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祭》也冬

4、撩拨

　　【4】
　　林默是被一阵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催醒的。他睁开眼，天已经放晴了，阳光从半开的窗户上透过来，树影在地板上斑驳摇晃。看来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林默光脚下床，循着香气下楼，脚步不自觉的轻快了许多。
　　他下楼一眼就看到了厨房里的祁信。祁信不知道从哪里捡了条围裙围在身上，他那么大的一个人在一堆杂乱的器具和食材中竟穿梭自如，神奇地有一种和谐感。
　　祁信把平底锅里的煎蛋翻了个面，抬头对林默说：“你起来的正好，马上就好了。”
　　林默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懒腰，盘腿坐在了餐边桌，像是个乖巧等待投食的大型猫科动物。
　　不一会儿桌上就摆着两份丰盛的早餐了。
　　林默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说的阿姨早上没来，我就随便弄了弄。你这里别的没有，冰箱里的食材倒是很丰富。”祁信插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进口的肉质就是不一样，他想起自己家冰箱里快发霉的火腿片，心中难免自嘲起来。他昨天居然还替眼前这个富豪操心，眼下该操心的难道不是他自己的生存问题么。
　　“谢谢。”
　　林默看着祁信的眼睛说，“好久没有人陪我一起吃饭了。”
　　“你平时这么独来独往，不觉得生活很没意思吗？”
　　话刚出口，祁信就有点后悔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林默倒是没有介意，大方地承认了：“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要不然，等下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刚好外面也有一些事要处理。”
　　祁信应了声，继续扒拉碟子里的煎蛋，仿佛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台里催你回去？”
　　“不是，”祁信放下叉子，“林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叔叔死的那天，你为什么外出了？”
　　林默吃完盘子里的最后一点鸡蛋，喝完了牛奶，才回答：“你觉得我叔叔并非自杀？还是你怀疑，我在说谎？”
　　祁信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警方也对外公布了调查结果，只是……虽然现场没有他杀的痕迹，但也没有能证明他是自杀的证据不是么？就这样直接下结论未免有些仓促了。而且，按照你昨天说的，你叔叔的心理问题应该很严重了才对，但却没有他曾接受过心理咨询的记录或诊断说明。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不觉得。”林默冷冷地说，“他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在想什么我一点都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可是真相也许……”
　　“真相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人总是一边享受着假象的快乐，一边却又不知满足地想找所谓的真相？是不是要我说出，林中裕是我杀掉的，你才觉得合情合理？”
　　祁信看着忽然爆发的林默，怔了一下。
　　林默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们不一样。”
　　“我……”
　　“你的采访已经结束了，该说的我也都说完了。你随时都可以离开了。”
　　说完这句话，林默便起身走了。
　　这是，要打发他走的意思吗？
　　祁信叹了口气，他没有想到林默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
　　他其实已经纠结了一上午。
　　昨晚他连夜赶出了采访文章和视频一起提交给了瑟琳，然而瑟琳并不满意。
　　“我要的是故事，不是新闻！你这份报道过于尊重林默的想法了，他真的有他所说的那么无辜吗？”
　　“我所看到的事实就是这样。他和林中裕的死亡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你给了我最无聊的解释！NHD花费大力气让你能随意进入深蓝区不是要发布一篇无关痛痒的官方报道。我们要的是刺激的内容！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把劲爆的真相给挖出来，要么就给我编一套足够有说服力的故事。否则，我只能对你说抱歉了。”
　　祁信看着瑟琳的短信，皱起了眉头。说实话，早上他是故意刺激林默的，从昨天的采访和林默对林中裕死亡的态度上来看，他直觉林默确实很可能隐瞒了一些事情，然而从心底里，他并不愿意相信林默和这件事有关。
　　楼上浴室里响起了淋浴的水声。而林默的手机还放在餐桌上。
　　祁信的脑海里闪过了葬礼上那个红裙女人的怨恨眼神。
　　也许，她会知道点什么？
　　祁信看了眼浴室的方向，拿过了林默的手机，很幸运的，手机没有密码锁屏，祁信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
　　祁信有点做贼心虚，他迅速翻开了手机通讯录，林默的手机太干净了，除了系统自带的软件，几乎没有娱乐性质的APP。祁信在拒接电话记录里，找到了一个频繁出现的号码。他拿出小本子记了下来。
　　浴室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祁信迅速把手机放回原位，坐到了沙发上，装作在翻相机的样子。
　　林默穿着运动裤衩批了件白浴巾，在桌前停顿了一下，拿起手机瞥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
　　“你还没走。”
　　“你不是说下午要出去吗？我走了谁给你开车？再说了，账还没结清呢。”祁信不要面子地说，企图用厚脸皮来遮住他的那丁点儿私心。
　　林默哼了一声，凑到了祁信的面前，面对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睫毛还是湿的，长而卷的睫毛为他的脸多添了几分柔美之态，裸露的皮肤白而细腻，细微的纹理和隐约的肌肉线条透露着这个主人并非看上去那么单薄。祁信下意识地想后退拉开距离，但他的身后已经没有空间。
　　“怎……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祁信不自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眼神飘忽地左右看着，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你不是三利电视台的记者。”林默的目光灼灼逼人。
　　“证件你不是都看了吗？”祁信眨了眨眼。
　　“喂——”林默在祁信的耳边低声说，“你以为你真的骗得过我吗？三天前，三利电视台已经对外宣布倒闭了。”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祁信心中暗惊。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揭穿我？”
　　“我想看看你到底想干嘛。现在我知道了。”
　　林默侧过脸，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实在是有点暧昧了。
　　“我马上就走。”
　　“等等。”林默抓住了他的手腕。祁信有些忐忑，现在换他不知道林默想干嘛了。
　　与此同时，门口的玄关突然传来了咔擦一声开门的声音。
　　进来的人是那天随林默一起从殡仪馆出来的老妈子。那人又恢复了一身寻常的沧桑打扮。驼着背身上挎着菜篮子走了进来。
　　祁信绕开了林默的胳膊，站了起来。老妈子没有看他们，机械一样地走到厨房，把新鲜的时蔬放下，开始收拾了起来。
　　“我该走了。”祁信拿起背包。
　　“那个女人。”林默看着他的背影说，“你要找的那个红裙子的女人莉安。”
　　祁信顿了顿，走向门口。
　　“下午我要见的人就是她。”
　　祁信停下了。
　　“你现在就这么回去的话，可交不了差。”
　　林默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撩了下额边垂落的发丝。
　　祁信放下了背包，转头：“你为什么要帮我？”
　　林默仿佛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噗嗤一声笑了：“这个么，可能是因为……我看上你了。”
　　“别开玩笑了！你就不怕惹火上身？你知不知道，现在在外界眼里，你才是这件事最大的嫌疑人。”
　　“这正是有趣的地方。”林默瞥了眼祁信，点了根烟，在吐出的烟圈里轻轻说。
　　老妈子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低头继续清扫地面。直到两人出门后，她才缓缓起身，对着耳边的空气说：“事情进展顺利。林默接受了祁信的加入。”
　　她耳朵里塞着的微型耳机闪了闪红光。她脚步迅捷地在别墅里四处看了看，从菜篮里翻出了像是监控设备的玩意儿，安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随即她的面容出现在了NHD导演厅的实时画面里……
　　“导演”欧咬着一块硬邦邦的干牛肉，拍了下桌面称赞：“干得好，妮娜。你可以回来了。”
　　瑟琳坐在欧的旁边，正小心翼翼地擦着指甲油，被欧这么一拍桌面，指甲油险些擦了出去，嗔怪地看了下欧：“还不都是我的功劳。她算什么啊。”
　　欧□□着拍了拍瑟琳的大腿，趁机揩了一把油：“瞧，这还吃上醋了。”
　　“滚开。”瑟琳拍下了欧的手，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别妨碍我的正事。”
　　NHD网站的实时记录上，数据正蹭蹭地往上涨着几乎全线飘红。VIP内容池的金币数额也正在直线上升。视频里祁信载着林默的车正驶离了深蓝区，开往了电网墙之外的贫民地段。在街头的监控看不到的地方，是另一个凄惨的世界。
　　天空中飞扬的纸屑飘舞着坠落，漂浮在那条人工河上，水模糊了纸张上的字迹。那是用鲜血写的抗议书，街边有人在烧着死去的尸体，那些人无不是面黄肌瘦，眼眶深陷，那粗糙搭建起来的木头燃烧后升腾起袅袅的烟雾，逐渐弥漫了整个河面……
　　瑟琳满意地端详了一眼自己的手，鲜红的指甲油鲜艳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