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窗残阳》出墙小红杏

57、第57章

　　康和三年六月，北境的赤郡兰沂两地大河决溢，洪水横溢，庐舍为墟，舟行陆地，人畜漂流，甚有扶棺而走尸骨无存者。淹没村县数十，死伤百姓甚众，灾民颠沛流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号哭之声闻数十里。
　　好在正值夏季，北境其他城池又急忙救援，京中也送来了救济粮，赤郡和兰沂的情况好转了不少。大约等次年开春，灾民就能返回家乡，重新生活了。
　　春去秋来，扶桑花花开又花谢，很快进入了冬天。城里依旧是温暖如春，大雪却在城外不期而至，与之一同到达的还有灾民。
　　经过之前的商议，高煜把校场划给了灾民安置，并提前命人搭好了简易的棚子，可供灾民居住，高煜还调派了几队士兵去负责控制情况，以防万一。京中送来的救济粮也安排了专人管理发放，由永安监管。距离最先一批到达的灾民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城里的居民并没有受到影响，还自发地组织了一次施粥，并且人们把家里不用的衣裳也都拿了出来，送去了校场，总体来说，算是相安无事。
　　这日高煜亲自带人出城查看情况，永安正在听人汇报今日灾民的情况。那人说与昨日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永安又问病人情况如何。时值严冬，经过长途奔波，又衣衫单薄，几乎人人都多少有些身体不好，尤其是小孩和老人。
　　“药材有些不足，大夫们只能先紧着给小孩治了，其余人……得有药材才能医。”那人面有难色，“殿下，能不能再请朝廷多拨点药材过来？实在是不够啊！”
　　永安也是脸色很不好，“陛下已经回复过了，现下暂时不行，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来第二批。就，就先给孩子医治吧！”
　　“是！”
　　“抱月，拿披风！我亲自去看看。”永安穿好后就带着人出了门，准备亲自去看看校场的情况。
　　还没等永安出都护府的大门，就看见高煜抱着一个人匆匆走了进来，他似乎很是着急，不住叫着，“大夫呢？大夫呢！？”
　　永安见他怀里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省人事，问道，“这是谁？”
　　高煜说，“城外捡到的，就一口气了！大夫呢？”边说边抱着人往内院走去，只扔下一句，“来不及解释了！”
　　永安没搞清楚情况，正在一头雾水，见高煜的副手正想跟着高煜进去，赶紧拦住了他，“言蹊，怎么回事？”
　　白洵死后，言蹊就成了高煜的副手，他见永安问起，回答说，“回殿下，是在城外的雪地里头发现的，当时已经巡视了一圈，没什么异常，都护就带着我们准备回城了，路上有个弟兄发现那边有点不对劲，过去一看，结果就是那个姑娘。当时雪都在她身上盖了薄薄的一层了，不过还有一口气在，都护就把她给带回来了。”
　　“知道了，你去吧！”永安了解完情况，准备继续出门。
　　言蹊却以为永安生气了，他赶紧说，“殿下，您别生气！都护就是见她可怜，才带回来的！救人一命嘛！”
　　永安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我又没说他救得不对！高煜问起，就说我去校场看看了！”说罢带人离开了。

　　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永安才回到都护府。
　　“救回来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永安问。
　　“都护把人送厢房去了，也去了一个大夫，好像情况还不错，至少奴婢没听到什么坏消息。”抱月说。
　　“行，那我去看看。”永安说着就往厢房走去。
　　永安刚走到厢房门口，就突然听见房里传来一阵尖叫和桌椅挪动倒地的声音，高煜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你别误会！你先冷静一点！言蹊！言蹊！找大夫过来！”
　　来不及多想，永安直接推门进去了，“怎么回事？”还没说完，她就看见倒了的椅子，地上的被子，在房门口手足无措的高煜，和躲到了另一边房间角落的他救回来的姑娘。那姑娘见永安破门而入，吓得又叫了起来。
　　高煜见她进来了，面上现出了喜色，接着又尴尬不已，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就是来，来看看的……她突然就……”他又突然变得急躁起来，“哎呀！端药的去哪儿了？！叫言蹊找的大夫呢？”
　　“这是？”永安只能先安抚那个姑娘，她慢慢走了过去，“你别怕！是他把你救回来的，应该只是个误会，误会。”
　　“对，误会！你别怕！”高煜也急忙附和。
　　那姑娘没有说话，只是依旧带着惊疑的目光看着二人，缩在角落里。
　　永安又说，“你别怕。这里是扶桑的都护府，他是都护高煜，我是萧徽音。”
　　“萧……”那姑娘慢慢站了起来，“公……公主殿下？”
　　“我是。”永安见她只穿着贴身的中衣，便捡起地上的被子，走到她面前给她披上，“应该只是个误会，是他把你救回来的。”
　　那姑娘顺从地让永安给她披上被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说，“谢谢。”又看着高煜，很是感激又尴尬，“对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没事！你……我先出去吧！”高煜见房中气氛有些尴尬，想着先出去比较好。
　　不料转身时刚好撞上了送药过来的摘星，还好摘星及时稳住了药碗，“都护小心！”
　　“对不起对不起！”高煜更加慌张了，头也不回地直接出去了。
　　摘星见永安也在这里，先行了个礼，“殿下！”
　　永安点了点头，对她说，“大夫开的药？”
　　“是，都护刚才见姑娘快醒了，就让奴婢去把药端过来的。”摘星把药放到了桌上。
　　永安把药碗往那姑娘面前推了推，“你先喝药吧！”又吩咐摘星，“你伺候这位姑娘穿衣吧！我先出去了，好了叫我。”说完对那姑娘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带上房门出去了。
　　高煜还在院子里等着，他见永安出来，赶紧迎了过去，“那个,你……”
　　“她现在挺好的，我叫摘星伺候她先喝药，放心吧。等她穿好衣裳，摘星会叫我们的。”永安以为他想知道里面的情况。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高煜显得更紧张了，“你别误会！我把她送到这里以后就走了，都是叫摘星帮她换衣洗脸的，一直到刚才我都没见她。我刚才真的就是听摘星说她有些意识了，可能快醒了我才过来的，结果我刚叫摘星去拿药然后她就醒了，就叫了起来，我……”他说得特别快，好像生怕永安不想听然后走掉了似的，他最后又加了一句，“你……会相信我的，对吧？”语气很是诚恳。
　　永安努力忍住自己翘起的嘴角，清了一下嗓子，“嗯。”
　　高煜以为她不相信，连忙说，“你别不相信啊！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做！送她到这里以后，我全部都交给摘星做的，我一直在书房！言蹊可以作证！他可以作证！”
　　“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永安的面上很平静，但心下却是轻松了许多。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方才一进门看见高煜和那个姑娘，她就有些不快，甚至下午她见到高煜抱着对方着急的样子，心里也有些许的不爽，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高煜没有好好搭理她。但，为什么高煜不搭理她，她就不快了呢？永安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以前不是挺讨厌他的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呢？是这几年的相处吗？她惊觉，她居然想要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是她。
　　所以当高煜着急向她解释时，她才会有暗暗的喜悦，才会心里一松。永安有些迷惑了，她心里有了一个念头，可是她想要扼制住这个念头。
　　“总之你不要误会就好！”高煜仔细看着她面上的神情。
　　永安对他微微一笑，即使内心翻起了滔天巨浪，脸上依旧是平日的模样，“我什么也没误会，你别想多了。”
　　两人正说着，言蹊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夫，刚好摘星也出来说房间都收拾好了，众人就都进去了。
　　大夫细细把脉然后观察了一番神色，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长时间的劳累，又很久没吃什么东西，身子虚得很！但调养些日子就是了。虽说在雪地里受了寒，但还好发现及时。只是刚才似乎有较大的情绪波动，好好静养就是了，我再另写个方子，加点安神的药。”
　　“多谢大夫了。”高煜道谢，叫言蹊把大夫送走了。
　　那姑娘站了起来，想要跪下去，口中说着，“多谢殿下和大人的救命之恩！”
　　永安示意摘星把人扶起来坐下，自己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不用客气，是他把你救回来的，若是要谢，谢他便是。”
　　高煜本来看着大夫离开，一转头就见人要给自己跪下，连忙去扶，“你别这样，不管是谁，都，都会救的！你先坐下吧！大夫说你要静养，还是好好休息，不要走动了！”
　　那姑娘坐到了椅子上，“多谢大人的恩情，实在是难报万一。”
　　“不用客气！”高煜讪笑了两下，然后在永安的身边坐下。
　　永安见对方的仪态和气度虽不能和官家小姐相比，但比普通百姓好上太多，又想起她刚被抱回来时的衣衫褴褛，以及她被发现时的情形，出声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不知如何称呼？”
　　对方稍微有些拘谨，不过还是回答了永安的问题，“小女姓秦，殿……”她抬头看了一眼高煜，又看向永安，见永安微笑示意，于是接着说了下去，“殿下和大人唤我瑾瑜就好。”
　　“瑾瑜？怀瑾握瑜，是个好名字，也很有深意和……寄托。”高煜听见秦瑾瑜的名字后，忍不住发表意见。
　　永安微微转头看向高煜，高煜见她看过来，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再说话，永安又问秦瑾瑜，“不错，秦姑娘的名字很是美好，想来令尊对姑娘有很高的期望，不知为何会流落到扶桑城外？还……风尘仆仆，有些狼狈？姑娘的家人呢？”
　　听到“家人”二字，秦瑾瑜的面上显出几分悲伤和寂寥，她轻声说，“感谢殿下和大人的救命之恩，殿下问起，不能不说。家父是……”
　　秦瑾瑜的父亲是赤郡的一名教书先生，但夏季的决堤后，一夜之间整个赤郡都淹了，秦家也不例外。慌乱之中，秦瑾瑜跟家人失散了，她在赤郡周边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只能跟着逃灾的人群一路来了赤郡。不料她本身身体就不是很好，经过长时间的赶路，忍饥挨饿，再加上找不到亲人的恐慌和孤寂，她在路上就病了，终于在要到赤郡时撑不住了。
　　这种时候其他人也不会管她，路上死人更是常事，无人在意。不过刚好是这种不在意，没人把秦瑾瑜埋了，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永安听完诉说，虽对秦瑾瑜充满了同情，但也无可奈何。大坝决堤谁也没有想到，而亲人失散，甚至于死亡，永安从夏季开始就听说，这几日也见多了，她很是难受，但有些事情她也是无可奈何，她只能尽力去帮助灾民。
　　“你别想太多了，你的家人可能也在找你，先好好养身体吧！”永安安慰秦瑾瑜，“你身体太虚了，先暂时住在都护府吧！等你养好了身子，再去找家人吧！”
　　高煜也说，“你就住这里吧！有什么叫摘星就好，别想太多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永安起身准备离开。
　　秦瑾瑜也连忙站起来，“多谢殿下，多谢大人收留我。”
　　“别想太多，你先休息吧！”高煜跟着永安离开了。
　　高煜跟永安一同往卧房走去，他问道，“你让她住都护府？”
　　永安看了一眼他，“不是你把她抱回来的吗？而且你不是也同意吗？”
　　“我……”高煜有些尴尬，他想要解释，“人命关天，她就一口气了，我就是想着救命才带回来的！”
　　永安说，“那现在也是救命啊！让她住这儿也没什么，等她身体好一点，你要是觉得不妥，送到校场那边就是了。”
　　“行！等她身体一好，马上送校场！”高煜叫道。
　　“这么激动？当初怎么直接抱回来了？”永安看着高煜，高煜想说什么，但永安又说，“我到了，你回去吧！”说着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高煜很是着急，“你……”
　　“另外，”永安走进自己的房间，正准备关上房门时突然停了下来，双手扶着门，看着高煜，“瑾瑜，的确是好名字。她的家人失散了，也不知道是否在还在世上，若是在世，不知什么时候能团聚。既然这样，你是她的恩人，我看她人也很好，干脆叫她以身相许好了！想来她也不会拒绝。正好都护大人也该娶妻纳妾，传宗接代了！”说完，不等高煜表态，就“砰”地关上了门。
　　高煜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想着刚才永安的话语，“我……”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叫你嘴快！好名字？呸！不好听！”说着，悻悻地离开了永安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