎样的景致。
      我就是这么一个俗人,贪嗔奢望,样样俱全。
      可是我没有想到……
      他会来。
      13、
      第九位皇子,恭王,符烁。
      我死也没有想到,九王爷会来。
      他没有带他的亲卫,也没有向他的皇兄要哪怕一个士兵,就这样,一人一骑,在我镇守关隘的第二天,从安全的后方来到战火纷飞的绝域。
      他不像我,他不知道援军在三天之内必然到达,在他的眼中,我的任务就是十死无生的结局。
      但他依旧来了,怀着必死的决心,义无反顾。
      舍弃了荣华富贵的后半生,舍弃了光明无限的未来,想要这样同我一个卑贱不堪的小人死在一起。
      感动?开玩笑吧。
      我都要气炸了,在他登上关隘的时候,我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到最高处,让他看看地方那乌压压的,一眼根本望不到头的敌军,在充斥着鲜血和腐臭气息的空气里,我质问他:
      “你他妈的来这里什么,想死吗你?”我一下将他甩到地上,呵斥他,“给我滚回去,滚到你皇兄身边去!”
      “我不回,你在哪我就在哪。”
      九王爷也不着急起来了,原地坐着,仗着我已经拉不动他了,为所欲为。
      我被他气笑了,他以为这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这是战场,是残酷无情的战场,敌军随时可能突破城门,进入关隘将我们屠戮殆尽,他可不会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布衣贫民,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管你生前如何,当你踏上这片战场的时候,你的生命都卑微如蝼蚁。
      我敢赌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可是他呢,他这个王爷来凑什么热闹。
      我这次断后连幕僚魏柯辛都没有带,他倒好,净往我这凑。
      在这种情况下我也顾不得什么阶级立场了,拖也拖不动,拽也拽不起来,气得我踢了他好几脚,他动也不动。
      最后我也无奈了,在用鞋底碾碎了好几只蚂蚁之后,我转身就走。
      九王爷以为我真的生气了,不想再搭理他了,反倒自己爬起来跟在我屁股后面了。
      “喂,真生气啦?”
      他小心翼翼地拉着我的袖子,瞅着我黑沉沉的脸色。
      还在气头上的我没有回他,不过也没有甩开他拉着我袖子的手。
      就这样,我牵着九王爷来到了他的马匹边,他以为我要赶他走,也不拉我袖子了,像个兔子一样跳到一边。
      “你别想了,我可不走!”
      我没有搭理表情过于丰富的九王爷,从他的马上解下他的长刀,回手丢给他。
      九王爷手忙脚乱地接过自己的武器,呆呆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突然明白了什么,兴奋地一跃而起,跳到了我背上。
      “嘿,我就知道你不会赶我走的!”
      他那一下险些没有压趴我,让我在我的士兵面前丢人,我咬牙切齿地警告突然发疯的他。
      “我可告诉你了啊,这次我可不会管你,别到时候又让我救你。”
      “谁救谁还不一定呢,”九王爷乐呵呵地环抱住我的脖子,“你哪次比武赢过我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茬我就不开心了,一不开心我就把他抖地上了,又摔了一个屁股墩的他一点也不在意,贱兮兮地跟在我身后,赶也赶不走。
      城门是在第二天傍晚被攻破的,那时候,我和九王爷各自跨上自己战马,面对从城门蜂拥而入的敌人,相视一笑。
      他抖开长刀上缠绕的布条,我拔剑出销。
      他横起长刀,我竖起长剑。
      向着敌军,策马而去。
      前面就是地狱,但那又怎样?
      有你在我身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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