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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坚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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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绮未曾料想眼前的明辞会陡然变脸,许是有了三年半前的屈服,她总觉得明辞还能再次屈服。
只要她的目的是为奚音书好。
杜绮不想咄咄逼人,可却还是说:“你知道吗,音书的心理问题至今没有痊愈,我坚持让他留学,就是为了让他摆脱这里的一滩烂泥,他拒绝留在最合适他发展的伦敦,再次回到这里,我改变不了,但是,我不能将他交给一个同样有心理疾病的人。”
砥砺如刀的现实,总是最好的武器,拆姻缘的效力比拆迁公司都要优秀。
明辞平静的说,“我主动来见您,不等您上门,不就是在证明自己可以克服。如果您愿意听,我可以一五一十告诉您过去所有的人生。那对我来说,并不是忌讳,只是,某一段不平坦的路。”
杜绮自问年长,却不能如眼前的青年坦然自遣。她不信,故去的梦魇成为她与世界的隔屏。
盈着温婉的细眉,盛着数十载沉晦的眼眸,抿着不知数沉疴宿疾的唇,都在这一刻隐隐爆发。
直到服务员推门,请明辞出去,说是有人找。
之字形折弯处,奚音书抱臂垂睫敛着眸,两条挺-直-修长腿绷立。
两个人隔着七八步的距离相望,似极曹丕为难曹植七步成诗的画面,想不出合适的措辞,谁也不敢先迈出去。
奚音书在想,如果明辞跟三年多前一样,把异国恋换成分手吧,结束吧,就到这里吧,他该怎么办?
仅仅是刹念,奚音书都觉得手足冷而僵。一面是忡忡忧心,一面是怒火满腔,明明都跟他说了,不要见不要见,为什么还要来见?!
明辞挪动步子,边走边问:“你跟着我来的?”
不是设想中的分手吧,结束吧,奚音书心头去掉千斤,“手机GPS定位。”
他们手机有对方的定位,想知道对方的位置只是动动手指的事。
明辞有点不想让路,这会里面的杜绮女士正上火,这画面有点儿像恶媳妇刁难婆婆。奚音书要是觉着自己把他妈妈气着了,怎么办?
一时之间,居然无言可对。
奚音书听他无话,知道应该不会听到跟三年多前的妥协之言。他安心之余冲服务员招手,包间里面的菜单是纸质的,版纸样式精美,但服务员随身带的是电子菜单。
看着屏幕,奚音书问:“你们的招牌菜有什么?”
服务员划动屏幕,“我们主打并不是老中式菜品,都是创意新中式菜品,您喜欢什么口味,我可以根据您的口味给您推荐几道好评百分百的菜品。”
奚音书浏览菜品,问:“明先生,我还不能吃辣吗?”
明辞凑过去跟他一块看菜单,“这个翠珠鱼花,能给你补补?”
奚音书一时之间没懂他意思,服务员却开始口如悬河介绍,“这道菜偏甜口,您要是不能吃辣的话,倒是非常不错的选择,这个鱼刀工非常讲究,您看这个鱼肉雕出的花样,后厨的师傅说这也叫……”
“……”奚音书攥拳,重击明辞腹部。
明辞看着奚音书背身点菜,心说你妈刚才还担心我以后会家暴、虐待你,结果呢,你先在外面捶我一拳。他思忖着,或许当时就应该扯下领口让杜女士好好看他儿子给他心口凿的印子。
一刹的念头,明辞心说不合适,成天到晚对人家儿子耍流氓就够了。
奚音书点完单,说:“全部打包,让他带走。”服务员一愣,“前台结账,麻烦你们快点。”
交代完,回身就拖着明辞绕出去,“自己先回去吃饭,我晚上回去,那道鱼就不要给我留了。”
明辞卡着死角搂住奚音书的腰,抵进转角的洗手间,“就这么打发我?”
奚音书微顿,搭着他肩膀,说:“等会见人,别太红了。”这话说完,解了唇亡齿寒,却让舌头绞的作痛。
没把明辞送出门,奚音书却附耳说:“谢谢男朋友不杀之恩。”
明辞看他又来这套,受用之余,板着脸,“你还会慌?我也太失败了。”《男人的恋爱大观》不是说往死里惯着,惯的上天入地,六亲不认,那谁都不敢跟你抢人了。
奚音书看见手机跳出的消息,“老公,车到了,先带着菜回去。”
本来还打算磨磨蹭蹭三小时的明辞,顿时飘飘然,这回别说叫了车送他,就是他地奔、爬回去都行。
当即拎着菜品上车,一水的模范老公姿态上了车。
人前脚走,奚音书就变脸,让走道上的服务员领略什么叫秒零下。两个人一块走的时候,服务员还敢偷瞄几眼,这回奚音书一个人走回来,都没个人敢斜眼偷觑的。
杜绮见到儿子,目光停滞,奚音书在英国的三年多她联系奚音书的频率还没有明辞高。当然,这并不排除明辞联系过于频繁。
奚音书与她印象中差别如天堑,身量拔群,眉眼少了年少时蕴着的沉挫,眼廓弧线都工笔勾长似的。
当奚音书坐下来的瞬息,杜绮终于看出奚音书越发像奚谨宁。分明才过去不到四年,杜绮不由得哀从中来。
奚音书翻动菜单,服务员迥异跟着再次传菜。而后才看着不常联络的母亲,说:“您在体育馆的那场舞我没看到现场版,但是视频看了很多遍。”顿言复语,“妈,恭喜您,做回自己。”
杜绮泪光盈破眼眶,“对不起。”
母子两心照不宣这句对不起。奚音书知道,他不会像明辞一样天真,不会以为杜绮送他出国仅仅是为了他的前程。也许看着他越发骨相定型的面颊,会不止一次想合眼,会不止一次想起奚谨宁带来的痛苦耻辱。
奚音书明白,他的母亲曾经是名出色的舞者,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荣耀,如果是因为舞蹈不够动人而堕入尘埃,因为心志不坚而葬送前程,都会比因为诞育某个人的私生子堕落尘土光荣。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相应的,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奚音书抿茶,垂睫难言。
杜绮目含痛苦,“音书,我们都做正常人,不好吗?”
奚音书对母亲口中正常人了然,结婚生子,养儿育女,年华蹉去,入土盖棺。他目光落在沉在杯底的茶叶,“为什么他不行?”
杜绮反问:“为什么一定要是他?”手心冒汗,想着奚谨宁蓄意为之透露的信息,她如坐针毡。
奚音书终于抬眼,“妈,如果刚才他跟您说了不好听的话,我代他给您赔罪。”
杜绮焦迫,“音书,他是一个连父母都不能体谅的人——”
“妈。”奚音书疾声截断话,“您有您不能提起的人,他也有他不能提起的人。”
话到这里,母子俱噤声。
奚音书再次启唇,“妈,跟他刚开始的时候我很怕,我想拒绝,但是我左右不了自己。我想过以后会面对什么,也许会比现在私生子更难听,更受人白眼。我甚至拖着不给他答复,我怕自己将来扛不住,可是一切都在偏离轨道,去英国前结束的信息都发给他了,接到他的电话,听见他声音,我就改变主意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最终的落脚点是哪里,我很任性的要求他等,必须等我,命令他不许喜欢别人,甚至留给他一枚戒指企图警醒他。”
微微缓口气,“妈,是你的儿子在不懂事,在无理取闹,在耽误别人。转机换乘安置的那一个多月,我联系不到他,安定的时候唯恐再也联系不到他,可是他一直在,他永远只在乎我伤不伤心,难不难过,他不在乎自己伤心难过。”
杜绮张口欲言,又哑口不语。她从来没有遇见过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的人,她固执的要保护自己儿子,却不知有人比她保卫工作做得更好。
奚音书说:“我觉得自己像爸爸,跟他一样心狠无情、自私冷酷,我就像他一样恶毒,像他对您一样对明辞。分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身在给他童年留下巨创的国家,还偏要他挂念我,记着我,甚至勾起他的痛苦。”
还让他动用避之如虎的那张信用卡。
杜绮蠕动两片唇,心中滋味难明。宪-法规定的义务不包括谁爱谁,谁爱谁都是源自某个人的自律,旁人左右不了。
“所以,”奚音书请求,“妈,您能不能不要让我做的再混蛋、过分了?”
寂静的针落可闻,杜绮于冷寂间开口,她一字一言:“我不同意。”再次强调:“我仍旧不同意。”
奚音书出口气,“我们还年轻,可以等到所有反对者变成墓碑,又或者,我们变为墓碑。”
杜绮颤抖身子,不敢相信这是从她儿子口中说出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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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辞开门的瞬间还是很惊诧,“没想到你真回来了。”
奚音书换鞋,却连鞋子都没套上,直接踩着鞋背环上明辞脖颈。
夜深了,他很困倦,却还在明辞耳畔念念有词:“我想在绝望乡给你建立理想国,让你永远高居乌托邦,可是你却连一朵向阳花都不会向我索要。”
明辞闻声而笑,“不知道你忘没忘,在青春的象牙囚塔,我都没有让少年的你行走在黑暗地下道。”
逃出怯懦荏弱的青春,我爱你不仅要自己认可,也要在乎你的人都认可。所以我直面这一切,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