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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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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鬼很庆幸自己在符离山生活过一段时日,并且因为要浇茶园,所以颇为用心地记了记附近的地形,这才不至于在面对山鬼与腾蛇的双重夹击时未有察觉到周遭环境的变化。
很显然,下山的道路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山鬼异了位。一时半会想要重新找出生门的位置怕是不可能了。
岑鬼且战且退,抵了林子的入口,尚来不及驻足思量分毫,身后腾蛇化形而成的巨蟒便已将粗壮的尾部扫了过来。岑鬼向后跃起闪避,不顾三七二十一径直跳入了被改造过后的迷阵当中,没了踪影。
腾蛇没有追进去,而是停留在林子外头,吐着信子候了片刻,这才转头看向逐渐朝这处走来的山鬼,无奈地评价道,“岑鬼殿下很清楚主人你的性子呢,吃定了你不会害他,生门死门也不去琢磨,蒙头便逃了。”
山鬼走到腾蛇身侧,抬起右手,掌心里逐渐浮现出朦胧的符离山卦位地图。地图之中有一枚青色的光点正在逐渐朝山下移动,而就在这枚青色光点的附近,所有象征着死门的红色光点正在一刻不停地变换位置,自行避让着四处冲撞的青色光点。
唯有那代表着生门的白色光点,正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朝着青色光点靠近。
最后趋于重合。
重合过后,青色光点便消失在了卦象图中。
腾蛇就地缩小身形,重新缠回到山鬼的手臂上,将身子绑成了一个蝴蝶模样的活结,再三确定已经缠稳,不会被直接甩下去后,方才用一种试探般的语气问山鬼,“主人你当真是很帮着他了,所有鬼王都似你这般宠着岑鬼殿下?”
“宠?”山鬼突然转头看向腾蛇,直吓得后者一个激灵,赶忙竖起身子,张开翅膀,戒备着山鬼会否下一刻便握住他的七寸,将他给扯下来丢出去。
山鬼却并没有如腾蛇预想中那般做,而是站在原地,循着腾蛇的说法平静地思索了一番。想罢,用一种任谁都能听出他只是死不承认的口吻解释道,“他为鬼王我为臣,臣子为王尽心本在情理之中。除我之外,尚有四十余位鬼王与我持着同样的想法,做着相似的事。”
“就如阿岑信中提到的月鬼,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人,觉得他太过阴险,但不可否认,他也是在用他的方法帮阿岑剪断多余的牵绊。只可惜,他的脾性同阿岑是两个极端,行事手段永远也不可能契合。”
“不过,有一件事令我觉得好生奇怪......”
“尉迟玹这老不死的家伙,原本不是被他们尉迟部人烧香供着的祖宗么?怎突然就成为人臣了?还会心甘情愿出使别国?”
“难道我未出世的这几千年里,尉迟部落出了什么大事?”
越想越觉得古怪,便决定一探究竟,同缠在胳膊上的腾蛇吩咐道,“你抽空去一趟它山,看看尉迟部落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去看看岑鬼治理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国家。以及尉迟玹这老家伙,现在又活成了什么样子......”
腾蛇听话地自行解开了缠在山鬼胳膊上的活结,飞至后者身前,笑吟吟地俯首行了一礼,“遵命,主人。我离开的这段时日请保重好身子,切勿日日挂念。”
山鬼闻言轻笑一声,深深地看了腾蛇一眼,也不说些什么,只是背过身缓缓往别苑方向走。
一路行至篱笆外,方才若有所思地回头,目光扫过眼前灵气充沛的连绵山林,其间已再无腾蛇身影。只好收回视线,怅然地叹了一口气,“知道的话就早些回来啊,蠢货。”
岑鬼回到卫国时,天空中仍飘着鹅毛大雪。
今日的风也很大,朱雀大道上无甚行人踪迹,家家户户都将门窗紧闭,门前只有早些时候赶集人留下的马蹄印子,眼下也都要被风雪给重新抚平了。
这般冷的天气,连马匹身上的毛都挂满了雪块,月鬼竟还要让尉迟玹出使他国?
岑鬼撸起袖子便要去寻月鬼兴师问罪,还未动身,余光却瞥见风雪之中有一抹瘦瘦小小的身影正在卖力地奔跑着,岑鬼的视线被她衣服上的补丁吸引了去,不免有些好奇这般大的雪,这般瘦弱的小姑娘,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街上?
小姑娘的手中捧着一个破碗,碗里的腊八粥尚且冒着腾腾热气,暖得小姑娘原本苍白的面庞都多了些血色。小姑娘笑吟吟地奔跑着,岑鬼已经许久不曾在这般穷苦的民众面上看见如此开怀的笑颜了,一时不禁有些出神。
下一刻,小姑娘却突然脚下打滑,手里的热粥眼看便要洒到了积雪上,岑鬼下意识闪身挡在跟前,伸手扶了一扶,小姑娘是扶稳了,热粥却好巧不巧地洒了岑鬼满怀。小姑娘见状赶忙同岑鬼鞠躬道歉,在身上各处翻找起帕子。
岑鬼不甚在意地低头看了看衣裳上的污渍,又扭头看了看周遭环境,雪还很大,街上仍旧没有旁的行人,应是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出现有多突兀。
不过眼下并无用以压制鬼气的尸首附身,贸然暴露于城中对整个王都的居民都没有好处,还是早些离去为好。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还有些问题需要问一问这个小姑娘。
正要开口,小姑娘却突然动手撕了自己的衣摆,将布料叠成帕子模样,要给岑鬼擦拭身上的污渍。岑鬼见状赶忙伸手拦住,劝道,“衣裳不打紧的,不必在意。倒是姑娘你可否回答大爷我几个问题?”
小姑娘点了点头,顺带着仰头看了岑鬼一眼。结果只一眼,整个人便彻底怔住了,面庞由里到外红了个透彻,结结巴巴地答道,“公、公子请讲。”
瞧见小姑娘的反应,岑鬼心中暗喜不已,这份得意劲儿表现在面上,嘴角便上扬得更加肆意了些,“大爷我本是伊波人士,半月前去了趟别国,今儿回来却发现街上根本无甚行人,着实有些奇怪......敢问是何缘故?”
小姑娘便解释道,“因、因为皇城那边在派粮食......”
岑鬼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派什么?粮食?”
“嗯,粮食。”小姑娘点了点头,同岑鬼娓娓道来,“自请神宴结束后,渊王陛下便突然干了很多大事,比如......杀了深王殿下......革职了苏植大人......还罢免了很多臣子,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听茶摊的小二说,那些人都不是真心要待渊王陛下好的。”
“而且渊王陛下还不顾尉迟大人的反对,加重了对富商们的征税,似乎是因为这件事,渊王陛下与尉迟大人闹得不欢,渊王陛下便将尉迟大人派去了别国当游说使臣......所有人都觉得,尉迟大人这一趟出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因为这些事情,举国人心惶惶,生怕要变了天。但是干完这些后,渊王陛下却突然下令开仓赈粮,给我们这些穷人派粥喝,还给我们送衣裳,送银子,给我们造房子住......所以......渊王陛下应当是个好王吧?”
岑鬼听罢,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月鬼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天下将战,他偏挑这时候开仓赈粮,是准备效仿前人“攘外必先安内”的做法吗?可是一旦这样做了,卫国本就不算充实的国库便已空了大半,军队又该如何充实?他是要准备自己代替那些将士上战场吗?
而且最让岑鬼想不通的是,月鬼为何要杀了卫深?
自己分明从来未在月鬼面前提起过“卫深”二字,近来朝中也无甚人胆敢提及这个名讳,纵然只是不经意间听闻渊王原本还有个曾经犯上的弟弟,如今这个弟弟已被贬为庶民,剪除了所有羽翼,又能闹出些什么幺蛾子?至于斩草除根吗?
“公子......”小姑娘颤巍巍的唤了岑鬼一声,将后者游走的神思给拉了回来。岑鬼学着金鬼接物待人的模样,颇为知礼地冲着小姑娘笑了笑,问道,“怎了?”
小姑娘便指着岑鬼身上那片被腊八粥污了的布料,提醒道,“公子你这儿......结冰了......”说完,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以手捂口,眼神似有些涣散,“咦......怎么好像......有点头昏......”
岑鬼面上的笑意顿时便绷不住了,赶忙搀着小姑娘蹲到墙根歇息,又替小姑娘将那剩下的半碗腊八粥给捧了过来,放至后者脚边。正欲起身离去,小姑娘却又捧着昏沉沉的脑袋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我不能病......不能病......”
“娘亲已经病了,需要有人照看,好不容易有了渊王陛下相帮,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转,我不能在这种时候病倒,娘亲还在等我打粥回去......”
忍受着那股自全身经脉蔓延开来的恶寒,突如其来的昏沉感几乎要将整个人给压垮,小姑娘努力地调整着沉重的呼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地冲着岑鬼勉强一笑,“让公子见笑了......”
俯身拾起脚边的半碗冷粥,同岑鬼擦肩而过。
渐行渐远。
徒留岑鬼一人立于寒风之中,面上的笑意已随着小姑娘的离去散了个彻底。
半晌,若有所思地张开右掌,盯着掌纹看了片刻,随后仰起脑袋,试着去抓从天际飘落的雪花,却未有一片被掌心接住,统统从张开的指缝中悄然溜走了。
岑鬼低下头,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缓缓抬起右手,朝着穹顶张开掌心,掌心之中突然升腾出熊熊青焰,火柱直冲天际,消融了原本将从这一路径落下的所有雪花。
须臾,狠狠地握紧拳头,收住了掌心中的火焰,头也不回地奔向皇城要去寻月鬼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