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76、杨世杰的选择

　　杨世杰推开大门的霎那有一丝丝疑惑。他站住，伸手推走两次大门。大门无声无息地返回到他的手掌中。再侧耳倾听，贺家寂静无声。
　　没人？
　　杨世杰挠挠头，带关大门。
　　没人的话，怎么不锁门？虽然贺家落户在保安设施齐全的富人区，又是独门独户的小别墅。可这么大胆地敞开门户，不妥吧！
　　他熟门熟路，一溜小跑；穿堂过厅、上三楼。
　　小瑶的窝占据整个三楼。
　　贺家别墅一共三层。一层是待客厅、公共区域；二层是主人主卧与私人休憩之所；三层则是小主人贺瑶的猫窝。楼梯是独立的，路过二楼时全然不会惊动主人。直奔三楼先经过起居室，过道一端连接着书房与私人娱乐室，一端则是小瑶的卧室。
　　书房那边没人。
　　杨世杰推开漆成粉红色的卧室房门——
　　“小瑶？”
　　正背对着房门，独坐床边发呆的女孩惊跳起来。她回头，面无血色。
　　杨世杰皱眉，几个大步冲到面前，焦急万分地捧住美人小脸。“怎么回事？”他看见未婚妻的菱嘴也是雪白的。
　　电话里的小瑶气虚无力地说自己不舒服时，杨世杰已经有点担心。现在看见本人了，心中的不安开始扩大。
　　“看过医生吗？”他问。
　　贺瑶甩头，从他双手的钳制中挣扎出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喂……”杨世杰哭笑不得。
　　他是想拖着贺瑶去看医生，可是贺瑶死咬着嘴唇坚决不肯就范，甚至开始飙泪。
　　杨世杰无奈叹气，只能静静地拥着她坐在床头。
　　才短短一个星期不见面，贺瑶居然瘦得不成人形。
　　杨世杰的手抚过未婚妻的纤背，心惊胆跳。
　　“真是的！你到底有没有吃饭？”他笑问，心痛、怜惜。
　　怀里的小猫静默不语。
　　“是你说想安静一个星期的，我才忍着不来找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杨世杰已经习惯了两人独处时自说自话。他就是喜欢碎碎念、碎碎念。一直念下去，直到小瑶受不了地暴喝一声：“闭嘴！”
　　他就呵呵傻笑着，长臂捞来美人儿蝶吻。
　　“一日三餐应该按时吃啊。贺爸贺妈去哪了？都不管你吗？”
　　“我最爱的小瑶……”
　　胸前一片湿意令他突然手忙脚乱起来。“喂，小瑶！”他慌慌张张地捞起贺瑶，终于看清一张小花脸哭得涕泪纵横。
　　“你哭、哭什么？”难得一见的脆弱，看见的人比正在哭的人更心慌意乱。问句话，也开始结巴了。杨世杰暗咒一声，连忙掏口袋，左边没有、那右边……
　　还是贺瑶冷静。她微微勾手，捞到身侧的面巾纸盒，抽出面巾纸狠狠一擤。
　　杨世杰尴尬地笑着。“哈哈、哈哈……我忘了，今天带的餐巾纸用完了。”说着，又好奇地凝睇。“小瑶，你哭什么？一个人太寂寞？太无聊？太没有人陪着你叽哩哇啦……嗷！”一掌斜刺飞来，拍偏碎碎念的大嘴公。
　　杨世杰还没来得及抱怨，贺瑶又是一头扎进他怀里。索性不再隐忍，放声大哭。
　　美人若是梨花遇暴雨，英雄只可气短。杨世杰不是英雄，只好给予她无声地拥抱。
　　贺瑶大哭一阵，才气虚地抬起头。
　　“世杰，你爱不爱我？”
　　杨世杰看着小花猫似的脸蛋，屏气凝神。“什么傻问题啊……”他的表情、他的声音都变得柔软。“我当然爱你。”
　　贺瑶小嘴一扁。“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说得真够委屈。
　　杨世杰紧紧地盯着贺瑶，终于忍不住捧住她的脸，左右摆弄着打量。“奇怪，小瑶你吃错药了？”
　　“什么？”
　　“平常都是我说爱你、爱你的。你压根儿不会正面回应我。怎么你今天又哭又闹地狂喊‘我爱你’？”
　　“你不喜欢听？”贺瑶微愠。
　　杨世杰细细地打量着她慢慢渗出生气的粉红脸颊，灿然一笑。“喜欢听，很喜欢听。”
　　索性厚颜无耻到极限。“小瑶乖，既然爱我。就多说几次吧？哥哥坐这呢，竖着耳朵听。乖！再说几次看看？”
　　贺瑶抿嘴。
　　杨世杰笑嘻嘻地偏头，拼命抽动耳朵，表示自己正在恭候甜言蜜语。
　　“笨蛋！”贺瑶娇嗔，伸手过来捏他的脸。
　　杨世杰哈哈大笑，牢牢扼住贺瑶的手腕。“傻瓜！这样子撒娇才象你嘛……”话音未落，感觉自己手中一片湿意。杨世杰心底打了一个突，贺瑶在他的直视下，脸色微微变白。
　　阴霾象风暴一样席卷杨世杰周身。他蓦地拉高贺瑶的毛衣袖子，发现自己的手上、她的腕间，一片血色！
　　“小瑶！”杨世杰暴怒。小心地避开伤口，紧紧扼制贺瑶的同时，他全身都因为恐惧而发抖。“这是怎么一回事？”
　　贺瑶咬紧了唇，脸上是失了血色的青白。
　　杨世杰狠狠地瞪着她，终于败下阵。他凶悍地起身，四处搜寻急救箱。贺瑶被他晃得头晕眼花的轻叫一声。杨世杰咬紧牙关回头。
　　“世杰！”令贺瑶感到触目惊心地，是他唇边溢出的血丝。
　　杨世杰闷闷哼声，回身又象熊一样四处翻箱倒柜。
　　“世杰……”
　　“干什么？”杨世杰回头大吼。
　　“你在找急救箱？”难得见杨世杰发飙，贺瑶怯怯地说。“急救箱在书房左边……”
　　话还未说完，人形龙卷风便“嗖”的一下窜到隔壁去了。贺瑶听见隔壁房里巨响，忍俊不禁。
　　——瑶姬，如果我想带你回京，你会跟我走吗？梦里，一身华贵的杨世杰笑盈盈地询问。
　　——如果莲华死了，你会跟我走吗？换了一个场景，他又面含冷意地问。最后，杨世杰摇扇笑语说，罢了、罢了，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梦到尾端，剩下他锦衣玉袍，孤独一人，矗立在暗渊旁，摇摇欲坠。
　　——与其去京都做一只笼中金丝，不如成为边疆野鹰……这样反而更幸福。他戏谑，双眸含悲。
　　贺瑶突然哽咽。
　　前世的杨世杰向她伸出了手，可是她没有接；不是不能接，而是不想接。水象的野心太大，心里除了取代莲华成为巫女，便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感情。
　　三皇子在她心里深埋了一枚情种，浪费了一千年的时间才生根出芽……一想到前世的杨世杰最后落寞独行。贺瑶忍不住垂泪。
　　早在复活的那一刻，贺瑶已经断断续续地明白，与世杰情缘很深很深深。只是没料到，沉重的爱情竟和莲华的悲剧一起，纠结了千年之久。
　　难怪赤灯恨她。
　　难怪赤灯找上她和世杰。
　　难怪赤灯打着“杀了她、也不放过她”的主意。
　　一切，都源于水象盲目的野心——她放弃了爱情、放弃了亲情，最后得到了什么？
　　死亡而已！
　　“还债吧，女人！”黑暗吞噬了一切，剩下赤灯一头红得耀眼的短发，猖狂闪烁。
　　“小瑶！”杨世杰包着怒意的低唤惊醒半昏迷的贺瑶。“把手伸出来，我先替你包扎。”
　　贺瑶无声地探手。纤细的皓腕上，触目惊心地横着一条叠一条的伤痕。新伤、旧疤……杨世杰的双手在发抖，不小心触及她的血，便条件反射似地弹开。他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确认贺瑶脸上没有被触痛的表情。
　　“为什么……”杨世杰咬着自己下唇，连牙齿都在发抖。“你到底什么事情想不开，非要割脉自杀？”
　　“……我没有想不开，也没有自杀。”
　　“没有？”杨世杰大吼。“这伤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别人害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世杰，我爱你。我决不会轻易葬送性命。我还想和你白头到老呢。”贺瑶低笑。
　　气弱无力的声音，惹得杨世杰眼眶微微泛红。“别以为随便说两句好听的话，我就不会追究了。你看看我，”他笑，尾音还在抖。“都是你害的。自从上次你出事以后，就让我变得娘儿们一样，动不动就想哭……”杨世杰手上包扎的动作微微僵硬，笨拙地在纤腕间打了一个结后，他才抬眼正视贺瑶。贺瑶从他的眼中看见翻滚的怒云。
　　“是谁？”杨世杰轻问。“赤灯？”一连串的事情接连袭来，不想怀疑妖怪都不行。
　　贺瑶只是撇开视线。
　　空气里沉闷的气氛令人火冒三丈。
　　“是赤灯！”杨世杰低咒，愤而起身。
　　“世杰！”贺瑶连忙拉住他，无意中扯到伤口，痛叫一声。
　　“你别乱动！”杨世杰手忙脚乱地扶稳她。
　　“世杰，抱我躺一会。”
　　杨世杰咬牙，抱起贺瑶大步踏往床边。他轻轻松松地将贺瑶塞进被子里，转身要走，又被扯住衣角。
　　“乖，我就回来……”杨世杰安抚的声音里隐含着暴怒的成份。
　　“不要！我冷，抱我躺着。”
　　贺瑶与他互瞪，互不想让；抿紧的白唇泄出失血后的虚弱。
　　“小妖女！”杨世杰泄气上床，搂着贺瑶一起滚进被子里。
　　小妖女贺瑶埋首在他胸前，有点想哭、更想发笑。
　　“笨蛋！”杨世杰把脸埋在她清香飘逸的发间，无奈地咕哝。“是赤灯盅惑你，对不对？你怎么那么笨？上了一次当不够，又跟着上第二次当？”
　　贺瑶埋首在他怀里，微微叹息。
　　“只要你说一声，我就算拼了这条命，都会保护你啊。”
　　贺瑶眼眶微热。
　　——你想成为巫女？梦中的杨世杰，惊讶于水象的野心；却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不，他还表示赞许，甚至爽朗地给出承诺。好，小王帮你！
　　——我助你成为巫女，哪怕是必须……梦里的杨世杰仰首沉思，轻吟中杀意无限。
　　于是，她的罪也成了他的过错。
　　是我拖累的。
　　贺瑶心弦抖颤，埋首在杨世杰胸前，不敢再回忆之后的腥风血雨。
　　愚蠢的水象，不自量力，妄想夺取巫女之位！不仅祸害了莲华，还害了深爱水象的杨世杰。
　　而他，明知是个错误，也义不容辞地帮她。
　　“好！小王帮你！”朗朗大声，从此烙印在灵魂深处，久久不曾消殆。
　　贺瑶微微仰首，看见未婚夫绷得紧紧的下巴。她泪光闪烁地浅笑，凑上去，一下、二下地轻吻杨世杰刚硬的下巴尖。“赤灯没有逼我，我是自愿的。”
　　“你说什么？”杨世杰不敢置信。“你疯了吗？赤灯是个吃人的妖怪，除了杀人，没有别的爱好了。你已经被他恶整了一次，为什么……”
　　一个深吻袭来，偷走他鲜明的怒意。
　　“是我欠的债。”贺瑶笑着安抚他。“放心，我不会因为还债而死掉。”
　　“说什么傻话啊！”杨世杰不安地咕哝着。
　　“我还想和你一起，偕手到老呢。”
　　杨世杰默默地望着小瑶，无奈叹息。“傻瓜……”他把她的头重重摁在自己的心窝处。“其实你可以选择，欠债不还。”
　　胸口立即被粉拳轻捶。他弯起嘴角。“别扯了伤口……是什么债？我帮你还，行不行？”
　　又来了！前世是这样，今生还是这样！
　　被摁在他心窝处的贺瑶摇头。“那债是我欠的，只有我能还。没事，我会小心保护自己。”
　　小心保护自己到形销骨立、两腕残伤？杨世杰皱眉，心口绞痛。“我爱你，”他说。
　　贺瑶应了一声。
　　“我很爱你啊。”再接再励。
　　“怎么让我站在一边，看着你这么痛苦？”
　　贺瑶浑身一抖。“杨世杰！”她抬起头，明明白白地发怒。“你有多爱我，我早知道了。这次还债只是我私人的事情。”
　　“你是我未婚妻！”
　　贺瑶霎时目光柔软如水。“知道。我是你未婚妻，你未来老婆，你孩子的妈……所以我不会轻而易举的死掉！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会死赖活赖在你身边。杨世杰，你觉悟吧！”
　　“我能不觉悟吗？”杨世杰仍然是皱眉。“你个狗皮膏药，贴身上这么久了，扯下来会痛死我！听懂没？会、痛、死！”
　　什么比喻！贺瑶又拿粉拳轻轻捶他一记。
　　“好。”她柔声承诺。“我会粘你一生，决不被扯下来！”
　　这一世使命真重大，贺瑶叹息，她必须努力还债。然后——
　　“我们结婚、生孩子，一起变老、一起死去、一起转生……再一起相爱。”
　　前世没有来得及给出的承诺，今生一定要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