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袍加身》濯耀罗

1、第 1 章

　　大宋路人皆知的望月阁中，达官显贵齐聚一堂，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台上舞，台下曲，三千长灯映出一座不夜天宫。

　　本该坐于上位的皇帝却不见其人，倒是当朝和亲王宋恪和那粗犷的大笑响彻整个大堂，一众矜贵的天之骄子在心中敢笑不敢言，不禁暗道一句：粗鄙武夫。
　　可惜这武夫天生好命，骁勇善战又生在帝王家，手握重兵，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
　　只是，这皇宫之大，又何止一个富丽堂皇的望月台。

　　“嗖——”暗箭飞出，从黑暗中射出，又回归黑暗之中。与此同时，只听一声闷哼，却未曾见到人影。
　　“快来人！皇上遇刺了！都愣着干什么？哎呦，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刘公公如公鸡打鸣般的声音唤醒诺大皇宫中的死寂，使侍卫们都如临大敌，警惕的看着四周。刘公公却依然紧张地大叫着，因为缺氧涨得满脸通红，手里的灯笼摇摇晃晃，微弱的火光奄奄一息，活像只扑腾翅膀将要起飞的公鸡。
　　不过，无论怎么使尽全力，公鸡也是飞不起来的，所以即便他再如何撕心裂肺地叫，望月阁的权贵们也依旧专注的享受那三年一度，奢华无比的“极天宴”。没人理会这一片小天地的危机，纵使遇险的是九五之尊，一国之君。
　　“刘公，你太大惊小怪了。”
　　于刘公公身后走出一人，男人身穿九龙团纹黄袍，四五十岁的年纪，岁月在他脸上留下道道痕迹，一双上翘的丹凤眼若是放在女子身上，必定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可若是放在他身上，倒显得有些刻薄，虽被人刺杀，却仍安然自若，连说话的语调都极为稳重，这气势倒像是常年深居高位的人特有的。
　　宋恪樵睨了刘公公一眼，说：“朕若是次次等他们救，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怕是连尸骨都凉透了”，他站在灯笼旁说。鲜红的灯笼透出的光映得他眼底也透出一抹殷红。
　　“诶！陛下，您可别说这晦气话啊！您……”
　　宋恪樵摆摆手，看着背后空无一人的黑暗，开口道：“怕什么，今日宴会上有朕那先帝都赞其武艺的大哥，而这里——是桑家小子罢。你…”
　　“可不是嘛，幸好这伙贼人蠢得像猪一样，无谋倒有勇，敢来闯这皇宫.——”一少年踏月光而来，正落在皇帝看向的地上。悄无声息。
　　桑衔一身黑衣隐匿于暗夜，令人难以捕捉，黑发不像其余官员一般高束着发冠，反而梳了高高的马尾，用黑绸绑着，他面若敷粉，清秀的面相倒像是个戏文里的白面书生，但一举一动又显出一身傲气，叫人不禁想起“意气风发”四个字。
　　桑衔此刻正漫不经心地用不知从哪个刺客身上撕下来的布擦着剑上的血，泛着寒光的剑上赫然铸着两个大字“岳阳”。
　　“若不是臣正巧逃了这宫宴，陛下恐怕——”他拉长了声音，笑了笑，说，“倒也不会出事吧？”
　　被打断的宋恪樵竟未因桑衔的无礼而显出丝毫不悦，气定神闲地走到桑衔身边，用左手拍拍他的肩，说：“桑将军此言差矣，多亏将军及时搭救，不然朕现在早已身处险境。”
　　这事说来倒也是巧的很，以往还在宴会上百无聊赖却无可奈何被迫主持大局的皇帝，只因和亲王凯旋与太子宋湘的一句“团圆”想起了卧病已久的霁妃，心血来潮去了趟浓华宫，于是就在这途中发生了开篇一幕。

　　正当众人以为风波已平之际，不远处浓华宫惊起一声尖叫，随即便是杂乱的呼救声：
　　“救命啊——有刺客——”
　　“保护殿下！”
　　不知谁大喊一声，乱窜的宫人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即刻围成了一个以二皇子宋祀为圆心的圆。
　　桑衔听到这声音神色一凛，兀自喃喃：“正值极天宴侍卫单薄之际声东击西”，他嘴角一勾，露出尖尖的虎牙，带着一丝玩味的笑，说：“有意思了。”桑衔话音刚落，便足尖一踮，直掠向浓华宫。
　　浓华宫中一片狼藉，一人身着湛蓝广袖锦袍，脚踩素白短靴，十三四的年纪，脸色苍白的盯着挡在身前的侍卫太监们。腰间的羊脂白玉云纹佩随着他后退不断晃动。按说这不受宠的皇子不该有此等贵物，但宫中人尽皆知，二皇子出生时，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惜霁妃身子不好，生下二皇子后，便卧病在床，皇帝对这对母子的关心就每况愈下，叫人不禁唏嘘最是无情帝王家。
　　几个宫人们个个面如土色，都成了个筛子，让人不得不惊讶于他们竟忠心至此。
　　刺客们人数不多，左右不过五六个人——大约是认为宋祀侍卫不多又手无缚鸡之力——个个手持短刃，刀柄处缠着黑布，蒙着面，带着斗篷，只露出一双双暗无生气的眼睛。
　　在场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刺客们便已提着刀，欺身上来。
　　浓华宫中众宫人没有武功傍身，也没有武器在手，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抱大腿扯衣服，无所不用其极，仗着人多势众，竟也扯得黑衣刺客不得脱身，无暇顾及这“人盾”中的宋二皇子。
　　这些刺客虽不是什么绝世高手，可也不会被这种死缠烂打牵绊太久，虽拖得住一时，决计拖不过一世，若是再等不来救兵，怕是要葬身于此了。
　　宋祀想到这，忍不住暗骂那举办宫宴的皇帝老爹。

　　“铮——”
　　银光一闪，两剑相交，月光映出寒光，晃得宋祀闭了闭眼，眨眼间，原先艰难的处境倏然逆转。桑衔横剑划过，殷红的血溅上他一身黑衣，他却全然不在乎。
　　刺客见来人来势汹汹，倒退几步，大喊道:“来者何人！”
　　桑衔见这人和先前宫人们一样，也紧张得很，连剑都快端不住了，不禁想着自己是不是高看他们了，嘴上却不见半分迟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桑衔。”
　　“武…武义将军！”
　　刺客闻言脸色煞白，惊慌失措之下果然不负众望地丢了剑，慌里慌张地跑了——紧张到忘了自己会轻功。
　　桑衔十分忍俊不禁地“啧”了一声。又从先前杀了的刺客衣裳上比相恋撕下一角擦剑。这是他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毕竟战场上可没有姑娘小姐们递手帕。
　　他擦净了剑，刚要把布丢掉，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多看了两眼，还是随手扔了。抬脚欲要走，却听身后传来宋祀的声音。
　　回头看去，宋祀已整理好了衣衫，正了正发冠，说道:“多谢桑将军搭救，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我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说完就要躬身拜礼。
　　桑衔见状急忙扶住宋祀手臂，眯着眼，笑着道，“我可受不起殿下这一拜。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宋祀听完，嘴角一跳，也不知这小将军是随口一说，还是故意讽刺我不会武功，这点小事也解决不了。但心里吐槽归吐槽，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笑了笑，“将军不去追那些刺客了？”
　　“啊，对。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呢，再会啦，小皇子！”
　　桑衔刚要去追逃跑的刺客，却瞧见望月阁的灯光一霎全灭了，皇宫重新归于平静。
　　“也罢也罢，既然宫宴都散了，侍卫也都各归其位各司其职，你们就自求多福吧。”桑衔那少年人特有的平朗声音在静夜里回荡，大约是用了内力，听似远在天边却又近在耳边。
　　这是千里传音？
　　宋祀暗暗想着，这小将军不显山不漏水，征战数载也只混了个小将军的名声，其实也不过是个从五品小官，比起其父也还是差远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内力竟也如此深厚。正巧可以借此机会把自己习武的事在父皇跟前儿提一提了，“桑将军，你能否教我武……”
　　宋祀未曾说完，看见宫门一抹明黄，立刻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角落里，好似根本不存在。
　　“桑将军这次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皇帝气定神闲地慢步走来，刘公公依旧在身侧提着灯笼，全然没有了那“山鸡展翅”的样子。
　　完了，那二皇子怕不是要我教他习武吧？？桑衔心里波澜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
　　皇帝身后浩浩荡荡的一众随从，看来是受了刺激。在皇帝身边，眼尖的桑衔甚至看到了传闻中锦衣卫的后起之秀——许敛容。
　　他的出现也许是正巧述职，也许是皇帝急召，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足可见皇帝对其的倚重了。
　　有了宋恪樵的许诺，桑衔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法子来摆脱放宋祀师父的苦差事。
　　“臣想要和许千户比试一番。”桑衔指了指宋恪樵右手边那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许敛容，“素来听闻许千户年纪轻轻，武功却不输前辈，臣想领教一下。”
　　许敛容听完这话脸上却面无表情。
　　宋恪樵却半个眼神也未分给他，大手一挥，长袖一甩，直接说道:“好！”他看向许敛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明日南镇抚司练武场，朕给你们当裁判。”
　　皇帝金口一开，玉言一出，便是板上钉钉了。

　　当众人散去之时，浓华宫一地的狼藉还是得宫人们收拾。
　　大太监花前一边拾起掉在地上的筛子，一边对宋祀说:“二殿下，花右刚刚差人来说霁妃娘娘无恙，她们甚至连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半个，您说这刺客怎么这么…嗯…不专业呢？”
　　宋祀:指了指自己脑袋，“不知道啊，要杀咱们的人这里大概不太机灵。”
　　花前:“……”
　　宋祀:“啊……那是什么东西？”
　　宋祀见花前用竹棍挑起一块黑布，那上面似乎绣着什么纹样，在月光照射下闪着一点点光，宋祀把黑布拿过来，背对着花前，用手一点点摩挲着。
　　是条蟒蛇。
　　宋祀把黑布放进胸前，回过神才想起花钱还在看着自己，刚要开口，只听见花前一声大叫。
　　“殿下您受伤了吗？”
　　宋祀这才想起来那黑布是桑衔扯来擦剑的，低头一看手上全是血，那血只是微微凝固，还并未干透，使得他忽然发现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也不过是一刻钟前发生的。
　　“没有没有，你英明神武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二殿下怎么会受伤呢……只是不小心扶了一下地，没想到那有一滩血，这不，沾了我满手。”宋祀心直口快，编瞎话也编的让人懒得怀疑——怕被气死。
　　花前被这么一打岔倒忘了问那黑布了，听了宋祀的话，只是抽了抽嘴角，看似早已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