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玉枕梦貘 （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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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是铜墙铁壁，晨光只能从一处棋盘大小的窗子洒进些微光点。
这个屋子到处是厚厚的积尘和缠人的蛛丝，两人来高的木格架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铜匣。
杜黄裳手中拿着一本名录，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正专心致志地将名录上所载与铜匣上贴的名签一一核实。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打破了屋内的静谧，惹得杜黄裳一皱眉：“执柔，轻声！”
我揉了揉鼻子，有些后悔，听说这刑部的机密仓廪里存的都是些有来历的宝贝，我知道杜黄裳每年都要清点账目，就好说歹说要来见识见识，没想到匣子都是上封条的！
“这里所存的物证均与大唐初年或秘而不宣或牵扯甚广的要案有关，非有皇帝的手谕，任何人不得私自观看！”杜黄裳看着对封条运气的我，不客气地打翻我偷看的设想。
“哦？那这个匣子上的封条为何是松动的？”我蹲下身子，眼睛一扫，发现在架子最底层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一尺见方的盒子，黄色封条上的朱墨已淡，写的是“贞观二十三年一月”，算来是六十一年前的旧封了。
等等！贞观二十三年，不正是太宗皇帝李世民驾崩的那一年！
杜黄裳闻言忙跑过来，把铜匣端起，又轻轻摇了摇，里面有重物移动，看来东西还在。可铜锁完好，黄封却微微开裂。“奇怪！这封当初都是用秘制的蜡所粘，百年不腐，难道有人妄动……”
“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我十分好奇。
“是……一只玉枕，连累一位大德高僧惨死的不详之物。高僧被腰斩后，这只作为通奸物证的枕头就一直封存在此。”杜黄裳沉吟多时，终于开口。
“你说……这就是高阳公主送给高僧辨机的游仙枕？！！传闻当年两人不得相见，公主就把玉枕赠给辨机做断情之物，只要枕着它入睡，白日所思念之人夜晚就会入梦而来，不知是不是真的。”唉，太宗年间那场公主和和尚的禁忌之恋连普通百姓都能如数家珍，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眼得见神奇的玉枕！真恨不得开匣摸摸。
“这铜匣上尘土无伤，不像是人动过，难道……”杜黄裳突然转身对我，“执柔，今夜务请阿霞姑娘过来一趟！”
入夜，本来白天都要点灯的屋子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裂霞的眼睛闪出幽绿的光，我们三个蹲伏在黑暗中，大气也不喘。一更，两更，三更……眼看着都鸡啼了，还是没有动静。我的眼皮正打架，裂霞突然全身紧绷，只见装玉枕的匣子开始轻微颤动！
“小妖，还不现形！哪里走！”裂霞身子轻捷如电，一下窜到匣子前，玉手一伸，好像已经把什么东西抓在手里。
“放开我，你这野豹子，敢对老人家不敬！”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我和杜黄裳忙把灯点上，只见一个长相滑稽的小兽正在裂霞手里挣扎。这小兽身子圆滚滚的，毛半白半黑，没有尾巴，鼻子比猪鼻略长。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梦貘老前辈。这么晚才回来，又吃了人家多少春梦啊？”裂霞顽皮地把它放在手心里抚摸。
“呸呸呸！我老人家怎么会吃那种东西，年轻的时候还成，现在上了年纪，再吃就虚火上升了。”梦貘似乎很享受裂霞的抚摸，摇头摆尾的蹭啊蹭的。
“你……你……你就是传说中的梦貘？”这家伙据说会吃掉人的噩梦，把美梦留下，也会控制人的梦境，有通灵的异人常将它养在枕里，以预测未来。可，怎么眼神看起来这么色？
“没错了！你这后生还有点见识。我的年纪比这豹子大多了，你们都要叫我前辈。”
“前辈，你怎么会住在这玉枕里？封条是你弄开的？”杜黄裳上前一拜。那貘一听前辈二字很高兴：“年轻人，算你上道！不错，封条是我弄的，那老皇帝把我封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到哪吃东西啊？不出来成么？唉!说起我和这玉枕的渊源啊，真是情天恨海啊……”梦貘突然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不用安慰我，我是性情中妖，情难自禁……”
“话说这玉枕之所以价值连城，被高阳公主收藏，是因为有本老人家住在里面。我爱上这枕中的伽南香和公主的……咳咳”
“公主的温香软玉！你咳嗽个什么劲？还知道害羞！”我不客气地接上。
“多嘴！”梦貘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高阳是李世民的第十七女，最受宠爱，所以从来不收敛自己的性情，人如其名，爱如掠火。她嫁给房玄龄的儿子房遗爱，却从来不跟丈夫同床，一次去骊山打猎，遇见了在此结庐修行的辨机，两人一见倾心。但辨机一直在爱欲和佛理间挣扎，直到贞观十九年，玄奘和尚归来，用22匹马拉回天竺的经书，李世民在天下广招缀文大德助玄奘译经。15岁出家，26岁已名满天下的辨机成了他的首席弟子……呵呵，他译经后就会睡在玉枕上，受此熏陶，我也收益良多啊……在妖怪里也算饱学之士。”
“不错，辨机大师丰神俊逸，世所罕见，可惜他触犯皇权，生平都被抹去，唯有《大唐西域记》那篇字字珠玑的序言可见其风华。相传腰斩西市后，玄奘为了纪念爱徒，收起了他的遗物，那些遗物在夜里常常会哭泣。”我不禁也对这位心向往之的大德心有戚戚。
“喂，后生，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接老人家的话把？”梦貘对我的打断很不满。
“对这些风月之事我一向很在行。”开玩笑，我祖父冒死收藏的辨机手稿我可是翻看过无数遍呢。
“轻佻！”梦貘一撇嘴。“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辨机入选后，随恩师入弘福寺，白日听恩师口述，整理《大唐西域记》一书，晚上则埋首佛经，想了断尘世爱欲。公主几次相求都不得见，只好遗枕。见枕如见人，后，玉枕竟为盗贼所窃，案发，玉枕落入大理寺卿和审案御史手中，知是皇家之物，还在枕中发现公主和辨机两人的鱼雁传书。罪名一定，太宗大怒，腰斩辨机，时年31岁……”
“唉唉唉，你知道那公主为什么一定要把玉枕给他？还不是有我老神仙帮这对痴男怨女，他们才在梦中得以相见，以解此生不见之痛啊……我真是个情妖！”梦貘听到这里也是伤心得不得了。“但你知道的只是皮毛，我还有很多秘闻哦，想这只枕头从公主身边又到辨机床塌，他们的什么情话我没听过，什么相思梦我没见过？”
“哦？你又知道什么？说来听听。”我假装不屑，心已痒痒的。
“后生，你且看了！”那梦貘腹中忽如雷鸣，一张口，吐出三个透明的雾团。
梦貘触了下第一个雾团，里面竟现出人影：一个春阳般明艳娇俏的少女正站在一个丰神飘逸的和尚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小和尚，你是辨机？我父皇经常提起你。听闻你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和尚，我问你问题，你可答得出？”那和尚微微一笑：“请公主赐教。”
“大好年华，正该享受春光，你为什么要出家？”
“佛光普照，正如春光，出家人也一样可享。”
“你整日谈禅，从没尝过男欢女爱，怎知人伦之美不如青灯古佛？”
“三界中，每一个存在都只是一场虚妄。爱欲也一样，会消亡，最后只留不完美的遗憾。”
“哼，照这么说，我们每个人都不该生下来。”
“生而为人，就是来尝万千苦难的。浮屠世界和炼狱一样。所以我们礼佛，只求渡化众生。”
“那我也是这炼狱中的众生，和尚，你先渡了我去。”一张娇艳的唇冷不防地贴上了他的脸。
“公主，你……”他愣住。
“佛还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可以舍肉喂鹰，今日，你就来学明妃，舍身来渡我这个明王……”少女笑得如偷腥的小狐，两个身影缠绵在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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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梦貘抹了把眼泪。轻触第二个雾球。
寺院，离别。高阳正把玉枕塞进辨机手里。“我不会再见你。只求你把它收下，如梦里有我，此生足矣。”
男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我已是污秽之身，余生都会在佛前赎罪。”
“辨机，这一世，你爱我，还是爱佛？”
默然，良久。和尚低喃道：“我只知道，这一世，你是我最美丽的错。”
第三个球中，却是萧杀的法场！贞观二十三年冬，几个红衣侩子手正擦着锃亮的铡刀。漫天飞雪中，辨机赤裸着身子，如入定般，盘膝而坐。周围的百姓在怒骂。向他投掷石头和菜叶。“什么修为大德，却是个不要脸的淫僧！”“你看他道貌岸然的样子，一会不知怎么哭爹喊娘。”“造孽，还说什么普度众生？”
辨机只是微笑。对侩子手一拜，“我终坠地狱，万劫放下。从此不再纠缠。”
辩机静静的躺在铡刀下，侩子手正要行刑，他却又突然喊道：“慢！”
几个汉子脸上出现轻蔑的笑，道是这和尚临了终是怕了。却不料，辨机起身，只为轻轻把铡刀刃上的一只蚂蚁取下，放到地上。“贫僧的罪孽，不要伤了你。”双眼一阖，他笑：“阿弥陀佛！”
血光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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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是不是凄美的孽缘啊？”梦貘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要不是老前辈把他们的梦存在肚子里，这些过往可就深埋尘土了。学生一定把他们写下来。”我拉着梦貘的一只前爪，也是热血澎湃。
“后生！我们相见恨晚啊！”
一人一兽就差抱头痛哭了。
“他们还真是……臭味相投啊。”裂霞不忘卖弄刚学不久的成语。
“我到是第一次知道，他家还藏了不少禁书。”杜黄裳不知在琢磨什么。
“这样吧。为了相酬我们的忘年之交，前辈我就破例让你用一晚这玉枕，做个好梦。”梦貘用爪猛拍打我的肩膀。
“真的？”我大喜过望。“我要先做个美女如云的梦。”
“好说，好说。”梦貘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玉枕梦貘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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