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或许是一朝金榜题名的欣喜若狂,让我在后来的十年里都没有再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在梦里飘忽一样,像沉醉正酣一样,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生活是真实的。自己的那些谈笑风生,似乎只是摆设在黄金屋里的古董,装饰着又一个显贵的门面。朱门酒肉,吴歌商女的颓靡里,我看不到灵魂,常常想过要逃避到绝尘的地方来改变,可却没有那种勇气。那年,我让仆人在花阴里摆下醇酒蔬果,设好烛火,等待那夜来时尽赏昙花一现之美。当我正迷醉地坐在夕阳里对着满园缤纷时,仆人说:“大人,外面有位鹤氅道人要见您。”我有些讶异,便道:“我不认识他啊,他说了些什么?”“他说,他来给大人指路。”仆人神色里有些惶恐,我却并没有在意。我想到了十年前,在我赶往京城途中迷路的时候,也是一个穿着鹤氅的白发道士,他为我指路,还说:此去极贵之时,我再来为你指路。当时我只是谢意,却没想到这似乎是一句谶言,在今天突然开始应验。想到这,我径直迎到门外,果然是他,我心里暗暗惊讶,一时竟忘记了语言。这十年,岁月竟不能让他丝毫改变,依旧那么仙风道骨一般,鹤氅白髯,羽扇纶巾。我赶紧邀他到园中坐下,他放下手中的羽扇,拿起一杯醴酒轻呷了一口。他看到我神情里的期待,吟咏了良久,说:“你走吧,带上些银钱,不要太招眼,换上旧袍,就像和名利无缘,这里不适合里。”我很诧异,没想到这是他留给我这么多年的答案。我说:“为什么非要这样,难道没有别的路吗?”他笑了,眼里分明有些傲慢,他说:“或许你该落魄江湖,这么多年的仕宦,哪天有属于你的心安?”“你想让我想庄生那样,去逍遥游?哈哈,可是我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处理,怎么能留下一切不管?”我辩驳着,意想责怪那些道家的人总是劝人逃避一切去回归自然,我看来那是放弃了身上责任的逃避。他继续呷了一口酒,慢慢地说:“不是谁都该归去,只是你的天性使然。或继续下去许有一天你会适应,但是七窍成,混沌死。”我还在踌躇不已中时,他又慢慢腾腾地讲起了故事,他说:“庄子在山里看到一株合抱的大树,枝繁叶茂,伐木的却不要,庄子问原因,伐木的说:‘这树太大了,没有用处。’庄子说此木以不材终天年。庄子后来出山到友人家,友人要童仆杀雁来款待他,童仆就问:‘一只雁能打鸣,一只不能打鸣,杀哪只呀?’友人说:杀不能鸣的。材与不材,用与不用,归属应该各异。”我隐隐能懂一些其中的含义,曾经我也那么深地去感受过庄周的境界。我说:我可以多带走些银钱,过点安逸的隐居吗。他说:“你是为了这来的,却也为之所陷,带走了或许你想像那样的生活会安逸,你现在陷在这里,将来还要陷在里面吗。”看我还在犹犹豫豫,他不禁开始生怨:你还在等什么呢。是啊,我还在等什么,他们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一直不就想摆开这样的日子吗?
不再想今晚的红烛昙花夜游园,不再理会仆人们的卑躬敬畏,甚至不用去理会那个神奇道人的去向,我,只顾仓皇出逃。
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奔,在开始的时候不用找自己的终点。我想的就是赶紧避开灯火酒绿的街市,避开让自己满心欲念的繁华,在行将为浮华的人生所吞噬的时候,迅速逃回自己的世界——可能是自己来的地方,可能是自己爱的地方,不管怎么说,是自己将要去的地方。
有人说那叫故乡,人总爱怀念在那儿的时光,每一天都能载笑载言。大概是“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一种天性使然,抑或是血液里本来的原质在驱动。故乡?我的脑海里只有简单的图腾,仔细地咀嚼,也不过是些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概念,我能想象自己靠着一株高大的扶桑古木,在昏黄的太阳历消散的情景。听说有的人想起故乡,会有黄竹歌声,青溪汤汤的恬淡;会有郎骑竹马,绕床青梅的爱恋;会有仗剑交游,遍干诸侯的疏狂。不知道是谁拟定了其间的快乐,却独独不能予我一分。想到这些美好时我想到的不是故乡,却是子言。
一夜里我在狂奔,回溯一条十年前走过的路,我的眼里却只有天地玄黄那么简单的色调。我就像逐日的夸父,当看到夕阳已经渐渐消失成一滩残红留在天边,我就开始失去自己的力量。终于,当星垂暗暗地出现在旷野上时,我昏昏沉沉地倒在了那里,找不到四方,分不清六合。我周围的洪荒世界渐渐有了流淌的溪水,有了青葱的散发着生息的芳草,牛羊就在这片空旷的天地里,安静的吃草。我躺在软软绵绵的青草里,看天河里浮光使劲地对着我眨巴,我渐渐地的也像周围的青草,软软地失去了自己的概念,散在这个世界里,好像我变得很辽远,可以感觉到暖暖地,气息也淡淡的。这自然只是疲倦后的一个梦,当早晨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除了阳光那么暖暖,一切都差那么远,几株野树参差不齐,中间野鸟啾鸣,聊是空旷凄凉。我倒觉得很自然,像个小孩蹦蹦跳跳往前,不用去想所谓的合情合理。一天总过得很快,我发现自己匆忙出来带的那点干粮已经没有了,四野也没有人家,我开始有些害怕,但还是硬撑着自己往前,至少我现在知道我在做什么,知道我该做什么,还有知道自己一定会达到什么.一天,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已经听不到人世的车马声,已经感觉不到行人留下过足迹,看着这条走来的路,延伸得没有边界。
黄昏渐渐到来,没到这个时刻我对时间总会特别敏感。天上依旧星影浮沉,看他们有些黯淡,不停摇晃,我觉得眼里的星星倒多了许多,我想我是饿不行了,肚子咕咕地响着。终于,我忍受不住这种饥饿,便细声安慰自己说:“我们走过前面那片丛林,翻过那座小岭,就会有故人的家舍,绿树村边,青山郭外,青溪一带,桃李堂前,榆柳后园。他们肯定备好了酒菜,准备为我们接风洗尘呢。”我并没有质疑自己对自己的欺骗,仓促出走,谁又会先知道我的到来,但我还是坚信着自己的谎言,因为我知道,至少故人是真的。
“故人?”我疑思着,或许这个概念还没有故乡那个概念那么遥远,我依然能想起来,十年.只是十年前。
十年前,小楼一夜听春雨,因风想娇恨未眠。隐约中我看到了夕有些消瘦的忧郁的脸,她是子言的妹妹。那个夜雨绵绵的夜晚,当我一身湿漉漉地从在雨中狼狈地叩开那道门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也是因为次初见而深深的爱恋。那晚我听着细细的雨声,还有琴声,那种感觉在这些年已经淡去了,想念也淡了,只是不曾断绝。或许我不该让自己再来,做一个彻头彻尾的负心人也好过相见时为自己的负心薄幸难堪。我也曾想到过去,想到那年那些事——只是要在自己失落的时候才会。当自己劳苦卷极,或者是有些沉痛的时候,自己总觉得那小楼的几弦凌乱的心思,能让自己有无限的想念的空间,即使薄情,谁又能真正舍弃下一切不回想呢,只是回想的时候不同罢了。“纤柳折,浥轻尘,为君翻作锦绣行。”想起那些往事,不免有些心酸。我说:“等我有了功名事业就来娶你。”这像是一个借口,她却没有丝毫的怀疑或者是怨言。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我只想让自己能和她有幸福的未来,幸福需要的太多,就需要等到未来,等到功成名就,等到富贵荣华,直到谁都清醒地知道诺言不能兑现的一天。子言好几次说,把夕托付给我,我却觉得自己贫寒,总少了些什么——或许叫尊严,我推却着,说等考完就回来,然而离开就像是背弃的开始。当一切都有了的时候,失去的竟然是时间和感觉,我再也找不到那种生死相依的爱恋。一开始她就好像知道了一切,那个告别的晚上,她好像没有听我一切不舍得话语,只是平平静静地望着我的眼流泪,她说:“考完了,就回来吗?..”夜风吹干了她眼角的泪水,月光在泪痕上镀上了一层神秘。我点点头,她嘴角抿着笑意,像早已经读懂了未来,她说:“其实,考完你不回来我也不会怪你的,我会等你的。”我想说我不会那样对你的,可是到了嘴边却换成了一个“傻瓜”。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似乎已经看到这是一个可以违背的诺言。不管谁在情话面前,都会那么情不自禁地撒起谎来。谁又能真正冀料那个渺远的未来,谁又愿意过那种可以冀料的未来?离开她.我感到心里有些酸楚,不舍得就这样离开,短短的几天却养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依赖,就是在自己的视野里一定要有她,不然自己总会心不在焉。这个习惯,我今天仍然没有改变,就像不习惯那浮沉的宦场,多半也是因为这种习惯让我永远不懂功名的真正语言。我拭干她眼角的泪,告诉她我会很想她,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靠在我肩上。夜就这样埋没在只言片语间,大家留着各自永不可解的心事,交付给远方。月光在随河里白绒绒的,随河在月光下就成了一条玉带,一直到远方的边际,到找不到更远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就起来,他们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早餐。匆匆地赶了几口饭,便放下碗上路。子言为了牵着马,夕拿着包袱,他们说要送我过山,到那边的长亭。后来我才知道,那边只有一条荒凉的小径一直通往地平线下,哪儿有长亭。翻过小岭,我看到子言额不停地浸着汗珠,就知道他的身体很虚弱,已经不能再走了。“子言,你们就送到这儿吧,我就上路了。”“送到长亭我们就回来...”明明前面是一马平川,子言却固执着。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上私塾,放学总一起回家。儿时总喜欢有那么一个伴,路上多了许多生趣。路上可以到田间的水洼里去捧捧,或者到草丛里去看看是否有小鸟窝。到分路的时候,他也总要固执地跟一段,其实在一起除了闹闹,便没有多话。长大的缘故吧,现在见面不爱闹了,喜欢谈谈诗书,这个习惯他却没有改变。我不知道如果我不从他手里夺下马缰,他是否就会固执地一程程送我到京师。“子言,夕,就到这儿吧,你们也该回去吃午饭了,呵呵。”我勉强凑出一个笑容,但我却看到子言眼光里的不舍,夕已经默默地转过了头去。我从他手里拽过抓得紧紧的马缰。子言有些迟钝地嗫嚅着,仿佛又回头去看夕想让她说点什么,夕却默默地把头瞥向了一边。“书生,你要保重。夕,包袱!”他握着我的手,我感到一阵冰凉从我的手掌传到心里,接着便是一阵酸楚。夕把包裹递给了我,却始终不肯看我一眼。我只好说一声保重,就不知道该怎么再去应对接下来的一片沉默。子言缓缓松开手,又说:“我过不了多久了.......其实我想你把夕带走,或者留下来,你却不肯,那你记得早点回来照顾她......”看他眼神里的凝重,我默默地点点头,轻轻拍马,留下了一缕轻尘。
月光从这山岭的树林里细细地透下来,可以看到林子里在缓缓地腾着些雾霭。我还在想,子言眼神里的期许,还有夕的默默不语,是不是另外一种生气。我或许早该明白,我的固执已经让他们很失望了。天地和时间就在这回想里静静地挪移。透过树林的镂空,我几乎能看到自己在星河里凄清的倒影。这时也并不觉得孤单,至少这条路还有些熟悉,我正在缓缓地下岭,他们就在前面。我不知道呆会怎么去面对,心里其实已经产生了很多种假设,可是每一样都最后被自己否定了。我觉得自己像在时间的隧道上回溯,到子言松开马缰的一刻,到小楼相偎的一刻,到踏进雨夜叩开门扉的一刻。走出了树林,我看到灯火隐约在夜的深处,又渐渐到了我的面前。一个一如既往清冷的山庄,缭着些夜的轻雾,像面纱罩着些神秘。虫鸟依旧在僻静处吟哦,像古老巫师的语言,或许这些都是我的杂念吧。绕过一片篱笆,山庄的门就到了面前,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门扉已经漆黑,贴着点破旧的年化,褶皱中微微地闪着些光亮。大概和十年前一样,一切都没有改变,门前两株森耸的老树,依旧那么冷峻地立在那守卫着。我一步步挪像门,不知道是自己太饿的缘故,还是那些沉重,每一步都像脚下缀着千斤。我迟疑地看着门环,上面锈迹斑斑,已经很久没有人擦拭了。就在我钝钝地抓着门环想敲的时候,门突然吱呀着开了。我心里一阵惶恐,脚下像被粘住了一样,固定在那一动不动。夕那么静静地伫立就在我面前,我竟以为她是子言。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没有嘴角抿着的笑意,眼神有些迷茫地游离着。我看她的嘴微微翕动,是在怨责我吗,是在伤心吗,月色朦胧里,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夕,我...我回来了。”我除了这句说不出什么,想转身就走开,一种羞愧和窘迫将我的脸烧得发烫。夕眼角里闪着泪光,用手抚着我的脸,透着深邃的冰凉,我又那么分明地感觉到了子言。夕说:“如果当时我哭着留你,你会走吗?”我不知道,或许一切都会改变,或许一切都不会改变。“我...”我嗫嚅着。她没有等我说下去:“进屋再说吧。”她拉着我往屋里走去,我又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冰凉。“子言!”我不知道这个心声怎么让夕听到了,她怔住了片刻。我看到院子里有些杂乱,好像那些子言打理得很好的花圃都变得乱蓬蓬的,在夜色里就像堆的杂草。这往屋里的几步就像几年,几十年那么漫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我看到堂屋里烛火昏黄黯淡,从里面飘散来阵阵的古旧的有些近乎陈腐的檀香的气息。子言就在堂中坐着,脸上平静地像这个沉寂的夜。当我一步一步走近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脸已经很苍白,皱纹也更多了,两眼深深地陷了下去,头上的青丝已经化成了白雪枯霜。我转头试图从夕的眼神里搜索出关于子言的答案,却只有那些我永远都读不懂的莹莹的泪光,很快那泪光模糊了我的双眼,当我拭干眼角的时候,子言已经消失在了模糊中。夕说:你离开的那天,子言一直郁郁不语。
屋里很昏暗,那种古旧陈腐的檀香味已经去了。夕让我坐着,我就坐在子言刚才做的椅子上,从大门看出去,只有随河里融融的月光。夕先给我沏上了一杯热腾腾的花茶。看那缀着茶绿色的白朵,漂浮着淡雅的气息,我稍微觉得一些生气和温暖。记得那次淋完大雨后,夕就是冲的这样一杯花茶,他说花和茶都是是子言采的,他总是比谁都精细,所以茶很纯很香。我想拉住夕问些什么,她却迅速地躲开,说为我去热一下饭菜,我只好把自己的想法藏在了心底,怔怔地呆坐在那里,想象我就是白发的子言,看着书生从那随河融融的反光里走出来,是怨责他还是应该欣喜他的回来?对面的书生,分明是十年前的他,可是他自己又可曾还认得他自己,他自己又可曾还认得我么。我不知道这种换位的模拟有多么让人失魂落魄,或许有天我会真的变成子言。
夕端上两碗热腾腾的菜,又盛了一碗饭,就坐在一旁看我狼吞虎咽起来。我隐约可以感觉的她有些快乐,就像和别人分享劳动成果一样,可是藏得很深,甚至没有抿起嘴角来表示,但她那湿润的双眼多了些温润。她就那样望着我,或许我们都有些期待,大家维持着这种缄默而不愿意去打破。终于直到她欣慰地看着我吃完,把整个碗底也翻得光光的,她说:“都这么多年了,还是那样傻吃。”我想如果当初我没走,今天她再说这句话,应该是多么甜蜜的一种延续。回味着饭的余香,我想原来这就是幸福,和我十年里所追求的那些竟然相去那么远,当我自以为越接近的时候,却是我越远离的时候。
夕默默地收拾好一切进了厨房。夜有些沉闷,渐渐又淅淅沥沥吹起风来,我不禁又惦记起刚才的子言,他深陷的眼里,是否会有幽深的怨言,让我永远都无法被原谅。风晃动着门窗,发出窸窸碎碎的声音。夕从里面出来,在门口凝注了片刻,就像是一种习惯的等待,似乎谁能在那一眼出现,便可以带走她身后沉沉的伤感。
她带我去了小楼上,那个听雨的好地方,那个可以看到随河这条玉带尽头的地方,那个有好多可以说和不可以说的过去的地方。月色依旧镀在她脸上一些神秘。我静静地等待,她也静静地期待,僵持了好久的静默,终于,她说:...为什么你不问起子言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明明有自己想知道的和想要的却不愿说出来?
十年了,是你让我记住这个世界还有时间,可是你却不知道这十年
从那天你走了,子言就不再笑了,总保留着些心事。他说自己满身都是疲倦,山庄好沉闷,让他感觉不到自己呼吸的存在。什么东西他都不吃,水也不喝,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三天,一句话也不说,你知道吗,好像整个世界都离开了我,你和他。从你走那天起,我们都在也不能习惯我们的生活。你没来得时候我们能平静地过每一天,至少不会难过。可是你改变了一切,一切就都不能再习惯...大家都会觉得少什么。(她有些哽咽,眼又红通通的)。...三天,他只会偶尔叨念着你的名字,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梦见你了,我好担心他,他却还让我想到你。他甚至不曾睁开眼看我一下,整整三天,当我看到他的青丝缓缓地从鬓角到发端都染上了枯霜的痕迹,看到他的眼圈深深陷下去,看到他额头上手上渐渐起了苍老的褶皱,我好怕那个死字,好怕这个世界突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的孤单。我唤了他好多次,他终于还是醒了过来。那天早上,他看到了镜子里自己雕损苍老的容颜,我以为他会哭,会愤怒,他却那么平静那么坦然。他越是那么平静我越是想哭,一直哭下去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他要我帮他梳理头发,当我触到那冰冷的银丝,双手就像针扎一样,看他深深地凝望着镜子,我却只是止不住地哭。他回头拉着我的手,笑着安慰我,他说:“你是不是怕书生不回来啦,不会的。”我不敢说我怕什么,我怕他死去,那几天随时我都在忌讳这个词语,却随时都会想用这个词来解释一切,圆满一切。看我的表情依旧,他有些失望。我看不懂他想什么,他也不知道我想什么,一切都不像以前。“他还能认出我吗?”他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问我,我不能解答得坦然。
我们就很少再说话,仿佛生活成了一种程式。后来有天早饭的时候,他先只顾着埋头吃饭,沉默了好久,他说他要走了。“走?哥,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这儿的吗?”我茫然不解。他说:“自从他走了,好像一切生活都不能习惯。他很快会回来照顾你,我想找一个自己的归属点,找一个适合我的地方。”我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想告诉他不许他走,我不能失去他。但我没有说出口,就像习惯的那样。或许是没有我应允的答案,他只是每天在山庄周围来来回回踱步,或者自言自语些什么。你好像带走了两个人的心,你知道吗,我们都在孤独的期待中煎熬着。子言的生命力像在一天天地消逝,我却甚至不知道用什么来和他对一句话。一切都沉寂了,沉寂了。终于有一天,子言又说他想离开。他说他想听《扬州暗》,就是第一次你听的那一首。他换证了一身素白的新衣,来到随河边,我看到他的背影,白得那么朦胧。他在那站了好久,河上来了一方白木雕成的小舟,就像一弯弦月,整个船散着白蒙蒙的光。
扬州花散千寻里,黄鹤楼空笙箫暗
百芳洲上无尽天,一帆汀香浮若霰。
就这样,他甚至没有过回头,就步入了那只弦月小舟,有人支起一张白色的长帆,他们便顺着随河飘远了,我已经看不见他了,或许你还可以,他肯定还在随河里,就在那边。
一切都这么离奇而突然,我愕然地失去了自主,顺着夕的眼光,我看到随河和天边的交际。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告诉我她看不见我却能看见,我却充满着一种能看到的希望。整个随河都散发着白蒙蒙的光,好像到处都是那只白蒙蒙的载着子言的弦月。我能看到子言,我告诉自己,可是我只相信他会在远方的尽头,站在船头向我们挥手。我看到那随河分明是条玉带,延伸到远方,我也分不清远方在哪儿,那白色的月光月随河蒙蒙的光融合的地方,还有与我的目光融合的地方依然不是我想要的尽头。我想,白木小舟上的苍白的影子越来越远,正在尽头一步步远离我的视线,却永远走不出我的视线,就像我从不曾走出他的思念。夕说:远方的远端,还是远方,远方的近端,依旧是远方,他走了,我和他永远看不见,因为他太远;他离开时,你和他却很近近,因为你在我远方的远端,他在我远方的近端,你们都同在那儿。
夕又说了好多他和子言的故事,每每说起,她的神情总是那么黯然,只是没有那么多的泪水。借着随河映上来的白蒙蒙的微光,我想读懂她眼神里不曾说出的话语...风依旧淅淅沥沥地从随河里吹来,夹杂些藻荇的气息,还有汀洲上的芳草味,还隐约能感觉到藏着些子言离开时留下的语言。夜呵,为何收藏这么多神秘,看不清读不完。或许是内心的积淀的负疚吧,我读懂一点便增一分惭愧和伤感。“我这是回来了吗?——一切都已改变。为什么不再是我想象的那样?”我怔怔地望这夕那双藏着泪和故事的眼。
夕却淡淡地笑了,问:“你想象的又是什么样呢?”
我好清晰地知道答案,我比回答其他一切都清晰:
“我以为会有你的琴声,有你的扬州暗;我以为可以和子言流杯说诗,惊梦游园,忘乎日月;我以为可以和你漫步芳洲,看天舒云卷,我以为可以幸福地过每一天。可是....”
我哽咽起来,一切本来却变成了幻想,不过是因为自己。夕说:“你知道我哥怎么想吗?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们都想要那样,可是谁知道,我们都被彼此改变了?”她终于说了一句对我的怨言,我反倒觉得坦然些,或许她该痛快地骂我...她却很快收住了情绪,把脸转向了一遍,像要刻意避开这样的画面。凝伫了良久,夕说:“好晚了,去休息吧。”我看到她的眼泪痕不曾干过...
那晚,我住在子言的房间。我掌着昏黄的烛火,跟在夕的后来。屋里是那古旧的檀香的气息。书架上满是灰尘,案几上的笔墨依旧像十年前那样摆放着,只是笔架砚石间已经满是蛛网的痕迹。夕说,子言走后,她便很少再进来,她说她怕看到桌上的那方铜镜,里面似乎有要噬人的谶言。她放下新的被褥,细细地叮嘱我晚安,便出去了。我拿来毛巾小心翼翼地把镜子的灰尘轻轻地擦开,像充满好奇的稚气孩子打开魔盒一般。我不知道岁月在里面尘封了些什么,是否我将他打开就会释放出谁被禁锢的青春,或者谁被偷窃了的容颜。没有,什么神奇的都没有,只有一道普通的裂痕,当我细看的时候,就像我的脸从中间伤裂了一般。我不知道是哪天子言对着镜子有不可言喻的恼怒,才让那一面裂出无可修复的痕迹,可是夕说,直到他离开的那天,一切都很平静。我没有继续执著在那暗黄的镜子里去找答案,到书架上,每一本黄旧的书册都翻了一遍,我只想有些发现,哪怕是他留下的一签寄言,不要让我觉得永远的一切都是迷一般。没有,只是那些很熟悉的今古诗话。那些书页,现在已经成了古老的装璜,没有任何的痕迹,任何的记录。
窗纸依旧在河风里飒飒地响着,烛影微摇。突然,风嚓一声卷开了窗户,水银般的月光镀在了窗台上,我看到一卷枯黄的书稿,干燥的像已经被阳光吸取了所有笔墨中的水分。那卷书稿就在那一页页卷开,又一页页合上,我想那是要告诉我一个故事,我将它拾起,有微微的古旧的檀香染上了我的指尖,瞬间就是一种触动。捧起来一页页翻开,我才知道,这是子言的笔记。那些笔迹已经让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纤弱就像细竹一般,微微的一些笔锋也像他的性格那样内敛了起来,显得那么圆润自然。我小心翼翼地品读,唯恐亵辱了回忆的颜色。从扉页间我读到过去,想找到他延续的每一天,可是直到最后一页页的空白,也没有再说明他的去向。我不知道那个我不存在的画面,即使我再读完,我依旧剩下一堆的疑惑。
他说:
书生已经不是那个当年那个一起玩耍的小顽童,已经成熟了许多,满腔的志气,我也不得不感慨他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更有动人心扉的巧言明辩,或许我们都长大了。今天是这么多年来园子里第一次这么热闹,看到妹妹矜持里微微露出的笑意,我觉得有一种很多年没有的感觉,然我的血液好像流动的更快乐。那晚和他对酒吟诗,谈词,他总能有那么清远的意境。为何还要取功名呢,其实或许像我们这样住在这里也蛮好的啊...
随河的水涨起来的时候,就是雨停了的时候,是钓鱼的好时候。我说:我们去钓鱼吧,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欣然答应了,夕也满心的欢喜。诗说:芍药红含三径雨,芭蕉绿浸一溪云。河洲上的景色就是那样,百花洗后,让人流连。其实园子里也有那么多花,可是我们还是不愿禁锢在这个小的美好世界。下午天已经晴得很好,我们垂钓在河滩,夕嘟哝着一些小曲子,我看得出,她有些甜蜜,是这么多年没有的,偶尔还会抿着嘴在那笑。书生很呆,好像忘记了在钓鱼,但夕的歌声却能让他有些反应。我觉得我们三个人正在渐渐改变,虽然我也说不清楚我们三个人的以前...
透过窗户,他仍对着莹莹烛火读书,或许夕已经在梦里了,我却不能安眠。看他那样熬夜苦读,我却有些说不出的不愿,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总要每天辛苦地读那么多,才能做到心里坦然。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书生,你有没有没有想过,留下来和我们一起。”他说,他走的时候,家没有了,要回来,这儿便是。或许这只是一句安慰或者敷衍,可是我和夕都选择相信。我和夕习惯了多年的孤独,如果他走了,只希望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就像从来没有来过——我不知道充实后再抽空的真空,会是一种什么样残酷的宰割?...
夕大概是已经爱上了他,可是我心里却总有些疑问没有直接的答案,我总想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来证明,可是好像我还是什么都不能看穿。这些年其实我和妹妹爱用眼神来知会一切,可是现在她的眼神里,竟藏着好多我所不能读懂的秘密,甚至我不知道她的一颦一笑,是什么缘由,有时竟也会莫名其妙地对我生气。这让我觉得有些酸楚,难道我是嫉妒他们?不,书生是个值得夕托付的人,如果他走,其实应该带上她......夜雨又窸窸碎碎地下着,是不是这样才能留住他?看着他依旧对着烛火夜读的身影,我的头像裂开一样,好痛...
园里又是落红一片,夕默默地扫着地上堆积的憔悴的花瓣,问我:“有一天,雨把园里的花都洗净了颜色,不会再来,是不是他就会离开。”她眼里分明闪烁着些什么.眼泪?这么多年都不曾流过的眼泪。现在,我给不出自己的问题的答案。今晚的天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过的缘故,澄澈明净,冷月高悬。今天他没有读书,大概是下午喝得太多吧。我们都很尽情,后来他和妹妹去河洲散布了,看着他们的身影,心里突然充实了许多,就像一幅画卷,他们在画里,就弥补了开始时的那种空旷。相看久了,画里的缠绵,也有画外的缠绵...
书生说,明天就要赶去京师,我不知道妹妹听了会怎么去想。一切明明是一个已经知道的结果,我们却不愿意接受,不知道是太相信自己,还是太相信他,才不会去计较事情真正会怎样。我想我是麻木的,神情也恍惚起来,我还在想这个明天可不可以无限地向后推延,直到我死去的那天——就是这一个私念,我没有表现地慷慨豁达地接受辞行或是叮嘱些前途的事情。哽咽着一声“好的”,我们便不欢而散。我故意很冷地去对待,只想他的心里能多一些失望抑或是惭愧,也发泄一些不甘。或许有些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得意味。如果他能说一句要带走夕,或许我也会多一些从容,但那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就要离开”。夕在阁弹着《扬州暗》,我不知道当时她是否已经泪流满面,但我隐约听到她告诉我,她想要见书生。琴声渐渐续断,渐渐又消失了,剩下的如果不是缠绵,就是一种爱的怨言。我远远地躲进自己的屋子里,这个世界突然就只剩下了我自己。我看着那面昏黄的镜子,里面却空空的,找不到我的脸,什么都看不到,狠狠地将它推到了地上,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想再送书生一程,就像以前一样,哪怕只是那么沉默着。于是我假设了那个长亭,可是山的那边,只是剩下一片空旷的原野直到地平线。只是翻过那个小山岭,我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额上冰冷的汗不停的冒出来,但还是装得平静一些,不想他看到我虚弱的一面,可是已经被发现了。他夺过我手里的马缰,固执地让我们不要再相送了。我想从妹妹的眼神里找到些挽留,或者让她说不想他离开,可是她却已经把脸转向了一边,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场面。一种酸楚逐渐涌上了我的鼻子,涌上了我的眼圈。告诉他保重,其实就是一种放弃,他道的一声珍重,也不过是一句拒绝。夕阳古道无人语...赶快上路,不要回头再看见,消失在模糊里吧。夕搀着我回来,我渐渐失去了知觉,像窒息了一般,麻木不堪。甚至不愿意和她说什么,用沉默来故意和她斗气。我知道,我在心酸,她也在心酸,可怜痴心一片...
我不知道是过了几个春秋,我才从那个冗长的梦里走了出来。原来夕看着我三天,她的眼已经通红。我让让她扶我到镜子前,我看到里面已经霜白了的头发,我才知道那不是梦,一切其实都衔接的这么圆满自然。她却只是不停的哭,或许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太过于突然吧。我想告诉她我在那些年遭罹的一切,却发现已经没有了相通的语言,所有话到了嘴边,竟然成了:你是不是怕他不回来了,不会的。她的神情出乎我的意想,我觉得似乎彼此间的鸿沟很深,她的三天和我的几个春秋。我开始觉得一切都不大能习惯,于是想到离开。当我说出来的时候,她却默默不语,这是一种默认得不允,我却不由自主地留下了。我有些厌恶这样,却又无能为力...
后来,子言只留下了一片空白来交代一切。大概其实在他说出口的那天,他就已经离去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夕的脸色,眼神,手还有一切都那么分明的像子言。不知道夕有没有读过这本笔记,或许她读过,然后变成了子言,就像我很久也不能从里面的语言里走出来一样。我又想他肯定没有完全离开,或许一直都在。我被自己这些矛盾的猜测和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弄得很可笑。我不禁开始嘲弄自己,当初是多么可笑地欺骗了他们,带走了他们的期望,最后却只能可怜地爬回来乞求他们的收容,然而这个能收容自己的世界分明在当初已经被自己毁掉了。
我开始懊悔自己一开始的离开,其实那也并不完全是自己的意愿。人很容易在未知面前迷失自己,就像不知道天时会那么地恐惧天命鬼神,前途也是一个用它的未知驱使着我的。只有现在经历过了,才能对那稍感觉到豁然开朗,能做到不偏不倚的中庸。我想也有世世代代积累的习俗,让我身不由己要选择入仕这一种前途。所以当初在子言挽留我的时候,我甚至不会去理解这种不舍里包含的意义,反而是一味地盲目扑向那个自己也不知道多远的未来。到后来,我也不能习惯,不能习惯自己一直所追求的东西。十年里常常会感到格格不入,直到那个道人告诉我时我才终于明白那是自己的一种天性,仕宦公相,致君尧汤都不是我能做到的。在放榜前的客栈里和那些富贵子弟们居停在一起,常常会被奚落,在翰林里与同僚共事时,总免不了排挤和倾轧。好像只有忍,残酷地割掉自己心底本来的叛逆,然后用笑脸来逢迎那十年的仕宦,糟践笔墨文章来周旋,何曾有当初与伊人一笑,与知音一赋?在那个十年,像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唯一做的就是作贱自己来发泄与想象中反差造就的失落。我的情绪杂乱无章地在这个十年的跨度里纠结旋转,像有山呼海啸,也像平静的死水。
窗外窸窸碎碎的谶语再次打断了我泛滥的想法。当我望出去的时候,白蒙蒙的月光弥漫在空气里,随河依旧那样微微地有些漾动,一切都很平静。空气里有些藻荇的清晰的气息,也夹杂着芳洲上飘来的一丝丝馨香,不知道是否是子言的船靠在了河洲上,激荡着随河的流波漾来气息。那在空气里弥漫的月光肯定是子言那白衣须发的辉映。我看到他正在缓缓地登上远方的芳洲,那儿叫做彼岸香榭,他的眼眶里闪动些什么,很快就成了点缀天空的微弱的星子,在哪素白的辉映中越发得暗弱。我看得越仔细的时候,周围的世界就越发得那么特别,我断定他们都是一个个点,延续成一段时间,就是从子言离开的那天起,一直到远方的边缘,一直到彼岸。每一个点都是子言,从山庄一个个向前延伸的砖石,到彼岸的香榭,无论是白蒙蒙如玉带的随河,还是那暗弱的星子,都是子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事物都在失去他们的名字,就像我渐渐失去了自己,一切变得那么紧密起来,就像万物初开的混沌。烛光越来越微弱了,使尽全力地挣扎了几下,终于奄奄一息,已经很晚了,我的头脑迟钝麻木,又有千丝万缕的不解在纠缠着,放下手中那本古旧的扉页,我沉沉地躺下,随河的风,卷来窗上的,书架上的,案几上的灰尘,轻轻地将我覆盖,用岁月的盐腌渍着我的五脏六腑,我在死去在腐烂在变成子言延续的点,直到自己无法设想的那一刻才能安静下来。
醒来了吗?
阳光落满了有些破旧的窗格子,一抹花藤悄悄地从那探上头来。我想今天一定会是一个好天气,我要带着妹妹去河洲边,去柳堤上,去等一个人。我想书生肯定会在今天回来。傍晚,他会在一条精致的雕镂得像月牙的白木舟上,支起一张白帆,顺着那条玉带回来。回来?我说不明白,我知道他会在船头向着我们挥手,说那阔别多年,我能想到那条月牙小船,却想象不出那幅画卷。他会和我们一起留下来,看着春天的桃红李白,花好月圆,或者他会带我们离开,到那个他曾经在诗里描绘的那个不曾沾染凡尘的清秀的世界。夕叫我去洗漱的时候,我看到她已经梳洗的很整齐,脸上也多了些红润,能感觉到她很开心,我想她已经知道书生要来,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她也凝伫在那儿看了我好久,就像打量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她有些急地拉着我去看镜子。镜面上,一张说不出陌生的脸,甚至还有一道裂痕,甚至还有白发苍苍。我说:我不认识他,我只认识你,我只知道我叫子言。她抿着嘴笑了,说:“那个老头子,就是子言。”我笑了笑,现在我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夕——我妹妹,一个是子言-我自己。我说:“我就知道我肯定是那个老头子。”她笑着,一直看着我,是在期待我告诉她?“我不走,夕,我要和你去等书生,他今天肯定会来。”我看着她有些出神的眼,告诉她这个秘密。秘密?我也说不明白。她只是使劲地点点头,催促我去洗脸。我再看看镜子,我对他已经很熟悉,很习惯。
傍晚,我和夕到河洲散步,用一种平静的期待去等书生的船。随河依旧像一条带子向着远方延伸,在夕阳里金光灿灿。阳光却那么慵懒地照在河洲上,几只翠鸟在芦苇稍上晾着太阳,有时到水面扑腾几圈。岸边柳树申得很远,把柳条垂到河心,像在垂钓那碎碎的夕阳。坐在萋萋的芳草里,我在等待那一条小白船,夕却安静地靠在我肩上,忘记了时间和我们的画面。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喜悦,却是来自内心里面,我都能读懂。我还是想再告诉她一遍,我说:“书生就要来了,他会撑一只白木白帆的像月牙的船,来和我们一起游园,来带我们去那边那个没有尘俗的世界。”夕的眼神很迷醉,像听了一个美丽的神话正在浮想联翩,可是没有我想要的那种欣喜,多少让我有些失望。我问她:“你不想他吗?”她仰起脸望着我,眼神里闪烁些期许,她说:“如果呆会他没回来,我们就不等了,好吗?”她的口气很认真,让我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不会的。”我含糊地答道,大概是我也开始以为为何我会告诉她书生要来,一切大概都只是一种信念,相信就会有,略微一动摇,就转瞬消失了。当我开始放弃那个信念,她又问:“我们不等了,好吗?”我使劲点点头,回应她的期待。寂寞不语,只有河风吹得波纹舒卷。当夕阳随着随河缓缓流淌去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放弃是对的,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许多。我告诉夕说:“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就像他从来没有来过,我永远都只会认得你和子言。”她的嘴角抿过一丝笑意,就专注地看随河汤汤地淌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