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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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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熟悉的抽痛从小腹传来,西岱险些没喘上气。
生理期!
卡桑德外表邋遢,她差点忘记自己是个女人。西岱颤颤巍巍地捂着肚子起身,每踏出一步,腹部都有刀刃在割。
她刚洗了头没有吹干,又在室外做剧烈运动,身子着凉了。
“你还好吧?”歌剧家跑过来,还没摸清楚状况,“别运动过度了。”
西岱咬着苍白的下唇,摇了摇头。阿娜出现在她身边,往她的手里塞了一片卫生巾。西岱感激地看她一眼,赶去麦当劳的卫生间。
她向工作人员讨了杯热水,休息了会儿,才感觉腹部的痉挛有所减轻。照阿娜所说,她去附近的药妆店买了最便宜的卫生巾。一袋日用与一袋夜用,再加上换洗的内衣,竟花去了19欧!
西岱捧着憋下去的钱包,肉痛极了。
要知道,她依靠乞讨与抠门,每日平均入账15欧左右,开销则浮动在10欧。也就是说,她日均盈余5欧元。再遇上类似的紧急花钱事件,以及银行里欠着的一千欧巨款,她绝对会入不敷出。
西岱蹙紧眉头。看来,她不能仅在‘节流’上下功夫,还要思考如何‘开源’。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思忖一整夜,认为这个问题还得咨询聪明的流浪少女阿娜。
“我怎么觉得钱不够花?”
彼时,她们正在晃动的地铁车厢内,前往学院抠硬币。
“光靠这些自然不够。”
“?”
阿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懂的。这你还要来问我?”
“什么?”
“你不知道?”她盯着西岱看了会儿,“看着。”
阿娜环顾片额,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两位外国旅客。他们全程用英语交流,穿着是随意的加州风格,包也毫无意识地挎在肩上,而不是警觉地放在身前。
西岱一顿,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阿娜说的方法......不会是.......
说时迟那时快,阿娜用外套盖住那位女士的包包,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伸入对方的包。车厢内比较拥挤,女人沉浸在‘接下来去哪个餐厅吃’的热烈讨论里,根本没有感觉到阿娜轻巧的动作。
手如同蛇般蜿蜒深入,摸索到钱包。
她的嘴角一钩,就往外抽手。蓦地,另一只手按住了她。西岱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抓着阿娜纤细的手腕,无声地摇摇头。
阿娜灰色的眼微微眯起,随即,将手抽了出来。
正巧列车到站,她跨出车厢。西岱赶紧跟出去。阿娜走得飞快,灵活的身姿在人群中穿梭,直到最偏僻的出口才停下。
西岱跟得气喘吁吁。
“为什么阻止我?”
听到她的脚步声,阿娜缓缓回首,灰色瞳仁微微眯起。
“我不做违法的事。”西岱信誓旦旦。
她在旅途中被偷过,知道在异国遗失物品后的艰难。那位游客将面临旅费不够的窘境,还可能耽误接下来的一系列行程,更得去警局办理繁琐的手续......总之,她不会去偷,这是底线。
阿娜抿唇不语。她眼底平静、却有些嘲弄。
西岱蹙眉:“就没有别的方法?”
“没有。”阿娜淡淡道,“这是我的办法。如果不偷,我早饿死了。”
西岱抿抿嘴。
由于生长环境的差异,阿娜的观念和她截然不同。她们谁都说服不了谁。
“总之,我不会这么做。”
阿娜转身,走回地铁:“提醒你,学校假期马上到了,要放九天。”
西岱感受了下兜里沉甸甸的硬币,压根没放在心上。她最近凭借抠门,积累不少信心,也有些得意。阿娜做不到,不代表她魏西岱也没办法。
学校关了有什么大不了地,她暂时委屈一下,出去卖个艺就好了。
偷窃什么的,完全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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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快遭受了人生中最大的滑铁卢。
10月19日,全巴黎的大中小学连续放假9天,连带便宜的学生食堂、水果超市也关门了。协和站附近的地铁出现了故障,连续停运五天。刚刚修好,又有人在此跳轨自杀。刚开的地铁站又被封了几天。由于地铁停运,连续几天暴雨,协和广场上的人流显著减少,以乞讨为生的人们收入骤减。她卖艺的机会也彻底没了
西岱靠之前的几十欧存款与各位流浪汉的接济,艰难地度过了前五天。
到了第七天,大家的积蓄都见了底儿。西岱的肚子像被戳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瘪下去。她已经饿过了头,浑身疲软地躺着,只听见自己笨重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仿佛一头濒死的骡子。
阿娜正在远处啃喷香的烤鸡,香味儿在她鼻尖浮动。但前几天信誓旦旦的西岱,撇不下脸去求她。
歌剧家瞅了瞅她,叹一声气,扔了一个装满水的酒瓶。西岱有气无力地抓住,慢慢地往嘴里灌。
意志正被一点点消磨。
要不要......去偷?
灵魂深处,这样的疑问反复浮现,又被她无数次压下去。
魏西岱,你这个曾经的偶像,甘心身无分文地饿死在异国的大街上?
她深深闭上了眼。
到了第八天晚上,流浪汉圈子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儿。隔壁街的一位中年流浪汉饿死在大街上。警车闪着蓝红的光呼啸而至,照亮了每一个流浪汉的脸。
灯光明灭间,巨大的爱马仕广告被照亮,画上的红唇女人对她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
西岱她凝视着被专业人员拦起的一小块地方,后退几步,狠狠打了个冷颤。
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
西岱撑起身子,脚步虚浮地跑向几条街外的麦当劳。此时是晚上九点,店里还有不少顾客。西岱进去扫视了一圈,锁定了一位独坐在厕所边的小女孩。她在这儿坐了很久,在低头玩手机,身边的苹果派已经凉掉。
她走过去,在女孩警惕地眼神中,慢慢蹲在她身边。
“吃完了吗?”
女孩往后缩了缩。
“能不能......给我吃?”
说完这话,西岱的自尊也碎了一地。她是红遍亚洲的女团成员,号称‘亚洲第一美人’,团内第一舞担与门面。尽管她没有某些明星那么自负,但在多年彩虹屁的熏陶下,她到底是自视不凡的。
今晚,她居然跪在一个小孩跟前,乞求施舍。
女孩儿显然没体会到她的满腔挣扎,更没听懂她的英语。女孩刷地从座位上跳下去,飞快地跑到另一边坐下,害怕地望来。见到西岱试图接近的身影,她瘪了瘪嘴。
“求你......给我点吃的吧。”
西岱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的她在卑微地乞求,另一半的她在漠视这个没有自尊的女人。
苹果派的香味飘入她的鼻尖,唤醒了她麻木的胃。她头一热,忍无可忍地抢过苹果派,疯了似地大咬起来。酸涩的苹果汁液在嘴里炸开。她完全停不下来,又去咬了第二口,第三口......
“唔哇——”
孩子没了苹果派,顿时开始掉金豆子,哭声响遍整个麦当劳。
清洁工跑过来,一把推开西岱,挡在女孩面前。西岱跌倒在地,一阵头晕目眩。在铺天盖地的喧哗与哭声中,她将最后一口苹果派塞进嘴里,然后勉强起身,踉踉跄跄地冲入寒冷的秋夜。
一片虚晃的路灯中,她失去了意识——
她再睁开眼时,跟前已不是麦当劳明快的环境。此处昏暗,阴沉,她双手拷着镣铐,对面坐着一个同样戴着镣铐的纹身男,阴恻恻地望过来。左侧是几道显眼的铁栅栏。栅栏外,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官正伏案疾书。
警察局。
见她醒来,女警官推了下胖嘟嘟的男警察。他一下惊醒,慢腾腾地将她带入审讯室。
“卡桑德,又是你。”警察叔叔一笑,“你这回不偷东西,改行拐卖小孩儿了?”
西岱:“......我没有。”
“麦当啦的清洁工说啦,你行迹诡异。他怀疑你很久了。今晚,你试图以苹果派勾引孩子跟你走。”
“我一直用麦当劳的厕所。他对我怀恨在心。你可以去调监控,我快饿死才想问她要点吃的。”她说话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看着警察嘴边的饼干屑,“......有吃的吗?”
警察本不想理她。但对上她热切、渴望的眼神,不得不给了她几片。之后,她又被带回铁栅栏里,在纹身男的目光下,她缩着身子啃饼干,像一只偶然从落叶堆里发现果实的松鼠。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男人大步走进来。在打瞌睡的女警官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
他的黑发凌乱,发梢还在滴水,身上套着宽松的灰色居家服,显然是匆忙赶来的。他扫视一圈,略过警察和纹身壮汉,视线落在墙角的西岱身上。
狄伦。
见到满嘴饼干屑、缩成一团的她,狄伦走向警察,用法语低声交谈几句,又往她这儿望了几眼。随后,女警官带头走来,解开了她手上的镣铐。
“监控查清楚了。以后别跟小孩子抢吃的,你可以和狄伦走了。”
他们在深夜11点离开警察局,步入一阵凛冽的寒风。狄伦看了看手上的表,转头对瑟瑟发抖的西岱说:“这个点没什么店了,先去kebab吧。”
她双目失神。
见她立在原地不动,狄伦微微蹙眉,柔了声音:“怎么了?”
“我......”西岱有点懵,“腿软了。”
他思忖片刻,慢慢蹲下,向后伸出双手,沉声道:“来。”
西岱盯着那宽阔的后背楞了会儿神,才慢慢趴上去。她俯在他的颈后,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然后瞬间,被他的温柔又孤僻的气息包裹住。
“搂紧。”
西岱勾住他的脖颈。见状,他才用手臂托住她的双腿,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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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bab中东烤肉店永远是整个巴黎最晚熄灯的餐厅。窄小的店面里,异域音乐令人错觉会有眼镜蛇从旮旯里钻出来。阿拉伯裔的花美男店主从一串结实的肉.柱上割下几片,不时抬头,打量瓢泼雨夜光临的两位客人。
“刚和大美女珊珊分手,怎有空来这儿吃肉?”
阿拉伯人将烤肉三明治端上桌,熟稔地冲狄伦挤挤眼。
狄伦没搭理他。
他微微倾身,将盘子往前一推:“阿布家的牛肉更好吃。”
阿布切了声,耸耸肩,托着盘子回了厨房。
“慢点吃。”
狄伦望着已经干掉两份套餐的西岱,轻声道。
西岱饿狼似地咀嚼,机械地往嘴里塞肉块,几次都险些噎住。终于,她舔完最后一点肉屑,这才坐直,对着微微鼓起的肚子愣神。
小时候虽然穷,但不至于在生死线上挣扎。西岱本有信心可以熬过来,可现实比想象的还残酷。她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魏西岱真是个乞丐,不是女明星了。昔日的荣耀散去后,她连生存都不行。
“要喝点什么?”
“苹果汁。”
狄伦点点头,回头问后厨的阿布。
几分钟后,阿布拎着两瓶橙汁回来,说苹果汁都卖光了。
连苹果汁都卖完了......
一瞬间,她心中的酸涩攀上顶峰,陡然喷发了。眼泪刷地往下淌,像个坏了刹车的重型卡车。
‘不要在公众场合哭’的教导在耳边响起,西岱下意识地克制。但她很快想起,自己早不是明星了,根本没有狗仔菲林等着拍她。领悟到这点后,她放肆地哭出来,像只待宰的肥鹅,嚎得淋漓尽致、肝肠寸断,将近日来的酸涩都哭个干净。
阿布惊恐地后退一步,用唇语问狄伦,这姑娘就那么喜欢苹果汁,怎么伤心成这样?
狄伦只是不停地为她递纸巾。
西岱声嘶力竭地发泄了十多分钟,才一抽一抽地缓和下来,她接过狄伦递来的纸巾,觉得近来的憋屈终于被排解掉大半。
她的理智逐渐回笼:“对不起,麻烦你了。”
“没事,习惯了。”狄伦衣服上满是她抓出的皱褶。他风起云淡,“以前我一个月能接到三次警局电话,还是左岸右岸换着来的。你那时可不会道歉,只会笑眯眯地在铁栏里冲我挥手。”
她一顿,心虚地避开了目光。
“警察告诉我你一个多月没有进过局子了。”他忽地前倾,眯眼问,“你这个月是真没偷?还是没被抓到?”
西岱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我没有偷!”
短暂的缄默。
“谢谢你的牛肉。”
西岱感到自己被侮辱了。她抓起帆布袋,蓦地站起,就要走人。
“每周50欧,为期一年。”
狄伦陡然开口,“只要你不偷东西,这些钱就是你的。”
西岱倏地回头,撞入他漆黑的眼。
她定定观察了会儿,才意识到他没有在开玩笑,“你疯了吗?为什么给我钱?”
“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个慈善家。”
西岱怔楞在原地。
视财如命的她愕然不已。她早已习惯娱乐圈里的尔虞我诈,可世上真有这样的人,无私地将自己的钱和资源送出去?
“你图我什么?”她难以置信。
狄伦笑:“可能,不想半夜被喊到警察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