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奔河》北山漠

21、021

　　“小惗，你在不在行里？”

　　早上，方惗刚来到东城商业银行，还没来得及坐电梯去检查组办公室，就收到了分行工会一位同事谢馨打来的电话。

　　“谢姐，我在东城商行做现场检查呢，怎么了？行里有什么事情吗？”她边走边说话。

　　“哎，”谢馨叹了声气，“陌江母亲又来了。”

　　方惗脚步一顿，心情低落了半截，她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分行。”

　　挂了电话后，方惗又给检查组的其他同事打电话，告知自己要回一趟分行，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回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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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江跟他的母亲莫梅，除了长相上有一些相似之外，就没有其他类似的地方了，尤其是性格，差别很大。

　　结婚前，方惗跟着陌江回过一次老家，莫梅一直在农村里生活，生活习惯上，跟方惗这种一直在城里的人有很大的不同，方惗当时在陌江家只住了一周时间，却矛盾不断。

　　在离开的前一晚上，莫梅甚至当着陌江的面，数落方惗的不是，她说她不喜欢方惗太娇贵，做不来粗活，更不喜欢方惗趾高气扬的样子。

　　那晚方惗当着陌江的面哭了。

　　爱情是一个浪漫的东西，它是一颗种子，能开出婚姻这朵花。婚姻像一朵鲜红的玫瑰，可玫瑰带刺，那些刺就是家庭矛盾。

　　方惗知道她并没有莫梅说的那些问题，只是两个人的生活环境差别太大，性格也大相径庭，才导致两个人在磨合期间爆出不合的问题。

　　莫梅是一个很激进的人，她几乎没有耐心跟方惗进行磨合，甚至对于她来说，跟方惗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时间。

　　婚后，两人的关系依然没有得到缓和，好在陌江和方惗是单独出来住的，两人接触不多，加上陌江一直在中间调和，两人的关系才勉强维持了下来。

　　最后的爆发点是陌江和方惗离婚一事，所有的不满，莫梅全部都发泄到了方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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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惗一回到分行，就直接去谢馨的办公室。

　　谢馨这时已经刚好从办公室里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纸杯，正想去给莫梅再打一杯热水，见到方惗，她立刻把方惗拉到了走廊的另一边，轻声叹气道：“等下进去了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啊。”

　　“嗯，”方惗淡淡地应了一声，点头道，“麻烦谢姐了。”

　　“没事，”谢馨苦笑，刚才莫梅在她面前噼里啪啦地数落了一通方惗，她都记不清莫梅来过多少次了，说的那么话每次都差不多，莫梅声量又大，听得她耳朵疼。

　　“不过小惗啊，陌江母亲一直这样的话，对你影响也不好，毕竟那些都是你们的家事，我们作为外人的，也只能试着去调解调解了，”谢馨看到方惗脸色很难看，又安慰道，“哎，我也挺纳闷的，陌江人性格挺好的啊，他的母亲怎么……”

　　谢馨顿了下，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多了，于是笑笑：“等下你再好好跟她谈谈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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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惗见到莫梅时，她正坐在谢馨办公室的沙发上休息。

　　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外套，灰色的裤子，脚上一双很旧的运动鞋，她头发扎起，黑发和白发相间，脸上的皱纹很深，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较为秀美的五官。

　　她抬起头看到方惗，一句话都没说，立刻冷着脸撇开视线。

　　“阿姨……”方惗先打了招呼，没有选择坐下，继续站着。

　　莫梅吐了一声鼻息，又冷哼了一声，抬头瞪着方惗看，质问：“你自己看看，把我们家阿江弄成什么样子了？”

　　方惗和陌江离婚，陌江单方面主动提出把两人的房子无条件留给方惗，放弃儿子的抚养权，并会每月向方惗提供一定的抚养费，这些退让使得莫梅极为不满，她认为这是狠狠地打了他们男方家的脸，说出去极为不光彩。

　　而最让她不满的是，婚前方惗怀孕，罗颖不得不妥协让两人结婚，提出的条件是孩子随母性，这个要求陌江答应后，完全引爆了莫梅的愤怒，莫梅甚至拒绝给女方家礼金。

　　方惗从始至终，从未提出过任何要求，甚至于离婚一事，也是陌江突然向她提出的，她毫无防备。

　　于是他们两家从来没有真正的往来过，陌江的父亲身体不好，家中的事情一直由莫梅做主，结婚的那几年，只有陌江带着孩子回过家，方惗是一步都没踏入过家门。

　　而罗颖这边也对亲家的做法嗤之以鼻，嫌陌江家穷，尤其瞧不起莫梅，觉得她完全就是一个典型的恶婆婆，同时又迁怒于陌江，把两人未婚先孕的事情全部怪罪在他的身上，于是对他不闻不问，若不是方惗父亲方远博从中替陌江说话，陌江也进不去她的家门。

　　两家关系如同水火，自然结婚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场面。

　　没有婚礼，两家坐下吃饭也不欢而散，这所有的一切，都跟他们两人当初温暖的爱情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当初两人的坚守，他们的这段感情或许早已支离破碎，而提前要小孩，也是他们两人共同做出的大胆又艰难的决定。

　　想起陌江跟她提出离婚时，那空洞的眼神，天地无光的倦容和嘶哑得沉入湖底的声音，再听莫梅在自己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唠叨着对自己的不满，方惗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疲惫过。

　　待莫梅发泄了一通，不想多看她，走了之后，她才坐到沙发上，一只手托着头，胸闷，觉得这世界的所有包袱，都落在了她的肩头上，不堪重负。

　　**

　　谢馨又劝了几句方惗，方惗谢过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能让她暂时性忘记烦恼的方法只剩下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为了给检查组的检查寻找到更多的突破口，她点开了这几年来东城商业银行的监管工作档案，试图从里面翻出疑点。

　　这次他们开展检查，目的就是弄清楚，他们央行在进行风险排查时，查出的戴力行审批发放的那几笔贷款的五级分类是否真实，是否存在什么行为导致这些贷款的风险状况被人为隐瞒了。

　　方惗已经让陌江去调取那几笔贷款的相关材料了，在材料到位之前，她可以看看其他一些他们已经掌握了的材料。

　　贷款在信贷环节上可能存在问题，人的因素很关键，所以方惗直接查看了一下这几年这家银行除陈华标之外，跟信贷审批有关的银行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和相关部门的主要负责人，经她一查，她发现了疑点。

　　方惗在笔记本上把自己发现的疑点记录下来，然后直接去赵处长的办公室汇报工作。

　　赵处长也听说了陌江的母亲又来行里“刁难”方惗了，颇为同情地看向她，安慰道：“小惗啊，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方惗其实心情已经好转了一下，她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赵处长说的是什么，于是笑笑：“谢谢赵处，我没什么事。”

　　“嗯，那就好，”赵处长年事已高，再过三年就要退休了，可为人一向亲和，没有什么架子，“你先坐下，怎么样？检查组那边工作开展顺不顺利？有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和杨行出面协调的？”

　　方惗拉开赵处办公桌前的椅子后坐下，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圆形的小玻璃鱼缸，里面没有金鱼了，但养着水生绿植，植物的叶子嫩绿，鱼缸里还放着几块五颜六色的石子。

　　“银行那边的配合度很高，检查组有什么需求，他们都能第一时间响应，”方惗笑道，“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检查组目前的工作进度，有一些疑点问题想听听您的意见。”

　　说到工作内容，赵处的注意力提升：“好，你说说看。”

　　方惗翻开笔记本，像一个刚做完作业的学生，向自己的老师请教，在她来到稽核检查处的这段时间里，赵处长的确教会了她很多工作上的技能。

　　“赵处，我查看了一下这家银行这几年董监高和相关中层的人员情况，发现戴力行的分工调整为分管授信审批的时间，刚好和我们这次要重点调查的那几笔贷款的审批时间吻合，且审批人就是戴力行。同时，当时这几笔贷款是由他们总行公司部发起的，部门的总经理王永绍也长期没有进行轮岗，我们怀疑这几笔贷款的信贷质量真实性，如果贷款真的有问题，那么他作为公司部的主要负责人，他应该知道一些贷款的真实内幕。我已经调阅相关的信贷档案了，下一步，对他们两人，我考虑进行一次谈话。”

　　“嗯，”赵处长微微皱眉，啧了一声，“不仅是戴力行，包括王永绍也是陈华标提拔起来的人，算是陈华标的亲信，目前陈华标对这几笔贷款的事情知不知情，暂时不确定，知情，那么他就要负一定的管理责任，不知情，他的工作也有疏忽，这个点你继续追查下去。”

　　“好的，”方惗点头，然后接着说，“赵处，还有一个疑点。刚进点的时候，我们要他们银行提供目前所有贷款余额的清单，可王永绍先于陌江，给我们提供了一份不完整的清单，经过比对，王永绍提供的版本删除了一笔贷款。”

　　“金额多少？”赵处长问。

　　“两千万，贷款最终审批人是钟行长，那时他还是副行长，分管信贷审批。”

　　“钟行长……”赵处长迟疑了一下，“听说，他私底下是跟陈华标和戴力行都不怎么对付，这几个人开会的时候，当众互相拆台的情况都有。”

　　“那么，”方惗一细想，“王永绍故意把他审批过的那笔贷款删除了再提供资料给我们，估计就是想要引起我们的注意了。”

　　“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内部举报了吧，”赵处长笑了笑，“他们之间相处得怎么样与我们无关，但是如果这笔贷款有问题，只要我们抓到了线索就不能放过。”

　　“嗯，这笔贷款的资料我也正式调阅了。”

　　赵处长肯定地点了点头，又说：“刚才你说，王永绍和陌江分别向检查组提供了贷款余额清单？”

　　“是的。”

　　“陌江在提供过来的时候估计也知道王永绍给的材料不全，”赵处长摸了摸下巴，“内控部现在的总经理是周春知吧？”

　　“对。”

　　“他也是东城商行的老资历了，”赵处长笑了笑，“工作这些年，跟他打过很多次交道，他做事挺有原则的，就是有点，按照你们年轻人的说法，太刚了。”

　　方惗没忍住笑了，她没想到赵处长还知道这些网络用语。

　　“所以干了那么多年职务到了部门总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提起来，”赵处长叹了声气，“不过陌江在他手下做事也好，他两风格挺相似的，都有点爱较真，是做实事的人。”

　　“就是陌江从我们行辞职走有点可惜了，”赵处长摇了摇头，“多好一小伙子，难得的人才，可惜了。”

　　方惗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不太敢跟别人谈起陌江的事。

　　当初陌江是离了婚之后，立刻就从他们央行辞职了，两个决定都很突然，事先都没有知会过她，至今她也不知道为何陌江会这样。

　　赵处长知道方惗谈起陌江会难过，刚才他也是有点情不自禁了，于是立刻改了话题：“这个检查行里安排的时间是充足的，不用太急，把问题查细查实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尽量来找我。”

　　“好的。”

　　跟赵处又聊了一会，方惗才走出办公室。

　　天上的太阳依然明亮，如数年前一样，跟那一轮照耀着大学操场的一样，只是底下的人心情有些不同了，遮上了一些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