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科洛蒂娅一世(新修)》黛如青

26、朱红的泪（一）

　　在战场的另一边，科洛蒂娅女王和格林威斯特亲王仍旧跋涉在路上。飞行艇的目标过于显眼，在穆拉和尤莉亚的安排下，他们乔装行进，乘坐导力车回去。

　　科洛丝和奥利维尔对坐在车里，互相看看对方消瘦的脸颊和满是尘土的衣服，不由得笑了起来。这辆车狭小且破旧，但与他们此刻的装扮倒是十分的相得益彰。

　　“你也太胆大了。”科洛丝带着点抱怨和担忧，“民众的愤怒需要得到引导，要不然有可能会毁了这个国家，我不信你不清楚这一点。”

　　“正是这样，我才会选择这个办法……”奥利维尔努力伸了伸腿，车子的空间实在太小了，“面对埃雷波尼亚这种局面，再任其自由的话，就会真正成为一潭死水，那时就是想让它活过来，也是做梦了。倒不如趁现在，在毁坏的基础上，构建崭新的制度。”

　　“所谓先破后立嘛~”奥利维尔继续，“冒险的精神在我身上可是从不缺乏哦~”

　　科洛丝笑了笑，奥利维尔看着她的脸色，觉得就在这几个月中，年轻的女王憔悴了不止一点，仿佛战争消磨尽了她的血气和精力。他从她的瞳孔中又看到了自己，一样的憔悴，但眼中都燃烧着不屈的意志，支撑他们坚持到现在的，正是这股意志。

　　她又瘦了，他想。

　　在他看来，科洛丝不管多大，变得多么成熟和内敛，在权谋上是如何渐渐圆滑，她的内心，始终都有一个角落，那个角落里站着一个在梅威海道清新的阳光和略带咸味的海风中微笑的小姑娘，她一只手掠过鬓角红曜石的发卡，扭过头来，对着远方微笑。

　　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路面状况实在不是很好。

　　为了尽快赶回格兰赛尔，他们选择了最近的一条小路，在下一个城镇，理查德在等着接应女王。
　　所以现在是恐怖袭击最好的时候，看来那些叛乱者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在他们的车子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辆陌生的导力车，混在他们的队伍后面，不紧不慢，仿佛胸有成竹。

　　“……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们。”穆拉皱着眉，紧盯着后视镜。

　　“可以看出他们属于哪方面吗？”科洛丝问。

　　“暂时还不行，车上没有任何标志性物品……但很明显，他们是冲着我们而来，而且早有准备。”

　　尤莉亚和穆拉对看了一眼，穆拉点点头，加快了车速。

　　“我们的侍从呢？”科洛丝尽量不表现出大的动作，稍稍扭了扭头，朝斜后侧方向看去，只只见那几辆车仍旧紧跟着他们，而他们随行的几辆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奥利维尔顺着科洛丝的目光瞥了一眼，立刻皱起了眉：“糟糕！他们一定是使用了消音器……看来那几辆车的随行人员是凶多吉少了……”他立刻从大衣里抽出自己的抢，警惕地握在手中，“这一次恐怕真是危险了……这些人钻了这个绝佳的空子。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大张旗鼓地行进，将军士兵们要镇守前线无法护送，为了尽快回到格兰赛尔也只能轻车简从，使用一般的亲卫队……这真是袭击的绝好机会。”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语言中的凝重却让人无法忽视。

　　“科洛丝，拿出你的剑！”

　　科洛丝应声抽出银亮的长剑，护在胸前，他们俩的肩紧紧靠在一起，她可以感受到奥利维尔胳膊上的肌肉紧紧地绷着。

　　“穆拉！”

　　“没问题！”奥利维尔一声呼唤，穆拉立刻心领神会，猛地踩下了油门。身边的尤莉亚手持长剑望向车窗外，那几辆车已经追了上来，现在紧跟在他们后面。

　　导力车一下子加快了速度，“嗖”地窜了出去。这毕竟是利贝尔王室用车，性能方面数一数二，他们现在只要赶快赶到下一个城镇，就会立刻安全了。

　　然而现在是最危急的关头。

　　穆拉紧紧地抿着嘴，眉头几乎皱成了疙瘩，黑色的眼睛聚精会神地望向前方，车子左晃右拐，希望能甩掉那些跟踪者。

　　那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越来越快，已经渐渐要追上科洛丝一行人的车了，奥利维尔举起枪，瞄准最近一辆车的轮胎，“砰砰”两枪，那辆车猝不及防，一下子停了下来，车里的两个人猛地撞在了玻璃上，昏了过去。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奥利维尔和科洛丝看着后面追上来的车，他们的力量完全无法与这么多人抗衡，而且，在叛军之中，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新型的武器？他们无法用自己来做这个冒险。

　　然而他们忠心的护卫已经为他们做了决定。

　　“奥利维尔！”穆拉沉声说，“前面的那个路口是他们视野的死角，趁这个机会，你带着女王陛下跳下去！”

　　奥利维尔悚然一惊，但他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如果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

　　“傻瓜！我们没事的！他们要的是你们两个，难道你不知道吗？”

　　奥利维尔看了科洛丝一眼，他们的眼光中同时透出不祥的预兆。

　　“不！尤莉亚，我不能这么做！”科洛丝纤细的手指紧紧捏住前方尤莉亚的椅背，“我怎么能这样……”她的眼眶发红，但并没有泪水，眼神中透出绝望的神色，她和奥利维尔都知道，如果女神不垂怜他们的话……这样的做法，无疑是生死永诀，“我怎么能够失去你？我最亲爱的尤莉亚……”

　　奥利维尔的指节已经捏得泛白。

　　科洛丝说的正是他所想的，他怎么能够失去穆拉，那种锥心之痛他不想再承受一次，如果……那以后还有什么意义？不！绝不可能！

　　他愿意放纵自己的任性一次：“科洛丝说得对，我们不能让你们冒这个险。”

　　“你这个家伙，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穆拉一边紧张地开着车，一边望着后视镜，一边还要劝说奥利维尔，这个傻瓜任性执拗起来，七匹马也拉不回，“难道我们在你们心中是如此无用？”

　　尽管他故意口气轻松，奥利维尔和科洛丝还是知道，一头狮子或许很强，但将它放在一个强壮的牛群里，它也会沦为它们的俘虏。

　　“陛下，”尤莉亚开了口，“请遵从我和穆拉上校的想法吧，这是我们的意愿和请求。”她将手按在科洛丝的手背上，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芒，“我们向您和殿下保证，绝对会坚持活下去，直到最后一刻。”

　　“不、不！”

　　但是已经到了拐点，尤莉亚俯过身来，以一种灵巧而迅速的方式打开了车门，穆拉稍微放缓了车速，他仍在紧紧盯着后视镜。

　　“走吧！奥利维尔！不要让我失望！”

　　“不！”奥利维尔紧紧抓住穆拉的椅背，科洛丝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态，他一贯的潇洒从容被一种极端的狂怒所取代，“我决不允许……决不允许！穆拉！要不你们就跟我们一起走，要不我们就一起死在这儿！”

　　科洛丝没有说话，但她凝视着尤莉亚的眼睛好像燃着一团火一般。

　　“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穆拉一声怒喝，他伸出一只手，向后一探，准确地摸到了奥利维尔的手，用力把他掰开，“想想你的责任！我守护的并不是一个没有理智的家伙！”

　　奥利维尔的失态是科洛丝所从来没有见到的，但她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了，因为奥利维尔做的和说的，也是她心里所想的。她怎么能让尤莉亚面对这种必败的危险呢！

　　“走吧！放心！”来不及了，穆拉用一只手重重地一推，同时尤莉亚也在科洛丝肩上推去，他们顺着车子拐弯的向心力和两人的推力，一下子重重地跌出了车门，倒在了路角茂密的灌木丛里。穆拉和尤莉亚的劲力掌握得很好，他们并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

　　然而还来不及说最后一句话，那辆孤单的车子就绝尘而去，驶向了远处。

　　科洛丝低低地伏在灌木丛的深处，一动也不敢动，她被这一下摔得有点晕，幸好奥利维尔护在她身下，减轻了一部分冲击。她看着那辆车远去的背影和带起的尘土，以及随后追上的那些车子，肩膀微微发颤。

　　这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又向下按了按她，那是奥利维尔的手，冰凉。

　　她微微侧过脸，奥利维尔正伏在她身边，她看向自己的肩膀，那里湿湿的，是奥利维尔的手，他的手上满是鲜血，从他的手掌里渗出来。

　　他的脸颊已经恢复了平静，苍白的面容上，一对紫色的眸子无波无澜，但科洛丝明显地感觉到，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又望向了远方，他们要等到绝对的安全以后，才能再离开这里。她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有些东西，已经随着尤莉亚的离去，而永远地消失了。

　　她的脸颊上，被摔下来时灌木的叶片划到，血珠正缓缓地渗出来。一股彻骨的寒冷向她袭来，她想哭，但迷迷茫茫地，又觉得并没有什么可哭，只是一滴泪珠，从眼角滑了下来，和那鲜血混合在一起。

　　朱红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