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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那个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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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境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年少时的喜欢足够简单,不掺杂任何光怪陆离,也许需要岁月的发酵才能更看得清自己的内心,只是当时惘然无顾来不及想,眼里只剩了他,心里只剩了他。
那会儿,路审言并不明白,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明白。
高考成绩揭晓,万幸路审言发挥正常,明朗则高出了一本线八十多分,路审言被明朗拖到学校填报了本省的一所医学院,然后明朗转过头,在学校老师的质疑声中,悄悄地填了跟他一样的学校。孙老师让他再跟父母商量一下,明朗说已经确定了。孙老师知道,这个孩子看着柔软谦和,其实有自己的坚持,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必定和路审言脱不了干系。这孩子怎么跟路审言那么好,虽然路审言遭遇让人同情,但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前程,恐怕他还不知道孰轻孰重,仅凭着一股子热忱,但愿以后他不会后悔。
后来父母终于知道了,很不能理解他偷偷做出的决定,明明之前他说过想去北京的医学院,一次次质问他明明分数够很多好学校的录取线,为什么偏偏要报这个学校,明朗只是说,不想离家太远。
填报志愿尘埃落定,父母叹息着,姐姐明静后来知道了后面街的路审言也报了那所学校,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忍不住,拉着他问:“明朗,是因为路审言么?”
明朗看着姐姐苦笑,“姐,我——”从没想过,有人把他的行为看在了眼里。
明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可是明朗,你觉得为了他放弃未来值得么?”
明朗咬着嘴唇快出了血,“值得”两个字一出口,他第一次因为路审言湿润了眼眶。
明静拍了拍他:“没事,我理解你也佩服你的勇气,人一辈子总要奋不顾身一次,只是不要太在意结果就好。”
明朗点点头,姐,原来默不作声的你竟然一直是看得最清楚那个。
此后,明朗陪着路审言度过了那段最难过的时候,带他吃好吃的,带他四处玩,又看着他空落落的眼神心里发着疼。直到秋叶拱出了黑黄的边,义无反顾陪着他一起进了大学。
刚上大一那会儿,路审言精神还不是特别好,明朗拉着他参加各种社团活动,让他忙碌起来,周末还带着他去爬边上那座积翠山,从高高的山顶看着玩具般的城市,大声地喊:“路审言,我会陪着你的!”路审言看着他,露出了许久不曾见过的淡淡笑容,也冲着空旷大声地喊:“明老师是傻瓜,大傻瓜!”
到了这时,路审言才反应过来明朗为了他放弃了什么,如果自己不好好生活,不仅对不起妈妈,怎么对得起明朗这些无声有力的陪伴。路审言收了别的心思,把精力都放在了学业上,想来这也是之前妈妈最希望他做的事吧,妈妈,你养育了我那么多年,可是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个,妈妈,你要看着我,我不会忘记你待我如己出的付出。
也就是这时起,路审言的潜力好像被彻底挖掘了出来,一路坐上了直升机,开启了变成路大神的坦途。
明朗看着他这样,多少放了心。后来过了一阵子,消失了很久的许婷婷不知何时又出现了。许婷婷上了当地一所艺术院校,人也比以前成熟了不少,明朗再见她的时候说不出什么情绪,没关系,他觉得好就好,也许多个人陪着他更好,明朗扭过头生生压住了心里的那点波澜。
明朗觉得自己总是最后才知道他感情状况的,不知是路审言的故意还是别的什么,明朗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事,他不说他也不问,听说了也装作不在意,只是无人的时候,会神思胡乱地飞走一阵,想起那个飘着紫薇花香的夏天,他下巴枕在自己面前的眼神。这样以朋友的身份呆在他身边,难道还不够。
转眼,一树一树的金黄也已落尽,百草凋敝,冬日干冷,大家都裹上了厚厚的冬衣缩着脖子匆匆忙忙。
明朗在校园里碰到了路兆新,路兆新这回是专程来找他的。“你是言言的同学吧,这么长时间,言言受你照顾了。”说着男人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有点为难地说:“我要结婚了,搬了新家,想接言言也回去住,我怕他不愿意,你能不能帮忙劝他一下?”
明朗这回见他父亲觉得人一下苍老了很多,他要结婚了么,不知是不是跟那天的人,想来路审言一定是不舒服的,但以明朗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同意。“叔叔,可能再过一阵子更好一点,放寒假时候我跟他说。”
路兆新点点头,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明朗,“我之前给他留了钱,他好像并没有动,这个你留着,他需要的时候拿给他吧。”
明朗知道,路审言没有动那笔钱,自己找了份兼职,时间除了花在学业上就是去当家教赚钱。明朗没接,“叔叔,我觉得等他愿意回家,您亲自交给他会更好一点。”
路兆新无奈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另一边,路审言却把自己灌醉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忘记白天的事。白天父亲打来电话,婉转地说有个人对他挺好的,路审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打断了他往下说的话,“那就在一起吧,爸爸,我祝你幸福。”整件事里,除了一开始,路审言并没有太怨恨父亲,如果两个人都不幸福,那不如各自寻找幸福,他更多地是悔恨自己当时的作为。
转过头,路审言狠狠醉了一场。
明朗在路审言平日里常去的那家小店里找到了人,服务员说,他自己占了老大的一张桌子,点了满满一桌,还让人留了三个位子。
小店里这会儿正热闹着,人来人往,笑语盈盈,不起眼的的角落里偌大一张桌子就只有他一个人,那双好看的眼睛发了红,泛着雾腾腾的水汽,脸上已泛上了一层红晕,也不说话,一杯一杯往下灌,看着眼前的人们不住傻笑。
好一会儿他才认出了明朗,笑容更大了,“明老师,来,我给你留了位子,这边是我妈,这边是我爸,你得坐我旁边。”说完,一手扶了桌角晃晃悠悠站起来要拉他。
明朗接住了晃晃悠悠的人,他傻笑完趴在了桌上,低头喃喃自语,“爸,妈,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得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隔了好久,又重新抬起水雾蒙蒙的双眼对着明朗说:“明老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养父母,我爸,我妈。”
什么?!他轻声一句话,一道闪电劈在了明朗心头,养父母?“路审言,你说什么?”
路审言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地断续说着:“我爸妈,……我,他们收养的孩子……没有血缘关系的……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很成功……”
等明朗模糊地听他说完,也不知他说怎么就成功了。大概了解了事情真相,他竟然是被收养的孩子,明朗觉得心头被扯得一阵阵疼,路审言,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路审言才上初中那会儿就知道,自己血型跟父母不一样,妈妈连开玩笑带解释地糊弄过去了,说他是血型突变的,可是路审言渐渐知道了,两个O型血的人怎么会有Rh阴性血的孩子。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长得像妈妈竟然是一个错觉。后来某天,路审言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家里一个锁着的抽屉,里头明明白白是他的收养文件。
路审言,你的人生就是个笑话,可是妈妈对他真的好,把自己的所有心血都给了他,希望寄托到了他,因此,路审言也一直把这个秘密压在了心底,连那回救人献血他都是偷偷去的,直到最后,父母都不知情。
过了会儿,路审言抬起头对明朗说:“我觉得……我妈没错,我爸也没错……可能是因为我,要不为什么会这样。”说完,朝着旁边的虚空问:“爸,妈,是我的错吧?”好像不等到回应又扭头问明朗,“明老师,你知不知道?”
明朗抱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有老天爷知道吧。
人人生来都是一个个堂吉诃德,单枪匹马地闯世界,与本来无谓的东西对抗,只是这个世界太大,堂吉诃德太渺小,经常遇到岔路,有时走着走着就岔了,再也寻不回来,很多人就是这么散了的吧,没有原因,就是散了。明朗一瞬间明白了路审言当时说过的那句话,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走了,眼前渐渐淡了、散了。
明朗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想来人生有太多求不得舍不下放不了手,路审言,我只知道,我不会放开你的,除非你要我走。
那个寒冷的夜里,有人灌醉了自己说出了压在心底的秘密,有人不知觉中付出了一颗滚烫的心,没打算有任何保留,全部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