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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何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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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岚 寰骧城】
十月份的风将枝头的柿子吹成了橙黄色,也带着塔格尔雪风的干冷将脆黄的叶子从枝头刮落,被人踩一脚便稀碎的只剩下了干黄干黄的脉路。寰骧城依旧热闹非凡,长街上摆满了即将待售橘子和柿子,四处都飘着一股果子的香甜。
朝影疏在鬼门关逛了一圈,终于在十月底回到了还算是温暖的人间,新伤旧疾把她整个人折磨得瘦了一圈,整个人如同皮包骨头一般。
朝影疏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大脑内一片空白,之前发生的一切突然一下子涌了进来,她顿时感觉头痛欲裂,朝影疏听到房门被打开,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句,“江衍……”
声音如同猫儿般轻细。
逯影麟见朝影疏醒了,慌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帮忙塞好了枕头,“阿疏,跟哥说你饿不饿?”
朝影疏摇了摇头,“我不饿,我昏迷多久了?”
逯影麟伸手理了理朝影疏的乱发,“近一个月,爹的葬礼我都安排妥当了,莫悔也很好,你不用担心。”
朝影疏问道:“江衍呢?”
逯影麟抿了抿嘴唇,片刻后才有所隐瞒地说道:“至今还没有消息,那日他在东岚边境独自去引开天阁的暗士,不过你别担心,江家已经派人去寻了。”
其实,逯影麟心中明了,江衍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他只是不想再去刺激朝影疏。
朝影疏一愣,随即问道:“他独自去引开天阁暗士?他怎么能独自去引开天阁的暗士呢?他的右手废了,内息也全没了啊。”
逯影麟见状心疼地摸了摸朝影疏的头发,柔声道:“对不起,哥哥不知道。你现在身子未好,情绪别这么大起大落。你想吃什么,哥哥去给你做。”
朝影疏摇了摇头,“我没胃口,爹之前都跟你说了什么?”
逯影麟坐在了床边,这件事他也没打算瞒着朝影疏,就算她不问逯影麟也会如实相告。
逯影麟与朝影疏商量道:“哥先弄点粥给你喝,你喝完哥再告诉你,好吗?”
朝影疏无奈地点了点头,她摸了摸自己手上的银镯子,心里祈祷着江衍无事。若是江衍再出事,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这只银镯子自从在天华城江衍以莫照书的身份给朝影疏时,她便没怎么摘下来,一开始是因为懒的摘,后来便是一直想带着,她为了方便携带还特意在莲蓬状的铃铛里灌满了松香。
逯影麟很快端来了一碗温热的粥,他舀了半勺凑到了朝影疏的唇边,只见后者摇了摇头,随后她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碗,一点一点地吃了起来。
逯影麟见状笑了笑,才说:“我得到消息后便去了南邑,比你早到半个月。爹跟我说了很多事情,他说只要他死,段鸿轩便能放过你和莫悔,所以他才……自戕的。”
朝影疏听完沉默着喝完了粥,随后才低声道:“哥,我吃饱了。”
逯影麟起初还是一脸担忧地看着朝影疏,见她如此先是取过了瓷碗,随后才道:“再休息会吧,一会该喝药了。”
朝影疏说:“我想出去走走。”
逯影麟听闻,试探地问道:“哥陪你吧。”
“我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可以。”说完,朝影疏便起身从木施上取下了衣裳穿好,随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秋风徐徐而来,吹拂着朝影疏的面颊,她用手上的发带随意地缠起头发便走了出去,她走得很慢,由于躺了太久,四肢还有些不听使唤。
袁毅在府门前对仆人吩咐着事情,见朝影疏出来先是屏退了仆人,随后上前问道:“少夫人,您醒了。”
朝影疏微微喘息着,“袁叔,能借我一匹马吗?”
袁毅蹙眉,“您这是要出城?”
朝影疏勾唇随意地笑了笑,“在房间里闷了太长时间,想出去走走。”
袁毅面色凝重地招来仆人去牵马,对朝影疏说:“您身子刚有些起色,别在外面逛太久。”
朝影疏点了点头,踩住马镫有些吃力地翻上了马背,随后她喘了几口气才甩动缰绳往城外赶去,她花了一个时辰才到达了东岚边境,不过已经过了一月之久哪怕当初有一丝的痕迹留下,现如今都也不复存在了。
朝影疏下马,有些地方的荒草已经长至了齐腰的高度,她专门挑这种地方去寻找,朝影疏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些什么,或许只是想寻求个心理藉慰,她拨开一层一层的杂草,直至满头大汗才找到了返璞刀。
朝影疏看着血迹斑斑的刀身,突然鼻头感觉一酸,随后眼泪便抑制不住溢了出来,她颤着手捡起了返璞刀。
一道凛冽的掌风突然袭来,朝影疏还是收住了眼泪,挥刀砍去。
徐三娘收了掌,她看着朝影疏发红的双眸,问道:“疏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朝影疏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说:“没事,前辈你这么在这?”
徐三娘一把揪住朝影疏的袖子,“是不是江家那小子欺负你了?”
朝影疏说:“没有,我爹去世了。”
徐三娘听闻,有些笨拙地伸手摸了摸朝影疏的头发,生硬地哄道:“不哭了,疏丫头不哭了啊。是谁杀了你爹,三娘给你报仇去。”
朝影疏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前辈。”
徐三娘笑道:“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别这么见外。”
朝影疏问道:“您这是要去哪啊?”
徐三娘说:“我是追着蒋莞来到这里的,一会还要去天琅。你呢?”
朝影疏扬了扬手,给徐三娘看了看手中的返璞刀,抿了抿嘴唇道:“我是来找刀的。”
徐三娘的面容突然柔和了下来,她摸了摸朝影疏的脸说:“既然找到了,就快回家吧,一会该下雨了,淋湿了怎么办呢?”
朝影疏点了点头。
徐三娘把马匹牵了过来,然后把朝影疏扶上了马,“去吧,回家吧。”说完,她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
骏马缓缓地往寰骧城奔去。
朝影疏刚进入寰骧城,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果真如同徐三娘所说瞬间乌云密布,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狂风四起,街上的小贩纷纷收拾东西寻找避雨的地方。
朝影疏回到江府时,一早便撑伞张望的付临立刻迎了上来,他把前者拉到了伞下,责备道:“出门怎么也不知道带把伞,东岚秋日的天多变,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别着凉了。”
朝影疏点了点头,还不忘问道:“江衍有下落了吗?”
付临摇了摇头,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先养好身体,我们还在找着,相信很快便会有下落的。”
朝影疏见状也没有多问,她伸手接过仆人手中的伞便往房间走去。
朝影疏推开房门,随后将伞收放在门边沥水,这时她才发现这个房间似乎是江衍之前所住的地方。
屏风隔成了里外间,书桌背靠窗户,书页里还夹着江衍之前临摹过的纸张,朝影疏伸手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照着江衍的字迹重新临摹了一张,觉得有些不像便随手扔在了一旁。
朝影疏这才想起来要换衣服,她从衣柜里取了件衣服换上,顺手拿了块干毛巾擦着头发,衣柜里还有几件江衍的衣服,只有一件白色的长袍,朝影疏记得在天琅的雁王府里江衍的衣物大多以白色为主,但是到了这边却并非如此。
侍女端着汤药走了进来,然后将一瓶祛疤膏放在了一旁,“少夫人,这是祛疤膏,奴婢服侍您上药吧。”
朝影疏喝完了药听到侍女这么说先是错愕一瞬,随后才道:“不,不用吧。”
侍女低头道:“少夫人身上的伤有些重,退痂之后必定会留疤,抹一些祛疤的药物利于肌肤恢复。”
朝影疏妥协道:“好吧,那便麻烦你了。”说完,她解开衣带趴在了床上。
“少夫人言重了。”说完,侍女手脚利索地给朝影疏涂完了祛疤膏。
朝影疏凭借此才知道自己当时伤的有多么的严重,不仅后背有横贯伤,还有不少的箭伤与小伤口。
侍女端起药碗,对朝影疏说:“少夫人若是没什么事,奴婢便先下去了。”
朝影疏点了点头,她伸手触到床缝里一个坚硬的物体,于是便顺手捞了上来,看起来是一个有些年头的木盒子,当朝影疏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时却突然笑了起来。
盒子里盛着的是江衍当年的“宝贝”,弹弓、稀有的玻璃球、鲁班锁还有一些小型的木质飞镖,朝影疏翻看了一会便将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处,随后便躺在床上犯起了困,虽然她已经睡了很长的一段时日,但是经过方才的奔波她现在已经累得难受,忍不住睡了过去。
朝影疏在江家养了一段时日身上才见着了些肉,今日她坐在廊庭里啃袁毅给她的柿子时,侍女却匆忙上前递给了她一封信笺,是萨达木写来的。
萨达木先是无关痛痒地问候了一番,最后才在信中问朝影疏是否忘记了他们的约定。
朝影疏看完直接擦了手上的汁液,随后便回房间收拾起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她带走了江衍衣柜内唯一的那件白衣。
袁毅见朝影疏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上前问道:“少夫人这是要出远门?”
朝影疏点了点头,她将雁炽翎挂在了马鞍上,回道:“之前答应过朋友要帮忙,再说我身体现下已经全好了,我想自己出去找找江衍,无论他在哪,我都要带他回家。”
袁毅此前便知道朝影疏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养好了身上的伤必定是要去寻江衍,他也没有阻拦,只是嘱咐道:“路上多加注意安全。”
“袁叔,您也多保重。”说完,朝影疏便翻身上马往天琅城奔去。
【天琅驿站】
是夜,出门要裹一件薄披风才能抵挡住天琅渐凉的风。
萨达木与巴图商议着后日的事宜,听见房门发出了一丝响动,巴图以为是风声便没去过多的在意,萨达木则是示意他噤声,他盯着房门看了片刻随后取出弯刀小心翼翼地靠近房门。
萨达木低声道:“是谁?”
门外传来一阵低哑的声音,“是我,朝影疏。”
萨达木将弯刀藏在了身后,随后将房门打了开来,“没有被跟踪吧?”
朝影疏摇了摇头随后走进了房间。
巴图见是朝影疏,抬手施了个大胤的礼,“雁王妃金安。”
朝影疏抬手打断了巴图,“以后不必这么喊我。”
萨达木有些不满地说:“你为何现在才来?”
朝影疏说:“我接到你的信便赶来了,先别说那些无用的,跟我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萨达木颔首,带朝影疏走到了桌前,低声道:“我们打算后日行动,先将世子接出宫,然后一路北上在琉兰城补给,离开大胤我们便安全了,绕过叶鹤山我们便到达了塔格尔。”
朝影疏摇了摇头,“我觉得将世子绑架更为妥当,我们装成绑匪,这样以来段鸿轩派来的人不会太放肆,而且也不会声张,这样比直接出逃要强得多,而且不会给塔格尔带来麻烦,你们觉得呢?”
巴图说:“我们已经不怕大胤了,等这次世子回去,我们便打算与大胤开战。”
萨达木思索了片刻,才说:“为了世子能平安回到塔格尔,朝姑娘的办法更加的可行。”
朝影疏说:“后日便让世子出来游湖吧,近日天气好,街上的柿子、橘子也甜。”
巴图点头,“好,我明日便跟世子说。”
“那便这么决定了,我明夜会再来的。”说完,朝影疏便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她趁着夜色一路奔去了雁王府。
雁王府还是与从前一般,段鸿轩并没有怎么动,其实他也不能拿一座宅子出气。
不过,朝影疏却在这里遇到了鬼鬼祟祟的朱鹤霰,她上前拍了一下后者的肩膀。朱鹤霰被吓了一跳,他若真的是一只白鹤,恐怕此时全身的绒毛都会被吓得炸乱起来。
朱鹤霰暗骂了一声,他压低了声音说:“朝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朝影疏问道:“你何时从塔格尔回来的?”
“我也是刚回来,听说府里出了点事情,所以回来看看。”朱鹤霰说,“主上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还有梅姑他们呢?”
朝影疏如实道:“江衍失踪了,梅姑他们在穆先生那里。”
朱鹤霰一惊,忍不住瞪大了那双细长的丹凤眸子,“失踪?主上怎么会失踪呢?”
朝影疏侧过头,神情隐晦不明,“有空我再同你细说,我问你现下再去一次塔格尔如何?”
朱鹤霰挠了挠头发,他稀里糊涂地说:“可以啊,归雁的父亲对我还是蛮不错的。”
朝影疏说:“不过这次有些凶险,我们要将孟归凡一路绑回塔格尔。”
朱鹤霰下意识地惊了一声,“疯了吧?主上不在你就这么疯狂,没人管着你了是吧?!”
朝影疏瞪了朱鹤霰一眼,后者乖乖地捂起了嘴巴,她对朱鹤霰说:“明白了吗?”
朱鹤霰睁大眼睛点了点头,双手还捂着嘴巴,如同一只蠢萌的白鹤一般。
朝影疏见状一把拉下了朱鹤霰的手,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朱鹤霰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何时动手?”
朝影疏说:“后日世子游湖。”
萨达木与朝影疏约定的日子很快便到了,这日阳光灿烂,撒在人身上能勾出骨子里的一种懒意,风中带着一丝暖意确实是一个游湖的好天气。
孟归凡与巴图租了一艘画舫,惬意地赏着两岸的秋日风光。
画舫晃晃悠悠地驶过兰桥,埋伏在此处的萨达木带着塔格尔的武士身穿着夜行衣突然冲了出来,巡城的金吾卫反应不及,孟归凡便被人敲晕扔在了马背上。
萨达木见计划得逞,便招呼着一行人策马往北城门赶去。
金吾卫立刻发出信号,要求暂时关闭城门。
朝影疏与朱鹤霰埋伏在北城门处,见城门要关闭率先砍杀了四周的金吾卫,随后朝影疏将长.枪.卡在了门轴中,抵挡了一刻钟的时间。
萨达木那边进行的很顺利,很快便到达了北城门,一路上尘土飞扬,一群人接头后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天琅城。
朝影疏将长.枪.取了出来,用羽箭阻拦了一番追来的金吾卫,才紧追萨达木一行人而去。
【正阳宫】
段鸿轩将手中的酸梅汤摔了出去,褐色的汤汁全部喷洒了出来,圆润的瓷碗在地上骨碌着滚了几圈才不甘心地停了下来,随后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内侍立刻上前为段鸿轩顺气。
段鸿轩怒道:“给朕去查,塔格尔的世子在朕的眼皮底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被劫走了?!金吾卫都是一群饭桶吗?派禁卫军一路上给朕追回世子,沿途官兵配合行动!”
底下的金吾卫首领施礼立刻下去交代相关事宜。
段鸿轩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接连一个月来陆昂林影影身亡、江衍失踪、梁霄城失守、西州军中出现疫情已经让他心力交瘁,现在塔格尔的世子又被不轨之人劫走,莫非真的是天要亡大胤。
段鸿轩思索了片刻迅速给塔格尔的大汉写了一封信,他现在要杜绝的便是塔格尔带兵前来犯他北凉境地,若是到了最坏的地步他将无人可用,直接要去御驾亲征。
段鸿轩将信笺盖上国印交给了一旁的内侍,“快,用军报线路,八百里加急送到塔格尔去。”
小内侍领命接过信迅速跑出了正阳宫。
“传穆先生。”段鸿轩说,“算了,还是朕亲自去一次吧。”
“摆驾楼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