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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姬云崖进来困顿,昨夜听完推论便迷迷糊糊地在老虎凳旁的木塌上将就了一宿,睁眼时,神通广大的唐公子早已不知所踪。

      清早升堂,他躲在后堂沐浴完毕,浑浑噩噩换上那身绛色官服,乌青着眼,虚浮着脚步,在神清气爽的杜秋庭和面色不善的李谟眼皮子底下慢慢踱上了主审的位子。

      皇城里的案子,各部司都伸着脖子等结果,那个六儿被官差押上堂的时候,后院前庭已有不少看热闹的官家。

      顾成业疑罪未定,只由一双禁军看守在一侧,刑部司牢狱向来宽松,他形容未变,衣衫整洁,负手而里,还是一样的气度,唯一缺憾便是曾经舌灿金莲的顾大人,仍旧像个不会说话的木头。

      他的老丈人张林长依旧坐在一方素帘之后,捏着拳头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个低头的卑贱脚夫,自张薷儿去世,张老夫人一夕病倒,他也如老了十岁一般。

      大理寺卿杜秋庭坐在姬云崖右首听审,他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今年刚过不惑,长得温吞,脾气也温吞,就如李谟所言,一点也不像个掌刑狱罪案的人。

      他看了眼地上不人不鬼的六儿,小声道,“姬大人,案犯文牒可曾验过?”

      姬云崖虽知此人有可能是黄松,但未有定论前他还是摇摇头,“案犯的包袱中除了一点铜板和破烂衣衫再无其他,未知身份。”

      杜秋庭只管关人不管查,他叹口气,拱手道,“那便请姬大人开审吧。”

      姬云崖微微颔首,望着堂下之人,他清清嗓子道,“此案一审乃是因为抓到杀害顾府夫人张薷儿的疑犯六儿,堂下之人,本司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速速呈上文牒名帖。”

      六儿低着头,状似痴傻,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眼睛警惕地扫着周围的官差衙役。

      他同那日被关进刑部司的顾成业一样,缄口不言。

      姬大人正儿八经升堂还是新帝登基头一遭,他和大姑娘上轿一样惶恐,在一片寂静中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右首的杜秋庭。

      杜秋庭干咳两声,还没来得及开口指点,看着两个书呆子早就憋了半天的舒王殿下对着身侧禁军稍一挥手,吩咐道,“把安化门抓到的那两个人带进来。”

      禁军退下,不过片刻,两个和六儿一样的邋遢的干瘪老头就被带了上来,诚惶诚恐地跪在堂下。

      李谟抱着胳膊道,“田四,本王命你,将六儿的来历讲予上首座两位大人听。”

      那两个老头一个鬼精模样,从上堂起就打量着四处人物,另一个则一个形容讷讷,低着头微微发抖。

      李谟话音刚落,鬼精的那个就伏地谄媚道,“老奴回禀舒王殿下和各位大人,六儿是几个月前小奴在葫芦巷遇到的,那儿都是按资历排辈儿,小奴家住葫芦巷三当口第四个窝棚,人人都叫我一声田四儿,他住在老奴旁边隔了一个齐五儿的窝棚,他又不爱说话,就会闷头干活儿,所以我们不晓得他姓什么,都随口喊他一声六儿。”

      姬云崖感激地看一眼李谟,又转而打量着被带上来的田四和齐五,最后挪到了仍迷迷瞪瞪的六儿脸上,问道,“平日里,六儿都干些什么活计?”

      “嘿,大人有所不知。”田四叩了个头,回道,“安化门下头的葫芦巷都是干些粗使活计,老奴们就是帮着倒恭桶,运泔水,虽穷,可这家家户户都有个骡子牛的当吃饭的本钱,六儿也是一样,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年轻,有一身的死力气,也不愁饿着。”

      田四口若悬河,而他的邻居齐五跪在一侧,嘴唇煞白,指甲扣进打着补丁的袖子里,瑟瑟发抖。

      姬云崖早看到了他不自然的模样,循循善诱道,“那齐五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李谟和杜秋庭交换一个眼色,忽而对姬云崖道,“还是下官来说吧。”

      他自称下官,这让姬云崖有些受宠若惊。

      而李谟素来一鸣惊人,他将一只蓝布花包递上案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齐五此人,是个惯偷,这是他从六儿的窝棚里所盗之物。”

      齐五猛地一个激灵,磕头如捣蒜,求饶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北衙禁军都是李谟的人,此案又是二部同审,藏着东西不交给他为了抢功也是情理之中,李谟光明正大,倒是杜秋庭有些歉然的看向主审台。

      姬云崖显然并不介意这些官场勾心斗角,他在磕头求饶声中抬手打开了布包,旋即,他面露愕然。

      辰时三刻,韩王府。

      近来天气虽凉,万木却已有了回春的迹象,李迥难得愿意离了留仙阁在园中闲逛,他屏退了使女太监,只留着身侧一个恹恹的唐恣。

      二人走着走着,已至王府墙垣一角,那里被开辟成一个小小的弓场。

      黄沙嶙石,枯藤老枝,犹如西方仍未消弭的战场。

      一面墙上,悬着各式各样的弓箭。

      “怎么?”李迥随意握住一把弓,细细摩挲,“昨夜睡得不好?”

      唐恣疲惫地点点头,他正在看墙上那些千疮百孔的靶子,啧啧道,“你送我那张木塌着实小了些,挤得很。”

      李迥无奈笑道,“那是你自己向我讨的,现在怎的又赖到我头上。”

      唐恣同他耍赖,“那是瞧子异睡得舒服,松松垮垮的,一副轻衫风流之态,谁曾想你比我高那么多,竟还没我身上圆润,昨夜我刚躺上去,就发觉没了伸手的地方。”

      李迥放下弓,将手藏入袖中,低头皱眉好似打量,“嗯,是比我圆些,圆到从刑部司公堂滚到十六王宅,还赖着不走了。”

      唐恣知他今日心情不错,挑眉道,“因为看一群人扮着花脸唱一出三连环,着实没什么意思,所以我来找皇叔解惑,想知道这出大戏到底如何收场才是最好。”

      李迥了然,笑着摇了摇头,他缓步走到另一张弓前,顿住了身形。

      这是一把鹰弓,弓尖镂刻着一只张口的雄鹰,古老的梨色木材上留有无数细小的裂纹与断痕,在一堆弓箭中显得尤为沧桑古朴。

      李迥伸出手,像是触及了稀世珍宝般轻轻抚摸着弓身。

      “它叫刺星,跟了我整整十六年,是我十三岁生辰的贺礼。”李迥似乎叹了口气,他突然将弓取下递给唐恣,又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红羽箭,吩咐道,“来,试试看。”

      唐恣掂了掂弓,他虽不知在搞什么名堂,但看了看自己难得露出一丝哀戚神色的小皇叔,默不作声的搭箭拉弓。

      一尾红羽如闪般划破晨雾,钉在了靶子上。

      “准头还行,力道不够。”李迥看着那支稳稳插在靶心的箭,抱着胳膊轻声笑道,“当初送我这把弓的人,曾说过,比起枪剑,她更爱弓,并非因弓可杀敌百步外,而是弓者,是以张弛有度,在箭离弦的那一刻之前,还能给你犹豫的时间。”

      唐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李迥见他的表情却只是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又悲伤的往事。

      其实他刚拿到这把刺星时,并未听懂这句话,只记得自己在陇右道城墙上拿着这把弓英勇退敌,每一箭例无虚发,顷刻之间斩贼于马上,那个时候,他从未犹豫。

      直到二十岁,他在郭将军暴喝声中一意孤行,背着弓冲出塞北城关的时候,却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一念之差,都会万劫不复。

      最终他在城门前望着关外的沙道,枯站了一天一夜,从太白星高悬到天光拂晓,那些刀割般的沙尘刮了满脸,他才神情恍惚地回了营帐。

      “放任敌人,明哲保身,还是连根拔起,有时候片刻的犹豫就能告诉你答案。”李迥从他手中接过弓,束起广袖,自己也挑了一根羽箭缓缓架上。

      唐恣看到他拉住弓的手指止不住颤抖,漆黑的眼底映着前方的靶子,杀气四溢,好像那是胡虏的头颅。

      箭离弦,较之唐恣那一箭更为迅猛,随着“啪”的一声重响,那根箭深深潜入靶子之中,位置却离靶心远了许多。

      “所以,有时候折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李迥垂下虚脱的手臂,“一切都不是时候,拔之过早,顺之过懦,不能斩杀贼首,那杀个军师,也算功德一件。”

      园子里清风正好,唐恣闻言,看着两根扎在靶子上深浅不一的箭,默然而立。

      “你叫曹进?是三川郡试子?!”

      刑部司堂,草包尚书姬大人翻着那只布包里的东西,满脸不可置信。

      而曹进之名被他念出来时,堂上有两个人都颇为一震,一个是顾成业,一个是卷缩在地上的六儿。

      杜秋庭看他如此,也是满面疑云,“姬大人莫不是认识他?”

      姬云崖张口结舌,他一直猜测此人是黄松,却突然凭空冒出一个曹进,唐恣昨夜推论岂不一朝成了瞎话?

      李谟狐疑地看他傻了一样坐在上头,抬手唤来了随从,“去,拿盆水给他洗干净脸。”

      舒王府的人手脚麻利,不消片刻,便送了一盆清水上来,而那个脏兮兮的痴傻六儿被搓下一层泥垢后,也露出了一张颇为书卷气的清秀面容。

      姬云崖还没来得问话,一旁当了多天哑巴的顾成业突然暴起,他揪住曹进的衣襟,恨声道,“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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