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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爱恨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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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狄府后,叔父果然已经回来了,府上的人都很兴奋,尤其是狄春,非说明天要宴客,庆祝元芳劫后重生。叔父高兴地说:“我看狄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说着他对云姑说,“云姑,你多住几天,一块热闹热闹。”
云姑却说:“不了,我明天要走了。”
“走?”我愣住了,当初有点反感她,现在她说要走,我却很是不舍。而且我发现她的情绪似乎有些变化:在公主府时,她表现出异常的激动和欢喜,现在却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过去拉住她的手:“云姑,好歹再住几天吧,咱们共事一场,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呢。”
她摇摇头,略带伤感地说:“我已经连累了三个同伴,这次的生意没做成,反倒让他们丢了性命。如果我再留在这儿陪你们庆祝,回去怎么跟相亲们交代?”
叔父叹道:“说得也是啊。云姑,我写封信,你带给你爹,让他有个交代。另外,你的事我和皇上说了,她很是赞赏,赏一千两银子给你,就算是对你那三个同伴的补偿吧。”
她点点头:“皇上行赏,我不敢不收。但在此案中无辜丧生的人很多,大人,你要查查他们家里的情况。”
“放心吧,洛阳的事就交给我了。”
她又对我说:“明天上午我准备一下,午饭后动身。李夫人,你多保重吧。”
我又愣住了,她对我“如燕”的称呼不知为什么改回了“李夫人”。
整个晚上我都在想云姑的态度,说实话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提出离开,虽然我也不希望她留下,但她的提议让我觉得奇怪。是真的想走,还是虚伪地表态?我不会跟她计较什么,毕竟她救了元芳的命,我会尊重她。但关于元芳的问题,在她面前我从没问得太细,我不想知道太多,知道了也不一定对自己有益。据她所说,元芳在重伤的那个月一直由她照顾,两个孤男寡女在一起,我很难相信他们之间没事,何况云姑还长着一张和小清相同的脸。但这些和元芳的性命相比似乎都不重要,我也不会去追问,况且对于我和李富堂在一起那么久,不知元芳会怎么想。如果云姑提出离开的真正用意在于想留下,我不会反对,甚至如果元芳要娶她进门我也会同意,伪装贤惠的本领我还是有的。但我难以想象这种伪装的意义和结果。男女之间,可能是因情而有性,也可能因性而生情,不管怎样,只要她走进元芳的生活,原本属于我的那份爱就会变得不完整,我和元芳的感情也必然会产生裂痕。那时,我即是表面上跟他客气,心里也会疏远他。在这个由男人主宰的世上,一个女人恐怕难以逃脱最终的宿命,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坦然接受倒也好。如果非要计算,当初的相恋换来今天体面的身份,我也算值了,至于以后,恐怕不是我能决定的。于是我劝自己,只要想开一些,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叔父曾说过,人的一生,有很多比复仇更重要的事可做,那么,人的一生,也必然会有很多比丈夫更值得注意的东西去玩味。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这些事情,估计我的眼睛除了眨眼之外没有其他动作了。
元芳进来了,但我仍然继续着自己的思路。他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床帐顶,便问:“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没什么。”
“什么时候你的城府也变深了?”他笑了笑,上了床在我身边躺下。
我故意问道:“有吗?”
“当然有。能不能跟我说说?”
“先说你的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
我不冷不热地说:“洗个澡用半个时辰,你可从没这么磨蹭过。有事想不开了吧?”
“有什么想不开的?还不是狄春,你的洗脸水他能忘烧,我的洗澡水他照样不记得。快说,装什么深沉呢?”
“我在想,云姑为什么急着离开,她好像很不高兴。”
“我想是大人骗了她,她觉得自己不太受欢迎。”
“叔父为什么要骗她?她是此案的大功臣啊。”
“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但他的脸色平静得让人琢磨不透。我不想跟他捉迷藏,于是我靠近他,问道:“元芳,你喜欢云姑吗?”
他看了看我:“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当然是说你的真是想法,你放心,我不会生气的。如果你喜欢她,就娶了她吧。”
“我不想要好几个老婆,老婆娶多了只能招麻烦,还不如要点别的。”
我又躺回去了:“要什么?”
他凑过来搂住我:“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看向他,刚想说话,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的黑眼睛就像一湖不见底的深潭,随着他向我身上压来,我仿佛觉得自己掉进了深潭之中,在激荡的湖水中上下浮沉……
次日上午,狄春还是去请了一些朋友,基本都是叔父和元芳的熟人,其实我对这种庆祝性的事情不感兴趣,因为他们的朋友大多是官场上的人,我和那些人并不熟悉,而且我也不喜欢和一堆大男人打交道,所以就这点我还是十分佩服皇上。午饭时我只是象征性地露个面就退席一边待着去了。
云姑已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了,我到书房中去看了看,叔父不知何时也离了席出来,我看他真的拿出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飞钱(所谓飞钱,就是在同一钱庄跨省取钱的凭证)。对于皇上的赏钱的事,我本就不十分相信,现在我便问道:“叔父,这钱真是皇上赏给云姑的吗?”
他忙示意我小点声,然后微笑着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一看他这样就明白了:“肯定不是皇上的意思。”
他点点头:“这钱是我送给云姑的。”
我不解:“您送就说是您送的呗,干嘛要以皇上的名义给她?”
他把那张飞钱放在桌上:“我这样做,无非是让她对朝廷多一份感激,要知道,她从前可是铁手团的杀手啊。”
我不以为然:“您总是往皇上脸上贴金。我还真不明白了,您为什么死保着她?只因为您和她是同乡吗?小凤虽然可恶,但我觉得她的话也有点道理,李姓子孙当皇帝才是名正言顺的。”
他笑了笑,说:“如燕,其实我和皇帝不止是同乡,小的时候,我们是邻居,她并不是武氏夫妻的亲生女儿,而是养女。但她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她的小名叫二丫头。”
“什么?”我吃了一惊,继而感慨道,“难道她对您信任有加。”
“当然,她早就不是曾经那个天真的小孩了。政治这个东西,就像一剂毒药,会把人毒害到禽兽不如的地步,死在皇帝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啊。对于这点,我和其他大臣一样,都十分不满。所以,我保武氏的江山,绝不是为了个人交情。刚才你提到李姓子孙,你真的认为,只有李姓子孙当皇帝才名正言顺吗?”
“难道不是吗?”
他想了片刻,说:“若说名正言顺,自大唐建国以来,最不符合这点的就是太宗皇帝。但是,倘或没有玄武门前的血泊,又哪来的贞观之治?一个皇帝,只要有能力治国,就算称职;若没有治国的能力,再名正言顺也不如把位子让给别人。因为对于百姓来说,他们只要衣食温饱、天下太平就足够了,他们根本不会在乎谁当皇帝,更不会在乎这个皇帝是姓武还是姓李。如今天下太平,百姓爱居乐业,国家繁荣富强,我有什么理由不保武氏的江山?皇帝精于政治斗争,一味排斥异己,这不假,但这与黎民百姓何干?与我狄仁杰何干?你再看看这些李姓子孙:太子软弱无能,公主过于跋扈,小凤这批逆党就更甭提,他们哪一个有当今圣上的谋略和胸怀?哪一个配继承大位?什么恢复李唐,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
我感叹道:“要是所有为官者都能像您这么想,那就好了。”
他反而笑道:“那怎么可能?大千世界注定人也是各式各样的。”
我点点头,又想起了云姑的变化:“叔父,还有一件事,云姑好像不太对头,昨晚您为什么不让她去东宫?”
“没什么,就是不想让她去,所以我就骗她说回府还有任务。”
“可我觉得她好像不太高兴。”
“她肯定不高兴,因为她发现我并没有派给她任务。”
我没再问下去,我已经明白了叔父的用心,而且我想起了昨晚在东宫外听到的马蹄声,我料想是云姑。
下午,叔父让我和元芳去送云姑,她一直让我们留步,但我们还是送出了城。出洛阳城西大门是官道,此时已是四月,两旁的树长得郁郁葱葱,挡住了刺眼灼热的阳光。走了一段路后,她准备上马了:“二位别送了,就此留步吧。”
我说:“路途遥远,要小心。”
她笑了笑,但有些勉强:“放心,我的功底还不错。”然后又对元芳说:“李将军,以后有事可不要再瞒夫人了,免得又给歹人以可乘之机。”
元芳点了点头。
她低了低头,我以为她还有话说,但她却没再说话,一转身上了马,挥鞭远去了,从马蹄扬起的尘埃中,我仿佛看见她用手去抹脸上的什么东西,我想是眼泪。我又看了看元芳,他只是平静地和我对视。
回去的路上,我决定挑明这个话题:“元芳,你看出云姑的心思了吗?”
“什么心思?”
“别跟我装傻。”
他不说话,但他的神情告诉我他知道。
我说:“其实她不想走,她完全是强迫自己赶快离开的。在树林里栖身的一个月,一直是她照顾你,而且,你为了救她差点遭李富堂的毒手。我想,她喜欢上你了。”
他仍很平静:“你生气了吗?”
“没有啊,”我的心境已完全放松下来,没有昨天的压抑了,“我的丈夫人见人爱,我该高兴才对。”
他只是笑了笑。
我说:“不过我倒有个疑问。”
“什么?”
我转头看着他:“看你这样子,你对她没有感觉,为什么?”
“我要见个女人就有感觉,那我成什么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对别的女人没感觉这不奇怪,但云姑是小清的孪生姐姐,你看到她,不就像看到小清一样吗?而且,她还照顾你一个月呢,和小清一样。”
“不一样,”他略显郑重地看着我,“你知道吗,就因为她是小清的孪生姐姐,我才对她有意见。”
“哦?”这个回答着实让我意外。
他似乎很不快:“因为是她害死了小清。”
“什么?”我不由得吃了一惊。
他解释道:“她不是故意的。在扬州案接近尾声时,她看到我和小清在一起,又得知我还没有恢复记忆。于是她把小清骗到客栈迷倒,她再冒充小清在我面前装死,说是大人杀了她,企图借我的手除掉大人。幸亏我没有下手,否则我真会后悔一辈子。但她却不知,她的大师兄龙风趁她不在,暗中从客栈绑架了小清。她的阴谋没得逞,龙风就把小清抬出来做人质,在船上点炸药,想趁我救小清的时将我们一起炸死。”他说着叹了口气,“小清受了重伤,最后没能保住性命,她的死,让云姑彻底认清了铁手团的真面目,云姑这才决定反正并协助大人剿灭了铁手团。虽然她无意伤害小清,但如果不是她把小清骗到客栈,小清就不会遭遇不测。对于这件事,我始终不能原谅她。”
听他说了这些,我完全想象出云姑的心境,一个作恶多端的少女,企图加害别人的同时却葬送了自己亲妹妹的性命,这种悔恨,可能会跟随她一辈子。但我没有再谈论云姑,只说:“你还挺爱记仇的。”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也许吧。我对弱者,对善良的人,总会保留一份同情。当然,对欺压良善的人,就会充满仇恨。”
“也不尽然。”
“怎么讲?”
我看着他,问道:“我曾经也做过不少欺压良善的事,为什么你不仇恨我呢?”
他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让我来说吧,”我分析道,“因为我没有伤害过你的亲人和朋友。李元芳虽然是惩恶扬善的大英雄,但只要你不损害他的切身利益,他可能就会原谅你。人都是这样,什么事不轮到自己头上,都不会太往心里去。所以,”我顿了顿,说,“你也别觉得自己多高尚,因为你毕竟是人,而不是神。”
他笑了笑:“想不到,你这几年的进步这么大,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过你说得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很多时候,我们只有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看问题,才能保持理智和清醒。”
我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些大道理,于是问道:“辞官的事,你跟皇上说了吗?”
“说了,但她不同意。”
我不信:“你真说了?”
“真说了,皇上你还不了解吗?要不然,你再去说一回?”
我想:那我真是找打了,那个杀人如麻的恶婆子,不打我一顿才算怪呢。但元芳的语气也并不足以使我相信他真的辞过官,对于我昨天不理智的状态,敷衍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但想到他可能欺骗我,我还是想“报复”他,于是我停下不走了。
他问:“怎么了?”
我说:“我累了,你背着我。”
他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重复道:“背着我!”
他向四周看了看,说:“你成心啊?这是官道,人来人往的,我怎么背你?”
我仰起脸:“那我不管!背不背?”
“……耍赖皮。”他指了一下我的脸,自己往前走去。
我叫道:“李元芳!”
他站住刚想回头,我立刻冲过去,一下窜到了他背上,搞得他措手不及:“哎哟……别摔着!”
我才不会摔着,反正他把我背起来了,看他敢不敢把我扔下去。
“我说,你还真赖上了是不是?”
我不说话,得意地嗯了一声。
“好,进城为限。”他开始走了。
“你想得美,一直把我背回去!”
“为什么?就算新婚的也只是八抬大轿,没听说用人背的。”
“我一直住在狄府,八抬大轿没坐上,你就得加倍补偿我。”
“你怎么说都有理。”
我看着前面的路,满意地说:“今天还不错,吹着风,乘着凉,累了还不用走路。”
“对,还骑着李元芳。”他接过话茬,对我说,“我可提醒你啊,下回你要再敢整我,我就把府上的马都藏起来,让你骑毛驴出去。”
“那你就是牵驴的!”
他不禁笑起来,我也被逗笑了。这一笑,我也不去在乎他辞不辞官了,只要现在他好好的,带着我回家,这就是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