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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Vol.1 ...

  •   我看见兀长的夏天拖着沉重的尾巴,扫落深埋在云层中低调的水珠,挥洒成一地聚拢又散开的细纹,像我眼里大雾弥漫的迷茫。
      我看见疯长的野草露着锋利的芒刺,指向盘旋在天空中孤寂的鸢鸟,集聚成一片倒下又立起的波浪,像我心中雷打不动的坚强。
      我看见透明的溪水伸出光滑的手掌,揉去静止在白沙中尖锐的棱角,翻滚成一堆粗糙又细腻的石卵,像记忆中不断变味的忧伤。
      我知道这个世界有花有草,有太阳有月亮,有深蓝色温暖的家,我也知道无论时空如何变换,定格在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午夜里拨不回来的那段惨痛到极致的情绪,在每一个我强装着笑脸自欺欺人的时刻,加速散发,然后扯着嗓子吼出我用最美丽的象牙短刀在我的手背上刻下的那几个字:我——恨——你——们——呀!我撕心裂肺地恨,歇斯底里地恨,就算世界沉沦了毁灭了消失了,我还是恨。

      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我只知他们在战乱中将我丢给了奶娘,带着长我六岁的哥哥,流亡向不知名的远方。
      奶娘是善良的,奶娘是很爱我的,在初满五岁之前,我这么想。
      因为她会将我藏在怀中,唱着古老而幽远的歌曲,轻轻地将我晃入远离梦魇的安稳的酣睡中,她会托着我小小的身体,教我认识我尚未知晓的世界,她说,这是树,那是草,那是花,那是天空,那是海洋。
      当我被炸响的轰雷声惊醒,她会将我小小的头放在她的胸口,说:乖宝贝,你听见吗?奶娘心跳的声音是不是比那雷神的咆哮还要响亮呢?不要怕,那不算什么,奶娘要比他厉声几百倍呢。
      然后我就真的相信了奶娘的话,乖巧地微笑了。
      那时的奶娘,仿佛一尊神圣而又伟大的佛,却离我很近很近。

      然而……
      我刚满五岁半的那一个冬天,大雪像鹅绒一般飘落在我的面前,我依偎在奶娘的怀中,贪婪地吮吸着从她体内弥散出的热度,就像阳光融化我几乎要冻结成冰霜的肌肤。
      奶娘将滚烫的手心贴在我松软的头发上,有一股流动的热,在我的周身旋转回环,不断升温。
      我轻轻地抬头,想要亲吻那张依然年青美丽的脸,却不小心撞上,那对乌黑的眼瞳中闪射出的杀气,层层叠叠,如同一座牢笼,已将惊恐的我深锁其中。
      我捂住嘴,因惊吓而生成的泪旋转滑落,奶娘微微地松开手,我就跃出了那个突然有了的一个小缺口的包围圈。
      我站在两米之外回望,奶娘亦已起身,保持着随时准备扑向我般的怪异姿态,手中握着一把尖锐的冰锥,闪耀着死亡般白得炫目的光芒。
      我听见她昔日温柔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五年前,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于是我成了你的奶娘。我以为你的家道既已中落,便暂且留你性命,给他日东山再起的他们,更大的打击。今日你的父母已死,你的哥哥不知去向,那些来不及清算的仇,就只报在你的身上,你知道吗?你的父母杀死了我们刚满月的孩子,只因为了你的哥哥的生辰祭天,你说,他们残忍么?
      尽管奶娘一直咬着下唇,我还是感应到了来自前方冰冷的空气里的颤抖,她哭了。
      然后她举起手中的水锥,嘴里喊着另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名字说,我杀死你,杀死你。
      我本能地逃向身后茂密的丛林,奶娘急促的呼吸声在身后紧紧相随。
      然后,世界在一瞬间消匿所有的杂音,我听见时空之门开启的声音,红光覆盖了我的视线,我被那道强大的引力吸进了未知的空间中,奶娘口中念着的那句我杀死你杀死你,还回响在我渐渐模糊的记忆。

      我睡着了,很沉很沉。
      梦中,我坐在荒草连天的山坡上,手中扯着一条长长的风筝线,奶娘微笑着立在我的身边,温柔的瞳仁折射出七色的光泽,跑着跳着呼喊着,好象那飞起的就是我与奶娘永远的温馨幻想,然后风筝线断了,梦的画面就凌乱起来,天空中笔直下坠的风筝,草丛中跳跃的鬼火,还有奶娘手中尖锐闪亮的冰锥,我听见她被怨恨浸润过的声音, 我杀死你,我杀死你我杀死你,我杀死你……
      然后我挣扎着翻开了眼皮,我感觉到自己僵硬的脊背被柔软的靠垫依托着,是一件鹅黄色的毛绒毯子,温暖而美丽,身下月贝形的躺椅如同幼时睡过的摇篮,周围的空间如同海底隧道般地深隧幽远,深蓝色光滑的墙面映出我木然的正脸。
      那注定影响我一生的女孩穿着黄色飘逸的衣裙,周身绕着彩色的珠串,置身于一片微蓝的光环中,将双手交叉于胸前,温和地看着我,她说,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妹妹。
      我张了张口,说,姐姐。

      那时的姐姐,也只有十一岁,长及腰身的蓝色长发,飘散在风中如同一席细密的珠帘,冰雪莹净的脸,清纯如一片纤尘不染的蔚蓝天空。
      姐姐叫我“尘”。
      她说,我细微如一颗漂浮的尘埃,在那个仰望星空的午夜,突然坠落在她的面前。
      姐姐湛蓝的眼珠中还着为我而生的柔软如同泪的天空中飘过丝丝缕缕的柳絮,缠绵在我潮水般一层一层愈加汹涌的感激,淹没那些短暂的瞬间里繁复的情绪,将我心中的仇恨生生地碌离。

      那些奔跑在丛林间快乐无忧的日子一直延续姐姐成为巫师的那一天,她从此有了一颗晶莹通透的水晶球,她说,那是她的命运居住的地方。
      姐姐穿着宽大的紫红色巫袍,戴尖顶的巫师帽,她将长发束起在黑色的丝带中,再不给它们完全的自由。
      姐姐的脸,在她第一次释放出水晶球的能量之后愈显苍白,她用水晶球占卜的时候,我站在远处,迫于姐姐不留有余地的命令不敢靠近。
      我远远地望着姐姐蠕动的双唇,然后那颗透明的球体发散出浓浓的云雾,雾渐渐散开的时候,我看见一片浑浊的暗红,一缕一缕,像弥散在水中的鲜血,触目惊心。
      姐姐捂住嘴,无声地哭,我怔怔地站着,眼前一遍一遍地重演着那骇人的血红,胸口有什么东西翻涌着要喷射出来,我张口,于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出现在我的脚下,顺带染红了我雪白的衣裙。
      我喘息着净地上鲜艳的色彩,然后抬眼望向姐姐,她没有看我,只是哭,不停地哭,我默默地转身,将自己已被污染的衣裙搓洗干净,阳光下的我有着极凄然的心情。

      很久很久之后,姐姐仍旧没有向我提过那日出现在水晶球诡异的色彩,她频繁地重复着那时的动作,用那颗传说中能预知未来的水晶球,无数次地眺望她想要的幸福。
      然而,每次每次,那片红色单一的色彩,从未更改,于是我也就无数次地看着姐姐坐在远处低低地哭泣,我知道姐姐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我也知道,她的幸福彻底碎了,裂了,在这一成不变的红色迷雾中,在水晶球间单纯美好的传说下。
      我远远地向她伸出手,想在她垂下头一语不发的时候抚摸她憔悴的脸。而她,没有看见我热切的盼望,眼中如水晶球中的景色一般,像夕阳下如血的红,密密的血丝笼住了她所有的情感,她淡去了往日温暖的笑容,只一片麻木与怆然。
      姐姐,姐姐,尘儿要你快乐,一直一直都很快乐,我抱着她渐渐消的双肩,想要唤回我长久不见的微笑容颜。
      姐姐,愣愣地望着我急切的双眼,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她笑了,除去了那一点模糊的忧伤,一点一滴都如我最爱的模样。
      姐姐,我也要知道我的未来,我迫不及待地摇晃姐姐细细的手臂,我以为只要不提姐姐及血红色未知的命运,姐姐就不会悲伤,不会流泪。
      然后我知道我错了,姐姐在哑然之后闪烁起的泪光,将我的视线涂抹成一片灰黑色的伤感。她抱住我的腰,以为这样就可以隐去她如洪水般涌出的哀伤。
      而我,用手指缠绕住她柔软的长发,说,姐姐,你的忧伤,有没有这么多这么长,为什么你的泪,总是流不完?姐姐。
      姐姐抬起头,眼中的色泽,变得很亮很亮。
      我看过尘儿的未来,很美很美呢。姐姐握住我冰冷的双手。有大片大片绿色的鸢尾,有黑色华丽的宫殿,还有穿着战衣骑战马,美得像梦一般的年轻男子。

      我一直认为我的幸福,是属于那个持着月白色精致的长弓,披着蓝黑色披风,会将我揽在怀里感受他的浓重呼吸的男人的。
      我在那个温暖的季节里遇见他,桃花瓣染红了整个天空,他的左手掌,紧紧贴在弓上,右手撑开弓,然后暗暗发力,有着雪白羽翼的鸟儿,应声而落。
      那微小的生命迹象,就会这么消匿在月白色模糊的光芒下,我微微地叹气,然后认同了这种残忍而美丽的游戏。
      他是在我拍响手掌的那一刻注意到我的。
      我看见他原本得意的神情无端地荫生出一股讶异的惊喜,身体定格在半转身的姿态上,他的目光收敛在我茫然的脸上,一直延续到我转身迅速逃离的那一秒。
      我从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拍响过手掌,她就注定成为他的女人,直到他消亡或者她死去,每一个族人,都必须遵守。
      而我,并不真正属于这里。

      姐姐抚摸着我的长发,说,你喜欢他么?尘儿?
      我沉默,那一双握着月白色长弓的手,伸进了我跳跃的情绪,我闭上眼,那孔武有力的姿态就被深锁进我的身体,我知道他是个英武的男人,如同他看起来的那般。
      弯曲的眉,叶状的眼,挺拔的鼻梁,紧闭的嘴,他的每一个神情,都如此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我记不起何时,曾将他看得那么仔细。
      然后那张蓝黑色的披风,就被午夜的风吹到了我的面前。
      幻景,幻景,无来由的幻景,层层叠叠弥散在我的无言中,然后我轻轻地点头,应允了我本无须遵从的规矩。
      我看见姐姐朦胧的微笑,她说,命运,命运,一切的一切,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我,还有你,尘儿,我们逃不过。

      太阳的光芒覆盖了半个村落的时候,他来了,没有高大的白色俊马,或是一捧艳色的鲜花,只有一把月白色闪亮的长弓,还有他在晨风中鼓起的披风。
      他大方地握住我忘了躲闪的双手,走向在金色的耀光下模糊的前路。
      我看着他笑,快乐的,安慰的,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再不会因为那段抹不净的记忆,在午夜惊醒,我知道会有一个人,在我任何需要的时候陪伴在我的身边,握紧我的双手将所有力量都毫不吝惜地传递给我。
      那个人,是他,仓木。
      当落叶悲哀了整个世界的时候,我蜷缩在仓木宽大的臂膀中,对他说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的话。
      我说,木,我喜欢你,我爱你。
      他却只是笑,宠溺地笑,我看不到,亦听不到任何的回应。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我揪住他的衣角,急急地问。
      没有,尘儿。他说。
      然后我听见脚下的落叶在重重的压力下破碎的声音,我甩开他粗壮的手臂,跌跌撞撞地冲进枫叶落的树林,他在身后大声地喊我,尘儿,尘儿。
      我挑衅似地回头,然后继续我疾速的奔跑,我想我已给了他向我道歉的机会,只要他说,我就原谅,可是,他只是抖了抖身上的泥土,追向我的方向。
      于是我撞进了座传言中有魔兽出没的树林,顺带多转了几个圈,我知道仓木追不上我。
      夜色突然降临在我的周围,我褪去了脸上得意的神情,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阴影笼住了我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越来越浓郁的黑压住了我疲惫的肺部,我急促地呼吸着,怕一不小心,就断绝了活着的唯一证据,
      天完全成为一片寻不见边际的黑暗的时候,我听见不知名的鸟儿凄厉的叫,一声高过一声,想将我赤裸的恐惧摞成高塔,再用力地一把推倒,压碎我惶恐不已的身体。
      我累了,倦了,想睡了,却没有软软的棉垫铺盖的木椅,没有鹅黄色塞满棉絮的锦被,没有挺拔着身躯英武健壮的男人,握着我的手,说,你安心地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陪你。
      我深深地垂下头,希望曾在我最危急的时候向我敞开的时空隧道再次开启,带我回到姐姐的身边,然后我会看到仓木喷火的双眼,焦急的,热切的,想将我撕碎又舍不得的。
      风与风的交响,顺着我无厘头幻想的陨落轰然响起,沉重如同重金属间的碰撞,粗犷而高扬的嘶吼,揪住我摇摇欲坠的心口,一阵腥臭由空中滚滚而来,冲灌入我鼻咽,我剧烈地咳着,死亡的气息愈加明显愈加迫近
      然后我看到了那头传说中深夜出没于这一片枫树间的魔兽,我看见它象牙般光滑的长齿由大口的两侧弯曲出,那一双火红的眼睛仿佛透露着它吞噬万物的野心,它就站在不远处,用力地抖动着一身潮湿尖亮毛发,带有兽特殊气味的水珠溅上我惊慌不知所措的脸。
      我紧紧地咬住下唇,双手交握在一起,身体笔直而僵硬地被定在它的面前,我不敢移动,甚至不敢放声哭喊,我知道我的命已注定终结在这一场劫难中,再没有人会解救我于危难之中,姐姐不会,仓木也不会。
      眼前的魔兽晃了晃身体,一步步地向我走来,恍惚间我看见它头上一对尖而长的角如夜一般的漆黑,我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它发出一声低吼扑向我,我依然如此。
      然后一把长刀横在了我的面前,闪耀着银灰色的金属光泽,魔兽微微地迟疑,却最终没有放弃它的进攻。
      再然后,一股无名的力量将我远远地推开。我站稳了脚跟,眼前是一团跃动的光影,火红的,银灰的,连同硬与硬物之间相碰的敲击声迸溅的火花,扎进我惶然的瞳孔中,点燃我眼中的一切一切。
      最后,我看见了倒地的魔兽,那一把长刀,深深地镶进了它的心脏。
      我终于有机会看清那把突兀地挡在我面前的尖刀的主人。
      他穿一件雪白的绒质长衫,在一片无界的黑暗中显出他最不一般的纯净色彩,我看不清他的脸,只依稀觉得那张脸没有仓木般的粗线条,反倒细腻似女人娇俏的脸庞。
      唔……谢谢你,我才想起感谢他捡回我性命的恩情
      呵呵……他似乎是有意发出顽皮的笑声。我的名字叫尹迦,你呢?
      我?我是尘儿……
      后会有期。
      他就这么走了,只留下四个字,不给我任何报恩的机会,连同那头魔兽,也一并不见,唯有那滩乳白色的汁液扭曲着,向他离开的方向延展。

      当我绕过无数棵红枫树走出树林的时候,姐姐和仓木,已在家中等候了一夜。
      我抱住了姐姐,昨夜的一切惊险潮水般涌出我的咽喉与眼眶,姐姐拍着我的背,安慰的话语一直没有更改过,而仓木就愣愣地站在两米外的木槛旁,千万个欲言又止的神情,我统统装作看不见
      你走。很久很久之后,我对他说。既然你可就这么抛下我不管,那么你就走,就当我被魔兽生吞了,知道吗?尘儿被魔兽吞了。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理会转身的瞬间他脸上青白色极度难看的脸色,不理会他眼中明晃晃的忧伤。
      他依旧叫我,尘儿,尘儿。
      我捂上双耳,告诉他,我没有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听见,你的解释你的推托你的道歉我统统都没有听见,也不许你叫我的名字,我不是你的尘儿,不许你这么叫我
      我从门的夹缝中偷偷向外窥视的时候,仓木正立在被落日的焰红填充满的院落中,满目颓然,我看不清,他眼中模糊的焦距。
      清晰的痛觉,一点一点地涌上我的胸口,我看见他转身摇晃着离开的样子,仿佛幻见无数迸裂的伤口由他高大的身躯中一同喷射。
      我知道自己心疼了,后悔内疚了,然而当我奔跑着试图寻回他的踪迹,却只看见一片怆然的灰黑色天空。
      我懊恼地叹气,然后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声地喊,仓木是坏蛋,仓木又一次丢下尘儿了,仓木又让尘儿伤心了,坏蛋,坏蛋,坏蛋!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拖着沉重的脑袋返回家中,仓木怀中温暖的男人气息又回我干涸的记忆。
      我依然淡淡地怨着那个不给我机会后悔的人,但他第二天的出现,却又那么大幅度地拨动着我的期待,我急切地想钻进他的怀中,小野猫般地对他撒娇,我要对他说我爱你,我要对他说我再也不离开你,我要问他为什么只对我宠爱却从不开口用语言表达,我要听他解释为什么在如此危险的时刻将我丢下……
      如果他不说,那也就算了罢,那一句对不起我原谅你怎么舍得生你的气才是最要的啊。
      然而,我的等待最终还是沉入深海永远地落没了,我无法理解,为何我的命运,就该是这样曲折离奇,这样被无数次地从一个错误中抛入另一个错误, 遗撼,悲痛,忧伤,来自那此离弃,背叛与欺瞒,在每一次的挣扎中狠狠地袭击我,我拼尽全力也抵不住这神谕般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天生就是个罪人,否则不可能这样。我对自己说。

      仓木消失了三天三夜,我听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我没有理由呆在家中傻傻地等待一个明知不会自行出现的结果的,我是该去找他的,无论他在哪里,我相信那月白色闪光的长弓不会隐去他的英气,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他,就凭那一股熟悉的气息,只要我与他不是相隔天涯。
      但我病了,寻不见他的第三个夜里,我就病了,病到忘了自己,独独记得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那一夜,狂风袭击了整个村庄,我就在跨出屋门的那一刻被风强劲的臂膊推倒在地,如同一片落叶,单薄柔弱,任由那粗糙的力量将我的身体几乎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然后我的脑中升起了另一股旋风,转着圈将我的意识席卷而去,我成为一没有灵魂的躯体,倒在尘土遍地的土地上沉沉地睡去。
      最后一秒,我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完全融入这土地永不再起。

      当我的灵魂再次回到身体,姐姐摸着我的额头,说,你这次病得不轻,好好休息,不要再出去了,尘儿乖,听姐姐的话。
      我点头,眼前的景物,如同幻境一般模糊恍惚。
      你对仓木做了什么了?他昨夜来看过你,却只是握了握你的手,吻一吻你的脸,便匆匆地走了,他说你不想见到他,是这样的吗?你还在为他丢下你不管的事生气?尘儿错怪他了,那天他去找了你的,他比你先遇到了魔兽,中途遇了同伴才委托他引开了魔兽,自己来向我报信的。我们原想赶到树林中去,但还未出门便收到信号,要求我们在家等候,我们不明详情,于是也就照做了……你回来时对仓木的冷漠我们也看见了,我本想向你解释的,只是看他似乎没有这个意思,也就不便多嘴,我也没有想到过你们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于是就忘了再向你提起这件事,直到看见仓木对你依依不舍的表情,我才明白事情多么严重,尤其是你昏迷中不断呼喊着的名字……你喊着仓木,仓木,仓木。可惜,他没有听见。他走了,尘儿,他去当守卫国界的战士了,多么遗憾。
      仓木!我微闭的眼睛突然紧张地亮起。
      我扯开了身上的被子,推开床前的姐姐,慌慌张张地冲下了楼,仿佛只要我跑得再快一点,我的仓木便会回来。
      然而当我拉开门,迎面而来的,只有湿冷的空气,我一脚踏出门去,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光着脚的。
      姐姐从身后抱住我,试图将我劝回家中。她说,尘儿,听话,不许出去,你还病着呢,再着了怎么可以,跟姐姐回家吧,你连鞋都没有穿,就这副样子,去哪?你想找仓木,姐姐会帮你,不用着急呀!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不要回去!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我挣扎着,即使那是我最亲最爱的姐姐,我亦不愿听从她的意愿而失去我的仓木,不管有多远,我要把他回来,我一定要把他回来!
      然后姐姐的手被我重重地甩开,我直直地冲向漆黑的前方,仿佛仓木就在不远处微笑着等我扑向他的怀中。
      然后我听见姐姐气急的高喊,仓木他走了!你找不到他,只要他不回来,你永远找不到他的!清醒些吧!尘儿,看看这世界有多么大!
      于是我高涨的信心被那几句高分贝的呼喊击落在地,疲惫地昏睡过去。
      我停下脚步,回转身恍恍地望着姐姐,世界在我的眼前变换了形状,挺着锐利的棱角,等待我被悲伤的沙尘掩埋死亡。
      尘儿,别这样,别吓姐姐,都是姐姐不好,姐姐应该留下他的,姐姐不该让他就这么离开,才让尘儿这么悲伤,尘儿的感受姐姐都能体会,可是这么折磨自己也不是办法啊!你先回来,我们回家,然后姐姐陪你慢慢聊,好吗?”
      我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想起仓木隐没在阳中落寂的背影,填满我给的委曲与怨责,他一定是受了伤的,他一定是怕我担心怕我忧怨,才默默隐忍着不发一言的。而我幻见的那些迸裂的,也就不是幻景,而是仓木身上为我而留下的,沉默着喷发的火山。
      红色的岩浆红了他的肌肤,他也只愿忧伤地望着我,不透露一丝疼痛的讯息,仓木是傻瓜。为了尘儿,这样自私又迟钝的坏蛋承受了这么多,仓木是大傻瓜,被尘儿这么折磨却还爱她疼她不忘记她,仓木是超级大傻瓜,不知道尘儿一直都依赖他,需要他,明明爱着尘儿,却懦弱地离开,令尘儿后悔莫及,心碎成粉末再也无法成形。
      姐姐,仓木为什么不说,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姐姐,我该怎么办,我要到哪才能找到他,我要付出多少他才会回去来,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原本是很快乐的啊,姐姐,姐姐,姐姐,我难过得快要死去了?为什么不让我真的死去,好彻底摆脱这种煎熬,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的任性自私是我蛮不讲理,是我才因这么上点小事就赶走了仓木,是我害他迫于无奈选择远走他乡,去做危险的守卫军的,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会活不下去,姐姐,救我,姐姐什么都能做的,不是吗?姐姐帮我把他找回来呀,求求你,尘儿求求你,帮帮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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