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星辰》林紫绪

140、祈县140-直言

　　他又来！又听到陆星说这一句，林子心气得一把他推开。陆星被推，不倒翁似地摇晃了好几下，这才坐住了没有趴倒。看到陆星瞪大眼睛，抡着胳臂努力稳住身体的样子，林子心被逗笑了。

　　一见林子心笑，陆星盯着他眼睛都不眨地瞧，心里感叹：啧，啧，女娲娘娘在造他的时候，那得是多用心、多细心、多有耐心啊！这人，怎么能好看成这样！

　　林子心笑了一下，想到眼下的困境，就又笑不出来了。他看着陆星，心想，瞒了这半年，终于还是暴露了，可见假的真不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长久。他这样的人，在一个地方呆不长久。

　　林子心问陆星，“你真的不把我交给朝廷？你要知道，这样牵连进来，你自己会有很大的危险，甚至性命不保。”

　　陆星一脸不在乎地摇头，说道，“无论如何，我不相信当年那皇子投毒案是你做的。我知道，事发时你人在江南。你不是神仙，不可能一夜之间飞回盛京，潜进皇城做下大案。你顶多算是个人证，却被当成凶手那般通辑，背后一定有鬼。所以，我得保护你，我护着你，直到查明真相的那时候，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认为做得对的。”

　　林子心忧郁道，“可我……能被你识破，就总会被别人识破。我不能总留在祈县，我得走。”

　　陆星一点都不慌，对林子心说道，“我明白你的担忧。走归走，要走得自然。此事急不得，且容我想想，找个万全办法，我会护着你离开。”

　　没想到身份暴露之后陆星会是这样的态度，林子心此时说不上是喜是忧，只觉得心情复杂。

　　就在林子心满怀愁绪的时候，陆星又猫一样地凑了上来，他碰碰林子心，好奇地问道，“哎，你怎么会选祈县来落脚的，还有，之前六年，你都在哪儿啊。”

　　林子心看着陆星，心想，就知道他会问这个。

　　陆星笑了，“嗨，我就问问。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

　　此时，觉得告诉陆星已经无妨，林子心就说道，“那时，我人在江南，听闻京城皇子投毒案和……”说到这里，林子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继续说道，“和那场大火的消息，我就知道出大事了，知道事情很糟很不好，于是马上动身离开江南。”

　　陆星问道，“你外出时，是不是时常‘易容’啊？”

　　林子心点头，苦笑道，“嗯，因为……这张脸有时候也挺麻烦的，索性扮得普通点，方便行事。”

　　陆星歪头瞧着林子心，心想：美成这样，确实，他若是以这张脸走在街上，人人都看他，大家光顾着看美人，怕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林子心惨然一笑，说道，“我知道，如果我不逃，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我死了，只怕这罪名就真的坐实了。同时我也知道，能接连出手暗害几位皇子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物。我若向人求助，只怕会连累到愿意帮助我的人们。这六年来我一直隐姓埋名，藏起来，就是盼着有一天，案情能有转机。我相信圣上一定会追查，不会让此案一直悬着。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六年过去了，此案仍然是桩悬案。”

　　林子心越说越悲伤，垂下了头。

　　陆星见林子心难过，就劝道，“六年，哼，可真不好说呢。皇家，水深。想来你自己也知道，此案若真与储位之争有关，那就更不好查了。那些官员们哪儿敢往皇家的家事里掺和。”

　　当年这件震动晟朝野的大事发生时，陆星还小，只是听得身边的人们议论。后来陆星当上捕头，跟同僚们闲聊时，不止一次私下里说到过昔日的皇子投毒案，毕竟，此案是本朝的大事。与案件相关的坊间传言，陆星也听得多了。如今和此案的相关之人肩挨肩坐着，陆星有种“世事难料”的奇妙感觉。

　　无论如何，现在的陆星都不相信林子心是涉案人，陆星甚至觉得林子心连个“证人”都算不上，却因为关联，被卷入其中，面对难解的死局。陆星不禁对林子心多了几分同情之意。

　　林子心告诉陆星，之前的六年里他易容改扮，隐藏身份，辗转各地，许多时候都是藏在荒村、山林等人烟稀少的地方，一日一日挨过去，林子心愁苦地摇头，“说什么‘大隐隐于市’，大的州府，人多眼杂，要容身真的没那么简单，总有人一见是陌生面孔，便要问你从何而来、哪里人氏、姓甚名谁。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藏着，真不是一件易事。”

　　陆星听着，心想：说的是呢，咱们这些捕快、衙役、百户长和守城军，还真不是吃干饭的。

　　林子心又道，“若去小村小镇，那里许久也不来个陌生人，这一去，还是要被盯上，问东问西，刨根问底。在州府里，每日进出的人多，来或去，可能还不被留意到，反而是小村小镇，有个陌生人经过，何时来，何时去，长什么模样，他们都记得清楚，太危险了。”

　　陆星点头，觉得林子心说的很是，然后笑道，“所以你就选了祈县。”

　　“嗯，”林子心说道，“此地不大不小，又是繁华商埠，每日往来商队众多。有那么多陌生人来来往往，路过的、暂歇的、交接货物的，我想我藏身其间，应该能藏得了一段时日，于是我……”

　　说着，林子心瞥了陆星一眼。陆星当然懂得这一眼里的含义，他被林子心这么一看，只觉得心里美到不行，他冲林子心眨眨眼，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林子心的胳臂，笑道，“可见，咱们俩这真是天赐的缘分，缘分！”

　　至此，连林子心都开始觉得，他和陆星之间，或许真的有“缘分”在，否则，为什么偏偏在刚一踏进这座他精挑细选之下才打算暂时落脚的小城时，就遇到陆星了呢？

　　而且，在真实身份暴露之后，陆星并没有抓他，没有想着利用他邀功讨赏，而是选择相信他，还愿意保护他。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

　　回想起二人相处时的种种，林子心又道，“那几年，我藏在山里，日子过得很苦、很苦，挨饿受冻，每天都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有时候，好长一段时间吃不到盐，冬天的时候就更是难熬。太难熬了，所以我才……”说着，林子心看向陆星，“我不是故意跑到这里来的，我原本想着，找个地方歇歇，冬天一过我就走，悄悄地来，悄悄地去。我不会连累这里的人。”

　　冬天的时候山里有多冷，陆星当然知道，他也是挨过冻的人，而且他也知道林子心有多畏寒怕冷。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林府里娇养着长大的小公子，过去的六年里，他过得与乞丐又有何不同。

　　回想起最初见到进城来的林子心那憔悴落魄的模样，和这半年来怎么都吃不胖的他，陆星只觉得心疼，伸手把林子心搂进怀里，一边摸挲林子心的背，一边哄道，“没事的，没事了，往后我会保护你，我会保护好你。”

　　靠在陆星怀里，林子心摇头，“我不想害你，你还是让我走吧。我悄悄地离了这里，只当我没有来过。”

　　陆星说道，“哎，刚才不是说了嘛，走归走，你自己也讲了，不愿意牵连祈县百姓，那这要走，也得从长计议，想个好计策再走。至于我么，我要我老婆，你别想撇下我。”

　　这人，又来。林子心瞪着陆星，哭笑不得。他推开陆星，然后看着陆星认真道，“你若想结一门好亲，我可以帮你，你不要总是……总说那一句。”

　　陆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问道，“你怎么帮？”

　　林子心道，“我有钱，我有钱的。我给你钱，你拿了钱去置房产，或买地，或入股做买卖，你成了大户的家主，再找媒人说门好亲事，一定能成。找个贤良淑德、温柔美丽的好女子。”

　　贤良淑德、温柔美丽。陆星听着这些词，眼睛打量着林子心。

　　发现陆星只一味地盯着他瞧，林子心疑惑道，“你，你看我干什么？”

　　陆星嘿嘿地笑了，“贤良淑德、温柔美丽，你不就是吗？”

　　林子心先是一愣，然后怒道，“我才不是！你少混说！”

　　陆星得意地坏笑着摇摇食指，说道：“喂，这会儿否认，已经来不及了。若是咱们俩才认识，你说你不好，我可能还信。这多半年的时间里咱们俩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同一口锅里吃饭，同一张床……”

　　“床”字一出口，眼见林子心又羞又恼地瞪着他，陆星就坏笑着改了口，“喏，都同一处住着这么长时间了，你再说你不好，我可不信，别说我了，就是这县城里的人也都不信啊。”

　　林子心有多好，陆星最知道。家里家外，大事小事，各种粗活细活他都做得。现在，知道这人真正的身分，再对应起平时他过日子的那份贤惠能干、勤俭朴实，陆星就更觉得他这相伴实在难得，别说万里无一，就是百万里也难挑出这么一个来。

　　嗯，我真是太有福气，太有福气了！

　　搂着林子心，陆星痞笑着，“我不管，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我就要我老婆，我要定了，我就要我老婆一个，谁说啥也不顶事。我就要我老婆。”

　　林子心瞪着陆星，被陆星的无赖弄得很无奈，他说道，“可是你明明知道，当初结亲时那是……”

　　不等林子心说完，陆星就抢着道，“哎，哎，你也知道结亲，我们可是结了亲的，有媒有证，婚书还在家里放着呢，这不能赖。再说了，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别想始乱终弃。”

　　这人竟然连“始终终弃”都说出来了，林子心气得瞪着他，“哪来的始乱，又哪里来的终弃，你尽混说。”

　　陆星振振有词，“喂，当初是你让人把昏迷不醒的我，抬到你家里来的，是你主动的吧；现在，说抛下我的也是你，是吧。怎么不是？你倒说说。”

　　林子心：“我那，我……”

　　陆星益发理直气壮，“看吧，看吧。那时我可是昏迷不醒，还不是由得你，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无力反抗。还有，还有，我可都被你给看光了，我的清白都在你手上了，别想抛下我。”

　　林子心气道，“你的什么清白。”

　　陆星正色道，“哎，哎，你自己做下的，现在可别不认啊。”

　　林子心怒道，“我做什么了，我们明明还没有……没有……”

　　陆星看着林子心，一本正经地回忆道，“闹马匪那时，我是不是让人把头给打破了来着，你给我治伤，是不是还让我洗澡来着。你这人，你看你，多心机，还让我当着你的面洗澡沐浴，把我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给看光了。还不止这一遭，马匪那事之后，我回到家，累的倒下了，醒来时我就已经躺在床上了，身上衣服都换过了，你敢说这不是你做的？趁着我累到昏睡无力时，你就对我上下其手。你说，你说，我的清白是不是都落在你手里了。”

　　陆星越说，林子心的脸越红，最后连耳朵都红透了，他气得举起手直捶陆星。

　　混球，太混了！

　　陆星一面假意闪避，一面嘴里还不饶，“你倒说说，我说错了没有？你是不是都把我给看光光了，别不承认，你肯定有看到！你说，我的清白是不是都给了你了。”

　　林子心气到无话可说。

　　陆星趁机凑上来，笑嘻嘻地道，“喏，我可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得对我好点，啊，对我好点。”

　　林子心看着陆星的笑脸，和那双笑得弯弯的猫儿眼，哭笑不得之后他又想，现如今，身边可信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你真的不怕么？你要知道我身上的案子有多严重，那绝对不是儿戏……”林子心忧郁地说道

　　陆星示意林子心不必再说下去了，“我护着你，照顾你。有什么事，我和你一起扛。你不要害怕，虽说前路未卜，但我相信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陆星这几句话说的平实，却说得很有力量，很有信心，林子心不由地被他安慰到了。沉默片刻，林子心点了点头，“嗯，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