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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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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倚玉醉梦红酥帐,且蒙风流薄幸名
“啪!!”一叠单子砸在欧阳无咎面前,一张近似怒目修罗的脸凑得非常近。
单子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著:“红酥楼”、“倚玉楼”、“醉梦楼”。
欧阳无咎心里直骂那凤三。他当然知道这几家青楼的幕後老板就是那凤天翎,凤三爷!凤三的青楼自然不仅止於卖笑做皮肉生意,试问牡丹话下,谁个英雄不风流?江湖中的大小情报逃不过他的耳目,而手下更有一群死士,无声无息地潜伏大江南北,专为刺探消息。
可叫他送一张欠单也就罢了,怎麽还分几张地送过来?!这分明不是在说他流连青楼,挥金如土吗?
偷眼去看双臂撑在桌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瞪住他的帐房先生,欧阳大盟主是一阵心虚。
“大少爷,”王玑阴恻恻的声音像猫挠墙般扎耳,“我是想问问清楚,这些单子上的帐数可是实数?”
“呃……应是实数。”
王玑眯著眼,准确地捻起其中一张,摊在桌上:“大少爷,您能不能告诉我喝的是什麽酒如此矜贵,一瓶要价五十两银子?!”
“青楼的酒本来就比外面酒肆贵上几分……”
“我算过了,只不过是几个小菜就花了一百两银子,龙肝凤胆也没这麽贵吧?!”
像红酥楼这样的地方,欧阳无咎倒也曾陪一些江湖朋友去过,只记得那里的菜味道确实不怎麽样,一百两银子在楼外楼摆上五十桌都有余了,也难怪王玑一副要掀桌的模样,想必是那凤三懒得计较,随便开些帐目应付,偏不想欧阳府上来了个精明的帐房先生。
王玑皱眉一一点示那些一看就知道乱算帐的单子:“一看就知道是诓人用的!一个晚上就花掉三百两银子?!每样东西都是莫名其妙的天价,哼……必定是把你们这些不懂算帐又爱充阔气的大少爷给当傻子耍!!”敢在他禄存星君面前耍手段,哼,不给这些胆大包天的家夥一些教训,便就是学不乖!!
那边欧阳无咎心里也是著急,这些欠帐他当然知道不是风花雪月花去的,里面的数目,为的是送去安顿那送信人的眷属,可这些都是隐密之秘,当然不可能清楚列明帐中,以前的帐房先生只要是大少爷点头支帐,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都是自家主子的银两,既然要用,又岂会一一查根究底?
可如今的帐房先生却不买帐,非得弄个清楚明白,偏这些使用又端不上台面,叫他要如何解释?
眼下他正忙於应付西域血煞一事,虽说早有准备,可在江湖中很多事情并不是说准备好了就万无一失。
所谓江湖,有时却与战场无异,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必须仔细布置,严防不测,故此从凤三处听得消息後,他便立即派遣门下弟子密切注意各门各派的情况,送出武林帖广邀同道赴约武林大会。想要说服那群顽固不化又老谋深算的老头子,可并不是他所说的那般简单。
俗务缠身,从早上一直到现在他是连水都未及喝上一口,更别说是早点和午饭,但血煞一事不容有失,他不得不步步为营,这个时候他哪里还能腾出心来跟王玑细细解释许多,被他这麽一逼,不由心里著急,忍不住一拍案台,沈声喝道:“先生不必多问,请计算清楚将银票送过去就是了!”
语气严酷,不容忤逆,这个男人不过是低沈的轻喝,却已足够令武林中人纷纷低头,此等威仪,焉能不教人惧。
王玑当即一愣,他之前也是诸多留难,却从未见欧阳无咎发过脾气,尚以为这个男人是块吸满水的大棉花,原来还是绵里藏铁的啊!
本来富家少爷光顾青楼妓院,撒些金银财帛,换个风流名声也是人之常情。可王玑与欧阳无咎虽不过相处短短半月,但觉此人脾气好得不可思议,加上行事正派,看到那叠单子送过来的时候竟有些不信。其实银两不过小事,他只是想过来问个明白罢了。
见他并不否认,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不由有些失望,至於为什麽失望,却连他自己都说不准了。
那厢其实欧阳无咎自己也略是暗惊,瞧见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垂下眼帘,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让他心头一紧。
就听王玑道:“是王玑多事了。银票我会亲自送过去,请大少爷放心。”言罢行了一礼转身便走,那背影走的决绝,仿佛一去不返般。
欧阳无咎忽然心焦难耐,不自觉地连忙伸手将人给拉住:“先生!且慢!”
王玑回过头来,以为他不放心,便道:“我既已应了此事,自不会暗渡陈仓,大少爷尽可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欧阳无咎明明想要解释,可他又说不得实话,只得干著急,“有些事,我是……我是不方便详细说明……”
“不方便就不要说好了。”王玑拨开他的手,不无所谓地耸耸肩,“其实我也知道,但凡有钱人总有些见不得人的账目,也不是我一个账房先生能知道的。”言罢,拱手转身头也不会地走了。
欧阳无咎愣在原地,只能看著他真气凛然,决然而去的背影。
他这般说法,无疑是将他跟宝生大押那等为富不仁的商贾混为一谈。
其实欧阳无咎性情豁达,从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当年他年纪轻轻坐上盟主之位,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有人嘲他乳臭未干,他亦不过一笑置之。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很是在意王玑这个帐房先生的想法,不愿被他误解。
那厢,转过廊道後的帐房先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书房的方向,收起凛然大义的表情,鼻头一哼,咬牙切齿:“三百两是这麽好拿的吗?哼!敢给我去青楼花天酒地!!”
之後的几天欧阳无咎大为苦恼,虽然很想寻机会与王玑解释,可既然他不能说出真相,便是要说谎了,偏偏他又不愿欺瞒王玑,故此真是想破了脑袋仍是没有解决之法。
而武林大会之事也迫在眉睫,各门各派一听血煞重现江湖,年纪尚轻的多少也听过西域魔教之名,初生之犊不畏虎,都暗地里摩拳擦掌,希望能有机会在江湖上绽露头角。而年事已高的老前辈当即忆起华山上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血战,不禁是夜不能寐,提心吊胆不知那血煞会先找上哪个门派。
於是武林中人开始从四面八方齐集杭州,只等八月十五之期由当今武林盟主欧阳无咎召开的武林大会。
而武林盟主所在的欧阳府,访客更是络绎不绝,拜访的帖子是一个接一个送进来,愣是把欧阳无咎本来已不算宽畅的案台给挤了个满,连稍微摊开张纸写两字的地方都没了。
欧阳无咎对著那堆拜帖叹了口气,抬头,见赵管家又给抬了一捧拜帖进来,不禁闷道:“距离八月十五不只有十天了吗?到时候才见面不成吗?他们著急些什麽……”
赵管家见桌子上没有位置,便将东西都堆在桌旁的地上,然後抬起腰捶了捶背:“少爷,这您可就不懂了!到时候武林大会上谈的是正事,谈完了也就散了,所以私事还得趁著没召开武林大会的时候做。”
“私事?”欧阳无咎莫名其妙。
赵管家那双总是半眯著的小眼睛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少爷有所不知,您贵为武林盟主,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藏剑门主,加上又是杭州欧阳世家的长子嫡孙,是何等身份?正值壮年之姿,却没有半个红颜知己,更未闻婚配之说,欧阳夫人的位置悬空已久……”
“那又如何?”
“传闻江湖中待字闺中的女子都想与少爷见上一面……”
欧阳无咎却皱起眉头,已明白他想说些什麽:“赵管家,江湖传闻岂可尽信?更何况这等私下议论,损毁他人名节之举,非侠义所为。”
赵管家可有些委屈,他手腕一翻,竟以极为刁准的手法从成堆的拜帖中准确地抽出几片,然那堆帖子文风不动。何等高明的手法!即便江湖之上,也不见得能有十人。
“少爷,这几个门派来的人有一半是女眷,我看都不成武林大会了,反倒像相亲大会!”
“荒谬!”欧阳无咎拳压案头,不怒而威的气势顿时叫那赵管家不敢再多言语。
被那双狭长的眼睛盯著打量,赵管家顿时有种被龇牙的猛兽盯著的毛骨悚然。
“我本不知,无首头陀是个长舌之人。”
那赵管家神色顿时转凝,俯下头来:“老奴不敢,多年受少爷照顾,远离江湖,这回见了热闹,一时忘形,没了规矩,望少爷恕罪!”无首头陀这个名号,似乎早已被人遗忘,然而早在十年前,只要提起无首头陀,几乎所有江湖人士都会畏缩颤抖,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手中一柄丈八铁禅杖,取人首级如割草切菜,曾一夜之间灭漠北八大门派,之後莫名销声匿迹。却无人知晓,那一夜,铁禅杖被一个年仅二十的青年以一柄极其普通的青锋剑一招削断,从此之後,漠北再没有无首头陀一名,倒是两月後,杭州的欧阳府中多了一名赵姓管家。
房中气氛冷重,忽然外面传来急速的脚步声,还不等他们回头去看,门板“啪!!”地被推开,青衫的身影像风般卷进来。连赵管家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怎麽?帐房的王玑先生不是不识武功吗?可看他刚才那速度,简直比纵云梯的轻功身法更加高明,都脚不沾地了!!
王玑可不管里面是什麽气氛,他现在是义愤填膺。
须知这武林大会一经召开,来的那些武林人士有家世有人品的是自支花费,可很大一部分的武林人说得好听是高风亮节两袖清风,说得不好听就是不事生产一穷二白,来一趟杭州,也就带了点儿路费。
那来到杭州谁管饭?自然是武林盟主!
想当然尔,要号令武林,一呼百应,可不只凭些虚无飘渺的名声或者以一挡百的武功就成的,更重要,更现实的,是……银票!!
武功再高,天下第一又如何?没点家世,一贫如洗,召开一次武林大会,来个百来号人,住一天,吃三顿都能给吃垮!
就算像欧阳世家这般财大气粗,亦不能每年来一回武林大会,也就因为这一回西域魔教蠢蠢欲动,事态严重方才传书招来各门各派。难得光明正大地见上武林盟主一回,也就无怪众家掌门纷纷携眷而来了。
可只管看帐算钱的帐房先生可不管这个,他只看得到每日大笔大笔的开销,全都用在款待那些鼻孔朝天自以为是的莽夫身上,还属於绝对不会有一丝回报的那种。
那青楼给花出去的三百两他也就算了,本想给个冷脸让这个挥金似土的败家少爷彻底反省一下,想不到他居然变本加厉地花钱,就算败家也不是这个败法吧?!而且还要在他堂堂司天运之财的禄存星君手下给败个精光?!以後回天上复命时岂非得受众仙嘲笑!!
於是乎……
帐房先生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