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唇》平卿云

38、Q先生（9）

　　都说人对爱情的感知源于自己父母。

　　柴隽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父母的关系，倒是孟烨看得清，跟他吐槽，父母都一个德行。

　　表面和乐融融，跟外人秀恩爱，实际上那点关系像一大片灼灼绽放的石楠花，看着生机勃勃，走近一闻，臭不可言。

　　不止一次，他撞见自己父亲搂着比他堂姐大不了几岁的各色年轻女孩招摇过市，也不止一次，又撞见他母亲陪比他大几岁的年轻男人挑名表。

　　甚至在他外公那边的宴会上被个年轻男明星挑衅，泼了一身红酒，叫嚣着让他离宁小姐远一点。
　　他蹙着眉，只吩咐把人撵出去，并不想让他母亲闹得没脸。

　　等他换了一身衣服，拎着被酒渍染红的衬衣出来，他母亲已经好声好气哄走自己情人。

　　她脸上没有半点歉疚，朝他点点头，假笑着说些看似恭维的话，却像别人的家长在孩子闯祸后偏爱袒护：

　　“他年轻不懂事，上次看我们一起吃饭误会了，你心胸宽广，肯定不会跟他计较。”

　　他那时年轻气盛，又爱求实，很反感他们装模作样的样子：“我心胸并不宽广，会跟他计较到底。”

　　“柴隽，”他母亲尖利地吼了起来，没了平日装模作样的贵妇风度，“你爸都把女人带家里了，你怎么不说，我们宁家日落西山，你们柴家风头正盛，连你都欺负我。”

　　宁家深耕传媒产业，主营电影，电视剧，艺人经济等影视娱乐板块，他舅舅浅见，压错宝，公司被折腾得七零八落，唯独一家游戏公司有点起色。

　　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今天“争宠”的男明星估计也是她在自家公司“选妃”来的。

　　可笑，说那么多，扣那么大顶帽子，就怕他秋后算账，使手段对付她小情人，这都是他见过的第五个年轻男孩，个个都表现得那么深情，好像很爱他们一样。

　　他拢起的眉头皱得更紧，冷淡地睨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一丝动容：“您记错了，我当时就让张叔撵人了。”

　　他的冷淡反而让对面的母亲歇斯底里，捂着脸装哭，见他还冷着脸，于是又含笑怒视他：

　　“瞧你多清高，跟你爸一个德行，等你成年了，还不是招蜂引蝶，今天睡漂亮女明星，明天约会身家清白的名媛。”

　　偷窃的人看谁都是盗贼，出轨的人看谁都觉得在出轨。

　　柴隽不屑她的狠话，利落的下颌线微扬，哂笑回道：“一堆破烂，不如心爱一件，正常人谁会跟你们一样在路边捡垃圾吃。”

　　他母亲倒是不笑了，幸灾乐祸地盯着他，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冷冷嘲讽：“心爱一件？我们这样的家庭，哪由得你选。”

　　当时过于自负，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直到离开柴家，遇到自己的一件心爱，然后因为婚姻问题，隽清科技公司都被柴家打压，他才懂，原来一文不取，离开柴家独立自主，婚姻都不得自由。

　　有些老人在集团呼风唤雨，一言九鼎，对着自己孙辈，转头就忘记自己曾经的承诺。

　　老爷子动手前还专门打电话，语重心长劝他：“小隽，隽清科技气势如虹，很不错，别再跟爷爷赌气，爷爷老了，你回来吧。”

　　看起来好像服软，他深谙柴家人的话术和手段，今天好好哄着回家，明天就安排进公司，接下来就是订亲结婚，两个叹息间的事儿，气都不带喘一下。

　　“您把人当傻子？不，您不在乎，所有人在您手里都要像个傻子。”

　　老爷子也不恼，笑眯眯地劝着：“小孩子的胡话，就像你那句什么一堆破烂，不如心爱一件，我这老头子可没教你把别人当破烂。”

　　明知道他嘲讽的是谁，老爷子装糊涂，他不喜欢跟人装糊涂：“别人是不是破烂，我管不着，爷爷别忘记当初的承诺。”

　　见他这么犟，老爷子在电话那头长长叹口气：“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小隽，你不听话，别怪爷爷心狠。”

　　直到因为曲思情，他和漪清误会重重，她被气得离开望州市，又收到Q先生的天使轮融资，柴家那边终于才消停。

　　Q先生是隽清科技的救星，但四年来，他除了工作，重心都放在怎么找到漪清身上，一直忽略了Q先生。

　　柴隽透过贴了黑色保护膜的车窗，远远见着孟烨换了套运动装，气势汹汹地跑来，他心底嫉妒之余，忽然有不怎么好的预感。

　　秋野对他敌意满满，怎么都不像是Q先生当年勉励他的语气和温柔态度。

　　*
　　孟烨换了件黑色连帽卫衣，外面裹着卡其色的短款羽绒马甲，脚上蹬着一双复古猎鸭靴，摘掉腕表，右手多了三枚卡地亚男戒。

　　他一上车就喊热，脱掉羽绒马甲扔到副驾驶，然后吩咐司机开车。

　　柴隽不解地斜睨了他一眼，那三枚卡地亚男戒金光闪闪，朝人脸上砸一拳，肯定能见血：“你要去打猎，还是去打黑拳？”

　　孟烨先朝他砸了顽笑似的一拳，冷哼一声：“还能让隽总亲自动手，岂不是输了气势。”

　　“打架？”柴隽隐去心底的不安，理了理衬衫袖口，凝视着窗外的街景，像是在凝视着沉寂的活火山，“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孟烨沉着唇角，转着手里的男戒，抬起下巴，“这是我们跟Q先生的初次交锋。”

　　要是Q先生忽然现身，他可能会让人撒鲜花，列队欢迎，可他悄悄潜进公司长达半年，纹丝不乱，没露出一点风声，谁知道他肚子鼓鼓捣什么坏水。

　　“秋野真是Q先生？”他条件反射似的微微蹙眉，清隽眉眼里带着一丝疑惑。

　　说到这个，孟烨心潮起伏，久久难平：“千真万确，有笔记鉴定书为证，隽总，您感激Q先生是一回事，他不怀好意接近你前女友，又是另一回事。”

　　要不是神秘人发邮件提醒，隽总和前女友一旦结婚分走股权，这两人合作，隽清科技四分五裂的惨景就在眼前。

　　“跟清清无关。”柴隽不晓得他为何如此执着地针对漪清，非要说得清清好像为了钱玩弄别人感情。

　　她要是有一天变心，那也肯定因为秋野性格开朗，懂得怎么哄女孩子欢心，不会因为他是Q先生。

　　孟烨摇摇头，以一种“你恋爱脑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他：“隽总，你忘了当初她在你最艰难时候为了你妈的钱甩掉你？”

　　“拿她钱怎么了？”他母亲为自己情人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也没想过为他花一分，因此他母亲肯给自己情人以外的人花钱，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年她打电话来冷嘲热讽说他千挑万选的心爱一件不过如此，自己施舍点钱就跟人私奔，他惊讶于他母亲竟然舍得在他身上花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孟烨哪懂那点弯弯绕绕，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你对漪清的恋爱滤镜简直比地壳还厚。”

　　柴隽微眯着眼睛假寐，不跟他争这个话题，一路沉默来到这24小时营业的茶座。

　　孟烨要破门而入，柴隽手臂一横，拦住他，声线沉沉的：“等他们出来。”

　　孟烨没他高，力气没他大，心知自己比不过他，气愤停住推门的力道，陪他坐在外间茶座等着。

　　*
　　窗外飘飞的雪像迷雾般浓起来了，漪清跟秋野聊开后，终于下定决心，待会儿回到柴隽办公室就把这一切说给他听。

　　漪清从衣帽架上取下羽绒服和围巾就往身上套。

　　秋野在一边替她抱着火红色的刺猬卷卷，看她穿个羽绒服，戴个围巾都那么潦草，十分无语：“学姐，你这二十多年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没有镜子。”漪清拉了拉歪歪扭扭的毛绒绒围巾边，不好意思地小声回答。

　　“穿戴多了，自己就有感觉，还用镜子？”秋野倒想帮她整理，但那太亲近暧昧了，既然认输，下定决心放弃，就该注意不越界。

　　“这，”漪清更不好意思，红着脸小声嘟囔，“都是柴隽帮我整理围巾，戴手套。”

　　秋野单手抱着刺猬卷卷，另一只手揉了揉额角，算了，算了，比不过，论天生的家世和外貌，云泥之别，论后天的能力和温柔耐心，他好像又输了一大截。

　　等漪清慢慢整理完，秋野抱着刺猬卷卷拉开门往外走。

　　一开门，赫然见到柴隽，他叠着腿坐在正对门的卡座看手机处理公务，听到开门声，淡淡看了秋野一眼。

　　除了被抓包的心虚，秋野忽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在二十六度的空调热风中一身冷汗，又安慰自己，隽总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他们在聊Q先生的事。

　　谁知漪清还在后面火上浇油，见他蓦地顿住脚步，还疑惑问道：“怎么不走了？”

　　秋野艰难地朝旁边挪了一步，让开视线，漪清也一眼就瞥见了柴隽，心慌地揪住围巾边的毛毛，柴隽怎么会在这里。

　　她满脑子的惊叹号，紧张得快忘记怎么呼吸，胃里有一千只蝴蝶要扑出来，转过一千个念头，没有一个能帮她解释为什么撒谎出来见秋野。

　　柴隽的目光始终锁住漪清，不动如山，神情寡淡，好像在等待漪清先开口。

　　倒是孟烨先坐不住了，嗖地一下站起来，朝秋野快步走来，伸出手，笑意不达眼底：“Q先生吧？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秋野像被掐住喉咙般无言以对，无奈瞟了漪清一眼，百口莫辩。

　　孟总手劲大，握手时右手上的三个戒指硌得他好疼，还不敢喊痛，生怕他朝自己脸上来一拳，肯定会见血。

　　秋野吃惊地差点维持不住淡然表情，事到如今，秋野只能僵着脸装傻：“孟总，什么Q先生，您是不是误会了？”

　　都当面抓包了，还喊着误会，孟烨眯了眯眼，心里嘀咕，他真是小瞧Q先生的心理素质了，也对，公司内部哪天没议论Q先生的话题，他都能忍住半年不露马脚，城府够深。

　　“Q先生不慕名利，在隔壁市分公司大半年，我们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他快招架不住了，秋野忍不住眼神求救，却发现漪清抿着唇，和隽总对视胶着。

　　两人在无声对峙，谁也不先开口，似是而非的霎那间，好像用眼神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顺着他的眼神，孟烨也注意到两人的异样，他顿了顿，催促：“隽总，你也说点什么？”

　　被他点名，柴隽仿佛如梦初醒，站起身来，挺拔颀长的身躯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他越走得近，秋野越心虚得腿软。

　　他站在孟烨旁边，气场压得秋野腿软，但他漆黑的眼睛里却只有一人：“清清，我想听你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