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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深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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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年,杭州,豫亲王府。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白居易
“玄弼兄,一别数年,这次登门实在是打扰至极呀!”
“哪儿的话,卓兄这么说就是不给我豫亲王府的面子!不给我玄弼的面子!怎么说也该是我做主人的招待不善呀!”说话男子一先一后走向会客的得怡楼。前者身材瘦削却气势非凡,黑绸白纹的长衫,圆顶镶玉帽,面容清雅,显然江南数年的陶冶已让他去了不少的官架。后面的来客则活脱脱是个北方大汉,高领的比甲,银白的绸袍,笑容满面,气韵非凡,身材壮硕为人却不失风雅。
“从京城赶来,想必也累了,我叫下人整理出了厢房,卓兄可先回那儿稍作停顿!”
“不忙,你这话真是见外,咱哥俩那么多年还客气什么!该不是这江南的酸气也腐了你玄弼的底气?”
“是嫉妒我这里的清幽吧!”玄弼好笑的话语无形间戳了下那男子的背脊,说进了他的心底。
姓卓的男子打量了下花园周围,扯开了话题,“豫亲王府冷清了不少,就见几个花匠下人在这儿晃悠,几位阿哥格格呢?你那两位福晋没有替你多生几个!”
“惭愧,惭愧!” 玄弼摇摇头,苦笑地进了得怡楼,各自坐下后,便道:“几位格格均已出嫁,阿哥们有的去京里当了差,有的云游四海,有的干脆闭门不出,各自的兴趣古怪着!惭愧的是我那两位福晋只给我生了一双子女,女儿年纪也快到及笄了!不过搬到杭州就是图个清净!”
“也对,玄弼兄的阿哥,格格有没有受封?”
前段日子刚封了贝子和多罗格格,是皇上亲赐的,皇上对我们家真是皇恩浩荡啊!”玄弼谈笑着喝了口茶。“不知卓兄这次下江南有何要事,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点事,不过是好事,皇上先后将几位格格配给了京里亲王府的几位贝勒,再说今年是大赦,皇上兴致高想游山玩水一番,沿运河到江南顺道体验民情,视察漕运,我这次前来就先行打点的!”
“你是御前侍卫统领,派你下京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你可是正三品顶的上一个巡按,太大材小用了吧!”
“是也不仅仅是!”姓卓的眼神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开口,玄弼看出来却也没追问,那么多年朋友,想说自会说。
一时间屋内有些沉闷,忽然门外闪过一白影,两人同时叫出了声,“什么人?”“谁?”
“叫我吗?”人影闪了进来,婀娜的身姿包裹在几层白纱内,端庄清丽的长相令人眼前一亮,而她进门后的气势又令人一惊,很普通的小姐打扮却透着不一般的贵气。
“千禧!来的正好,这位是大内的御前侍卫统领卓贝宁,是为兄的至交!” 玄弼笑吟吟地拉过白衣女子千禧。
“千禧?!”卓贝宁细细打量着少女,没有过多外露的表情,冷冷的眼神是针对他,还是针对做官的人?她似乎只把家里人放在心上,“格格似乎不喜欢在下的出现!”
“不,”千禧眯着眼笑了一下,“是不喜欢北京城里出来的人!”话完福了福身扭头便出去了。
“那可惨了,不久以后会有一大批象我这样的人从北京城里过来!”卓贝宁讪笑地摸摸鼻子看向玄弼,“家里还有格格没有嫁出去?”
“恩,是六妹,也是老么,家里怪人她属其一,是想把她嫁出去,不过一来舍不得,二来担心找不到好人家,要知道把她随便交给什么人我可不放心!”
“怎么会这样呢,这么水灵的丫头,要不是我已有了妻室,想必也会派人提亲的!”卓贝宁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你不会!” 玄弼笃定这件事,“她没有封号,有的事很难说的清,所以有的话我也就不说!”
“没有封号?!”卓贝宁的好奇心显然已被勾起来,“你好象及了冠才回王府的!那时千禧几岁啊?”
“两岁吧!虽然那时我们王府很受器重,但百密总有一疏,可能皇上公事烦忙真的忘了呢,卓兄有的事不要追问地太明白!” 玄弼好心地堵住了他的嘴,但有时呀……
“皇上不记得,内务府或是礼部总该记得吧?二十岁的格格没封号?”太奇怪了不是吗?
豫亲王府的宅子是二十年前由数十名江南巧匠精心打造而成的,贵气中透着精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
千禧快步穿过长廊,秋风打起了她的裙摆,泛成了朵莲花,衬得人格外娇俏,江南的山水养育了一方儿女,人与物皆成了风景。
在绕进后院的时候,她缓住了步子,若有所思的回了下头,“京城的人?”他们来干吗,自从和大哥搬来江南,已有十年,早忘了京城的模样忘了京城的人,现在这个时候出现这样的人是否代表他们记起了什么?
“不会的”,千禧断然否定,京城的人都是没有心的。
枫叶片片落下,快入冬了,过了年千禧也有二十了,到那时,她就会离开这里,随师傅师兄们云游。再也没有人会困住她,没有事会扰着她。“十年生死两茫茫”终究只是个故事,久了也就淡了,也就随着红叶入了泥进了土了。
“千禧!”身后不远处传来了清亮的女声,打断了千禧的冥想,目光迎向来人,浅浅的笑开了。
“嫂嫂,你的发髻乱了。”
“啊?”来人慌乱的整理着衣着,可越急却越乱,一身的嫩黄色坎肩内衬红色褂裙,满人特有的纯白围脖也别在了身上,这样的打扮是有够正式的了,嫂嫂肯定是去见那京城的客人,想来也该是大哥的意思。千禧忍不住动手帮起了忙,她的这位嫂嫂本就是个小孩性子,懒散惯了,虽是名门之后,却总见不得大场面。
“我这样真的可以随王爷去见客人吗?”嫂嫂的话语让千禧意识到家里还有一位福晋的存在。
“永青嫂嫂淡泊惯了,应该不会出青芷苑的。”
“我不是说永青,只是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怯场子,我不想丢王爷的脸。”
“绰雨!”千禧不自觉的把声音提高了,她见不得嫂嫂这么软弱,“你是豫亲王府的嫡福晋,你可是侍郎之女啊!”
绰雨停住了慌乱,心头泛过了抹苦涩,“这是十几天来我头回见王爷!”
这才是现实,千禧明白绰雨的苦,却什么也帮不了她,自己的大哥自己最清楚,绰雨的自卑,永青的淡泊,都缘于大哥,三人的情结早已缠得分不出哪里才是结了,爱也罢,恨也罢,怨也罢,反正谁都帮不了她们。
“如果不爱是否就会不恨?”千禧将心底的话呢喃出声,才惊觉自己过界了。幸好绰雨依旧在自怨自艾,并未听到她方才的自问。
“你多好,可以出门,可以逛大街,还可以学功夫,闯江湖!哪象我,就这么守着这名分到老到死!”
千禧惊住,她那温顺乖巧的大嫂竟然也说出了忤逆的话,看她依旧撒着性子,千禧也暗自松了口气,绰雨可能只是说着玩玩,“一入侯门深似海,你是侯门出来的,不会不知道这门中的苦吧。”
“福晋!”远处的丫鬟似乎看见了绰雨,应该是福晋房里的,千禧轻轻推了把她,“大哥还等着你呢!”
绰雨撇了下嘴,不再言语,僵硬的冲千禧扯了个笑便随丫鬟向得怡楼走去,看着嫂嫂孤单的背影,想着大哥意气风发的神情,还有他俩刚成亲时的恩爱,一切似乎都是那么讽刺。
侯门是无情的墓地,千禧缓缓吐了口气,不再贪看那满院的秋色,转身进了后院,坚决的似乎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