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怨鬼录》笔名太草率

1、楔子

　　“何为封神？这世间是否真的有至高无上，无欲无求的圣人？若天地苍老，他会不会”
　　斑斓光影里，他眼中细碎的光芒里倒映着我茫然困惑的模样。
　　有什么可困惑？他在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回答？
　　他撑着脑袋，从眼角里溢出来的笑意。一只手伸到我耳后似有若无的触摸着我的耳朵。
　　真是怪哉，向来不苟言笑的人竟也能有这样好看的笑，竟也有这般放肆轻佻的时候。我实在想不到哪能看到这样的他…..
　　“若天地苍老…..”
　　我的心猛地一震，呼吸声都带着颤抖，等待着他的下半句，可他却不说了，指节刮着我的耳垂，笑的纯良。
　　我扯下他的手，伏在他身下。虽是笑问，气息却凌乱，肺腑灼烧如火，我问他“天地苍老，那位神会如何？”
　　他伸手擦过我的眉心，盖在我的眼睛上。如水般温柔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天地苍老，他从金丝笼中雀变作了山岭野鹤，权当还了那开山劈林的孽障相伴之情。”
　　我喉头干涩，囫囵咽了口水。摩挲着他指腹上的纹路，待要细问那孽障是谁，手里那抹温热就这么溜走了。一切变得空白喑哑……
　　终究是知道的，又何须问……
　　可我是不愿的，就如那些人，那些事，都是很好很好的，但都不是我喜欢的，但都不是我能抓得住的…..
　　我醒来时，黑獠不知弃在哪处，但我想，我是不愿意再拿着它了，这世间有这么多的人，终究会有人抚了它的戾气，让它于这浊世里再露锋芒，总好过随我一道烟消云散……
　　我听见了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从手里溜走，落在了地上碎成多段，碎玉，女者的遗物，多么应景。落叶满天，飞鸟盘桓，眼前的枯叶在萧瑟的风里化为了灰烬，悬浮在空中，或聚，或散，且升，且落。乌云微堕，我听到了川流不息的马车，人声鼎沸的夜市，还有……滴滴答答不绝于耳的雨声，骤雨如瀑，我全身的皮毛早已湿透冰凉，重重的压在我身上，我尝试呼吸，可似乎每呼出一口气都像热水烫喉一样，灼烧着胸口，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我的嘴角流出，起初，我以为是涎液，后来，也就明白过来那到底是什么。
　　我看着灰蒙蒙的天穹，那里刮起了大风，风沙满天，如同一块灰黑色的幕布，将天地连接，严丝合缝，不让一丝光亮进入。不远处有一堆雪，也只有那一处的天空是飘着雪，雪化了又下，下了又化。可是，世上又怎么会有永远下不完的雪呢？
　　我看不懂这里的光怪陆离，闭着眼静静的听，慢慢的等……
　　“你往何处去？”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自我左边响起。
　　我埋着头，看着地面上粘稠的黑血，眼睛模糊了起来，嗓子哽的生疼，嘴巴里浓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你往何处去？”那人拔高了声音，似乎有些不悦。
　　眼泪一滴滴落入黑血里，视线慢慢变得清晰，我缓缓抬头看到了她。红裳妖异，娉婷袅娜。她在我身旁慢慢踱步，唇弧微扬。一双杏眼半眯着，仔细打量我。
　　“我亦不知该往何处去。”我胸中寒冷的仿佛五脏冻结，实在呼不出一口热气。我匍匐到她脚边，想要从她那汲取一点温度。
　　她忽然一笑，跳脱开来。她不知从哪变出一把伞，鲜红的妖异。她那双近乎透明的双瞳冷漠的盯着我，鄙夷的笑道“你快死了。”
　　“我快死了吗？”
　　她从伞里面探出一张樱唇，唇角扬起“我也有不甘愿。你不必如此死不甘心。”
　　雪又下大了，她轻轻将伞上的雪抖落，跳上腐朽的树干，慢慢旋着伞柄，嘴巴里哼着轻快的，不知名的歌谣。她踮着光溜溜的脚在朽木上面行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仿佛下一刻木头便会折断，她便会坠落。但她只哼着歌谣，不管这些“这世上太多不圆满，若都圆满了，又何来的快乐？”
　　“你又不是我，又怎么会明白我的不甘心？”我盯着灰烬，看着它从落叶成灰烬，又从灰烬变成黑色的鸟。
　　她自灰烬里走来，接过飞鸟身上落下的羽毛，一朵彼岸花从羽毛中生长，最后被她束在了黑发里，她停在我面前，俯视着我“我也有夫君，可是我不爱他。什么花叶永不见，缘不为因果。世人皆叹我千年等一回，可歌可泣，凄美悲惨。”
　　一点温热落在我颊边，又瞬间变得冰冷。她掩面小声啜泣“可是，可是他不知！世人不知！晓风残月，青灯古佛我又何曾不能，这天地没什么可喜欢的，可他在啊，我能怎么办！可这些……他都不知！”
　　“我只见过他两次，一次缘来，一次缘去。”她泪眼婆娑，呆呆望着我，似是看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嘲讽讥笑“所以你又有什么可惜的，你不过求名流千古，天上地下俯首称臣，你也近乎做到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如解开这锁魂咒，随我而去。”
　　“这不同！”
　　“有何不同？”她皱眉问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不过是害怕我死了，锁魂咒会把犼的意识一并带走，那时候这股力量便会崩塌你们神族的地位，毁灭这个世界。若我解开了锁魂咒，到时候我死了，你们便可把犼的力量纳为己用，稳固你们不可比拟的地位。”我不屑的看着她“这满天神佛，谁人能庇佑我那些可怜的孩子？谁能为他们寻一处栖身之地？我死后，你们不会放过他们，既然如此，要死大家一起死！”
　　“姑娘此言差矣，什么你们我们，我乃是彼岸花神，游走在三界之外，不归哪一处管教。我来，是来接引你去往彼岸，何时要你鱼死网破了？”她眨了眨眼，笑道“姑娘何必这么油盐不进，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姑娘即已到了这，又何必管这些身前身后事？你即是他们的君父，便是让他们为你求一条生路，又有何不可？何况帝俊承诺绝不动昆山生灵，只要你解开锁魂咒，一切好说。你解开锁魂咒，随我去了，来日方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打了一个响指，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她缓缓卧在我的身旁，将我抱入怀中，血水染上她红色的华服，她俯身自我耳边说道“现在，它们都不知道了。”
　　我看着她神色安然，轻快的唱着歌谣。只觉得浑身发冷，胸口抽疼，我知道这洞天不同寻常，但不知这一叶一物竟是监视我的……
　　“你若放下执念，破了这锁魂咒，我便哄了通天教主你死了亦可，我这不借伞藏你区区一缕魂魄不过小事，等来日事情平息下去再送你去投胎。”她擦去我嘴角的血迹，敛去笑意“你若不随我去，这梵窟福地，你消受不起，他们……有的是神通，一年不行，就两年，或者十年，终有一日，这梵窟福地吸饱了你的精血，也就是你灰飞烟灭的一日，到那时何人能庇护你一直看重的昆山老小？姑娘，你仔细思量，这雪落过就是落过，再也回天乏力了，何故纠缠在一起找不痛快，不如散了化了，落了白茫茫一片清净处。”
　　“你的不借伞？”听到她言之凿凿，我只觉好笑“花神何时得的这把伞，又知不知这伞骨用的可是我尾骨最小一节所做？”
　　“你信口雌黄！”她气急“这乃是帝俊所赠，他说这是上古的兵器，是从居延海中捞出来的。”
　　“哈哈哈哈……灵玉啊灵玉，妄你自诩心思过人，竟不知自己成了他人的棋子。我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原来，这一切的因果都有他帝俊呀……”我一口咬住她拿着伞的手，痛得她一把把我连带着伞甩了出去。
　　“你干什么！”她伸手来夺，扼住我的喉咙，我用尽最后一丝妖力毁了不借伞，一缕白烟从伞柄溢出，我看到了一头雪白的巨兽望着我，随即又消失在眼前，对不起，我一直都没保护好你。莲心决没了，阿言，姐姐这就来赎罪……
　　“我不会去！既有神通，何必来找我这个将死之人。”我仰头从她身上挣脱开，再次跌落在了灰烬里，飞鸟又开始盘旋，灰烬亦不升不落飘荡。
　　“你这蠢物！冥顽不灵……”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抬头展望，看到了什么，复又勾唇笑道“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姑娘，我即劝不动你，便叫你好好还报回去吧。”
　　她一拂长袖，我竟口不能言，意识模糊。我看着她向天穹处走去，我看见天穹处进来了一束光。
　　她清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既然愿意死，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这三界也清净太久了，那帮子神仙未必就适合坐在那个位子……”
　　她低头笑了一下，后顾一眼，不知同谁在说话“她不愿随我去呢！”
　　天穹又暗淡了下去，皂靴踩在落叶上吱嘎轻响，我慢慢合上眼，我只是不愿见…….生离死别，何其可惧……
　　我闭着眼看到了万座高山，踪径具灭，只有荒草覆盖的山脚处歪着一座矮楼，那个携裘去山中看雪，独饮三大白的盖世大妖怪枯坐青木上温酒，身旁环佩叮当，他自枯草断枝中走来，眼神讶异，旋即荡开好看的笑容，推开狐裘一角，将他拉到身旁。
　　烫口的烈酒入喉，他唇上逐渐泛起血色，白气自口腔里呼出，落在了他高挺的鼻尖，烫出一圈红晕，身旁觊觎怨怼的目光追随着他琥珀色的眼珠，他自目不斜视，接起天空中落下的第一片雪，淡淡喟叹道“雪下了。”
　　一顺不顺盯着他逐渐泛红的脸，圈进他落在狐裘外的手，虽有怒气，但全数打在了棉花上，不甘！裹紧狐裘，似是发泄，他故作不知，一股药草的苦味浸没了鼻腔，只好作罢。头抵着那平实的胸膛，哀哀说道“先生来晚了。”
　　他身形一怔，连带着呼出的白气也在空中停滞了一下，而后被霜雪打散，喑哑在了那淡淡的呼吸声里，复又抓起他的手，孤自问道“你冷不冷？”不等他作答，只哀伤如同小兽“我等了许久，一直是我等你……”
　　他的呼吸沉缓如涓涓细流，微微侧头看来，淡淡笑道“还好你还在……”
　　伸出小指，自顾自说道“下次再等，则此乃犬吠。”嚣张气焰，不可一世。
　　“还好你还在…...”
　　恍若梦呓，这声音是多么熟悉……
　　皂靴落在眼前，来人轻轻将我这行将就木的残躯托起，像寻了我许久，带着失而复得的神情，只是我的昆山再未下过雪，那片白将看雪的人都困在了那里……
　　神君，你若不是来还我感情债的，我们还是不要相见了……我哀默的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说不出话来，我等了你这么久，一直是我等……
　　“我…我这就带你回去。”
　　“嘶…”我低低嘶吼着，恶狠狠的撕咬着他的手臂。只恨自己被打回了原形，如今还是落到他看我笑话。他抿着唇，任由我的獠牙刺进他的肉里，我加重力道，血腥味弥漫，鲜血染红了我下颚上的毛发，可他依旧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看着我，我松了口，从他怀里挣脱“你何必惺惺作态，在人间我不识你是神君，如今，我快死了，你也不用担心被一个妖怪喜欢着，污了你的名声，放心吧，我不会与你再有半分瓜葛。”
　　他低着头，看不出神色，蜷着的手指轻轻碰触到地上那滩血迹，忽然又猛地抬头，眼睛湿润，声音哽咽“你听我说，你怨我，恨我都是我应受着的，可如今再不出去，你会形神俱灭的。”
　　“形神俱灭？”我看着他，喉咙似有一块石头卡着，胸口刺痛，四周依旧是灰蒙蒙的，我啐了一口“死了清净反正我们大家一起死……我斗不过你们，你们赢了，我妄图与天斗，是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倔！”他怒吼道，他似乎被气到了，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指着落在枯叶里的黑獠“这就你想要的结果？黑獠蒙尘，你的子孙困在这荒山等待你油尽灯枯，白泽疑案翻不了案？”
　　“哈哈哈哈……我原以为你只是心慈，倒不知你是愚蠢，为什么你我反目，为什么我弟弟会死在居延海？我又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东皇太一，你好好想想！”
　　东皇望着我，又抬头看看远处迷雾重重的地方，他突然害怕的身形愣住，苍白着一张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流着泪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我环顾一圈，把头埋在了地上“成王败寇，我认了。巫神，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我不想见你。”
　　他跪倒在地，托起我的身躯。缓缓开口“我欠你太多，你不想走，我陪你……我陪你一起死！”
　　“不……我不要！我不！”我用力的挣脱，可他牢牢束缚着我，任由四周变成火海。我撕咬他的手，他一动不动的望着我，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东皇太一！我恨你！我恨你！”我咒骂着，大声吼叫着，诅咒着这个神。
　　“你又准备舍弃我为了你的大义！你是不是想献祭自己破了锁魂咒？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催动内力，身体开始破解崩坏，鲜血从我的皮毛里渗了出来，我觉得全身都疼，尤其是背脊处如同被人撕裂一般疼痛，鲜血涌进我的喉咙，一头全身血红的望山犼朝我走来，它嘲笑着我，问我“还有什么可以交换？”
　　我大声吼叫着“我发誓，献祭我的灵魂，这世间诸神都会消散，当最后一个妖兽倒下的时候，就是神族崩塌的时候！我发誓！”
　　“不要！灵玉！不要！”东皇惊慌的看着我，我看着四周的火海，浓烟呛得我呼吸不过来，我缓缓的闭上眼，世上再也不会有灵玉了，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