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毁的诺顿》Dryland

14、Chapter 14

　　“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疯了，或者得了精神病，让我总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甚至会想这一切都是假的，佩尔是假的，托马斯梅苏特贝尼克拉斯都是假的，我也是假的，可能我在一间精神病院的房间，幻想自己遇见的所有事物。也可能像楚门，活在摄影棚里，有时候想翻找每个角落，是不是哪里藏了摄像头，把我信以为真的蠢态昭告大众。又或者……”不合时宜的敲门声打断了菲利普的思路，也把他从静止的小世界中拉回，周遭的事物重新开始流动。敲门声又响起，菲利普短暂地愣了一下，终于放下笔扣上笔记本，拖着嘶哑的喉咙喊了一声，“来了。”

　　“你好，这是今天的快递请收下，不能拒签。”一团黑色悬在菲利普面门前，四只小短腿乱蹭着，显然这个高度让它没什么安全感。

　　看清那一团黑和黑团后面的人，菲利普满头黑线作势要关门。托马斯一把掰住门，脚跨进门框，半个身子已经进了房间卡住身位。嘴里不忘嚎叫，“诶痛痛痛！别关！”

　　菲利普半耷的眼皮一跳，“再演信不信我真关。”嚎叫戛然而止，托马斯眨眨眼，“我错了。”

　　“把Balbo放下来，”托马斯身后伸出一只手接过黑色的一团，扒开托马斯让自己出现在门前，对菲利普点头，“你好。”

　　“好久不见。”托马斯从梅苏特肩膀后探头出来接话。

　　“介意让我们进去吗？”梅苏特把黑色的小家伙抱在怀里，看着眼前头发乱成一团的菲利普。

　　菲利普转身往里走，“很乱，随便坐。”正说着，脚边一团黑色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到他前面，两只小爪子扒在沙发边缘，奈何腿短怎么都蹭上不去。菲利普看了一会儿，提着巴哥犬的后颈把它拎到沙发上，“他倒是不认生。”

　　“他喜欢往杂物多的地方跑。”梅苏特四下打量着菲利普乱成一团的狗窝，随性地改了他家巴哥犬的爱好。黑团小短腿则很怂地缩进沙发角落，那里堆着一大堆衣服，也不知道是干净的还是脏的。

　　菲利普洗了两个杯子出来，给两人倒上水，“来什么事？”

　　“你最近照过镜子吗？”梅苏特答非所问，盯着菲利普。

　　菲利普挠了挠腻成一团的头发，“照过，看到镜子里自己是存在的感觉很真实。”梅苏特好歹忍住没翻白眼。

　　菲利普没错过他眼里的嫌弃，“行吧，你们先等着，我去洗澡。”他今天起床是还没洗澡，说完从沙发的杂物里翻出一条毛巾去了浴室。

　　托马斯还在参观菲利普十分“艺术”的房间，等浴室的水响起好一会儿，他又拎起角落那团黑色凑到梅苏特跟前，“你真的放心把这小家伙扔给现在的菲利普？”

　　“你有更好的选择？”

　　“贝尼和克拉斯？”

　　“好主意，”梅苏特伸手指在狗耳朵上戳来戳去，“不过贝尼说他们大概要出远门。”

　　“诶？！他都没有告诉我！”

　　梅苏特看他仿佛看着一个智障：“他为什么要跟你汇报他的行程？”我也是问过才知道的。说着还抢走了托马斯手上的黑团子，他总觉得照托马斯这拎法本来就皱巴巴的黑团子会因为皮越扯越长变得更皱。

　　“那怎么办？”托马斯眉头一皱，看着和Balbo一模一样，说狗相主人看来也没什么毛病。

　　“这玩意儿的家当我们全搬来了，总不会饿死的。”至于遛狗捡屎什么的梅苏特暂时不打算说，绳子手套什么的都在包里了，等他们成功跑路再和菲利普说说，他一定能明白的，应该。

　　“真的没关系？”托马斯又开始打量房里的杂物，“他现在看上去连自己都不能好好养活。”

　　“所以在提醒他喂狗粮的时候，也顺便提醒他喂喂自己。”

　　“我们这样真的好吗，他还没答应……”

　　“答应什么？”浴室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菲利普顶着毛巾探了个头出来，“先帮我拿条内裤？”他一个人在家也没讲究，后来佩尔会帮他拿。现在家里来了两个人他才想起自己居然养成了这么个破习惯。

　　“好啊，在哪儿？”托马斯应得很快。

　　“衣柜抽屉第二个，随便拿一条就行。”

　　“哦好。”托马斯应了一声打开先前紧闭的卧室门。进去后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抽了一口气，“梅梅梅梅！”连话都说不清了。

　　“瞎叫什么。”梅苏特走过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随后也愣住了。但他很快回过神，回头看头靠在门框上的菲利普。菲利普像是没看到他们的反应，只又说：“顺便在柜子里拿一套衣服，谢谢。”梅苏特又看了一眼房间，点头进去了。

　　等浴室门关上后，托马斯扯扯梅苏特的袖子，“你说他这样不会觉得精分？”他小心翼翼看着梅苏特，按往常他这么胡说八道是会被打的，然而梅苏特竟没有立刻反驳，还认真想了想，最后只说，“不知道。”

　　托马斯还没来得及再问，浴室门又打开了，“你们拿到佩尔的衣服了。”菲利普皱着眉头出来，头发还在滴水，水滴在几乎盖住膝盖的T恤上，梅苏特嘴角一抽想忍住不笑，但托马斯几乎瞬间就笑出来了，他一笑梅苏特也关不住笑闸了。菲利普出来前就料到这副光景，十分淡定地穿过客厅进了卧室，换衣服。

　　然而他一进去托马斯又抽风一样突然停住笑声，拉过还笑得停不住的梅苏特，“你说他怎么适应这冰火两重天的？”梅苏特一听也笑不出来了，揉揉笑痛的脸，直起身，“我怎么知道。”

　　菲利普在房里淡定地换着衣服，全然不知道外面两个家伙在讨论什么。

　　两人惊讶不是没有理由，菲利普的卧室和客厅是完全不同的画风。为了装下佩尔放在图书馆房间的书，菲利普仿造了图书馆的格局和设计，将两面墙做成书架，满满当当全是书，整齐码放着。书桌也像强迫症患者一样收捡得格外整齐，桌面放了一本黑皮笔记本，应该是刚才还在用。床铺也不见乱，衣柜里衣服也都叠好分类放置的。客厅那个狗窝像假的，像劫后现场。

　　一个人是怎么做到卧室整洁如洁癖而客厅乱如狗窝的？不怪托马斯说菲利普精分。

　　“久等，”菲利普换上自己的衣服擦着头发出来，“专程跑一趟什么事？”

　　“佩尔也需要穿衣服吗？”不用想，肯定是托马斯问的，要不怎么说他总挨揍呢，问话从来问不到点上。

　　“他本来是有衣服的，但现在的也能穿。只是穿上了你也看不见。”菲利普答是答了，但没忘给他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

　　“哦……”少根筋同志还没察觉，看上去颇为遗憾。

　　菲利普视线移向梅苏特，梅苏特拎过缩回角落的Balbo，把请求又说了一遍。

　　“我能养活吗。”菲利普拧着眉。

　　“几天不喂可能就死了。”梅苏特一本正经。

　　“你们要去多久？”

　　“一星期。”

　　“它吵吗？”

　　“你看它这样吵吗。”梅苏特指着又怂在沙发上的巴哥犬。两人一问一答拉扯半天，出乎意料菲利普问得很细致，就差没拿个小本儿把注意事项都记下来。梅苏特摸摸鼻子，自己这个主人反倒不太靠谱。

　　“好吧，这几天它就待在我这儿。”菲利普到底答应了。只是一星期，应该还好吧。菲利普环顾了一圈自己的客厅，好像，也不太好，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多久没收拾过客厅了。

　　“你就当分散注意力，刚好一星期。”梅苏特比划了一个长度。他在菲利普书桌上看见了台历，距离菲利普画红圈的位置刚好还有一星期，那天他也记得，再一个星期就是佩尔理论上应该回来的日子。

　　“顺便收拾收拾你的客厅，连我都看不下去。”托马斯又找到开口的机会。

　　“被工科男这么说听上去是非常严重了。”菲利普赞同地点点头，好像客厅乱的不是他。托马斯撇撇嘴，工科怎么了。又一番插科打诨，梅苏特和托马斯终于要走了，Balbo屁颠儿屁颠儿跟着一起出了门，菲利普一把捞起巴哥犬后颈，和它对视，“别去了，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吧。”关上门回头看见自己乱成一团的客厅，菲利普长叹一声，真该打理了。至于那只黑色的小巴哥正眼巴巴看着房门，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大眼睛主人和大嘴猴主人为什么不要它了。就让它在那儿待着吧。

　　两人没走多久，窗外一阵轰隆，打闷雷了，先前好好端端的天色突然阴沉下来，紧跟天上洒下水豆子，砸得噼里啪啦响。菲利普回头看了一眼仍蹲在门前的Balbo，“你的两个小主人要成落汤鸡了。”

　　Balbo转过脑袋，可怜兮兮地盯着他，又转回去看着门。

　　“这小表情，怎么就那么丧呢。”菲利普放下手上的衣物，掏出手机给Balbo拍下一张大写的丧，除了不太好找眼睛，其他都挺好的。

　　菲利普又抱起那堆衣物，路过卧室瞟见桌上的黑皮笔记本，还是不要胡思乱想太多。不管怎样事情总能有个结果，吧？

　　诺顿气候不坏，至少在大暴雨前贝尼是这样认为的。震天响的暴雷叫着“惊喜”把贝尼浇了个通透，他没带伞。去他的惊喜。走到楼下时，他第一次希望回去时克拉斯不在家，不过近来还算清闲的某人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刚进楼梯口，头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很熟悉。没几秒克拉斯出现在楼梯平台，脚步一顿个急刹车，“贝尼？”克拉斯拎着一把伞，身上也带着些许水痕，不过伞是干的，看上去也比贝尼好太多，贝尼鞋里还淌着水。

　　“那什么，本来说去接你，你今天回来得挺早。”克拉斯努力扯着嘴角，憋笑是个技术活。贝尼抹了一把滴水的头发，抬头冷漠看着站在上方的人，“想笑就笑吧，你快憋不住了。”

　　“我没想笑，又不是没见过你头发湿的时候，哈。”克拉斯还竭力保持淡定，然而面部肌肉正不受控制地抖动着。其实贝尼每次洗完澡都和这差不多，但今天莫名更让人想笑。

　　“你就憋死吧，忙完这波我去植发。”

　　“你说过好几次了。”

　　“这次是认真的。”

　　克拉斯摆摆手没当回事，就贝尼的工作性质，找哪天去植发啊，想着转身往楼上走。贝尼跟在后面看着克拉斯撑着当手杖的伞，“我要休年假。”

　　克拉斯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了，“现在？”

　　“还在征求你的意见。”

　　“为了植发？”

　　“为了度蜜月。”

　　“你再说一次？”克拉斯撑着扶手瞪大眼看着贝尼。

　　贝尼眨眨眼说：“我说为了度蜜月，所以你方便休假吗？”

　　“你还没结婚。”

　　贝尼笑着，“只要你同意就很快了。”

　　“这算求婚？这么，湿淋淋的求婚？”克拉斯看着贝尼，既没有视线游移也没有支支吾吾，像在确认什么。

　　“你知道我的求婚是什么时候，”贝尼走上楼梯平台，看着矮他半个头的克拉斯，“你说需要一点时间，但偶尔我也想问问你想好没有。要是没想好可以继续想，下次我继续问。”

　　克拉斯不由开始想平时也没见这人多高，怎么今天突然比他高了，没事凑那么近做什么。

　　贝尼看他在走神，低头额头抵在克拉斯脑门上，“我现在好像太狼狈了，一点也不适合说这些，没想到你会下来接我了。本来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克拉斯张嘴想说什么，看贝尼突然打了个哆嗦，到嘴的话又咽下去了，拉住贝尼的手腕上楼，“先回去，也不怕感冒。”

　　贝尼抿着嘴又撇撇嘴，跟着上去了，他大概并没有选一个太好的时机。但什么时候才算好时机？他也不知道，有时候自然而言就发生了。

　　贝尼洗完澡出来克拉斯正在沙发上把玩戒指，就是他从盒子里拿出来的那个。说真的，戒指已经很丑了，除了能看出是个圆环什么花纹都看不出了。事实上这些东西能保存到现在都只能说不可思议，可佩尔都还存在了，这些不可思议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戒指太丑了？”克拉斯冷不丁开口。

　　“……”刚才还在想戒指太丑的贝尼无语凝噎。

　　“听说梅苏特纠结过要不要遵循过去走向，在接受和不接受之间犹豫了很久，”克拉斯盯着手上的戒指，“我没那么纠结，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但你觉不觉得这个戒指太丑了？”

　　贝尼：“……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比较浪漫，那时候也没来得及准备太多。”

　　克拉斯突然笑起来，带着得意那种，“年轻人就是年轻人。”

　　贝尼：“……”不说他都快忘了克拉斯其实比他大来着，谁让克拉斯平常的举动总想让人把他当孩子宠。

　　“接着。”克拉斯冲贝尼扔了一个小盒子，贝尼手忙脚乱接住，这大小，这形状，贝尼睁大眼瞪着克拉斯，“你？”

　　“自己打开看看呗，我还是觉得这个比较适合你，嗯……你手好看。”克拉斯又不看贝尼了，假装认真地研究手上的圆环。

　　贝尼赶忙打开盒子，不出所料是戒指，简单大方，比那个圆环好看多了。克拉斯抬眼扫了一眼，又立马垂下眼，不过这一眼还是被贝尼抓到了，“你不帮我戴上？”

　　“自己不会戴吗！”克拉斯抱怨一句，突然又想到什么，“你过来。”

　　贝尼笑吟吟坐到克拉斯边上，克拉斯一把抢过戒指，小心翼翼套上贝尼的手指，“我就说你手好看，这个比较适合你。”克拉斯全程盯着贝尼的手看，至始至终不愿意抬头看贝尼。

　　贝尼眼里闪着星星，“你的呢？”

　　“什么我的。”克拉斯假装没看到克拉斯眼里的星星，盯着压根儿没开的电视看得很认真。贝尼不得不凑他耳边，“你买戒指不会只买一个人的吧，也让我给你带好不好。”

　　“怎么那么多事。”说归说，克拉斯又扔了贝尼一个盒子。

　　另一边，梅苏特和托马斯已经开始收拾行李，Balbo送走后他们的行程也终于定下来，买了第二天出发的火车。梅苏特还在精简行李，颜料太重了，不精简根本带不走。

　　“嗷嗷梅苏特！”托马斯突然在外面鬼嚎，分贝大得邻居都该听见了。梅苏特揉着太阳穴出去，黑着脸，“又嚎什……？”

　　话还没问完一个手机凑到他面前，托马斯蹦跶着叫道，“你看看！”

　　图上是两个人的手，手上都戴着戒指，发照片的人，贝尼。梅苏特无话可说还有点想打人，这人平常挺低调，没想到一放就是大招。又暗想这边进度是不是也该提一提了，比如等回来买对戒指什么的。再看托马斯还是一脸没心没肺，就顾着激动了。梅苏特突然有点心塞。不过想想菲利普又觉得还没那么糟。

　　而此时的菲利普，坐在折腾了一整个下午才收拾齐整的客厅里，边看新闻看吃外卖。吃完还不忘看看一边吃狗粮的黑色巴哥犬，“好吃吗？”

　　Balbo看他一眼，埋下头继续啃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