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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城主不高兴(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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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耳边铃铛声响起。
穆君蓦地睁眼。
“呦,回神啦!城主大人,天黑了哦。”跪坐在他面前的女子挥挥手,似要把他的魂给召回来。
女官打扮的可人笑的一脸狡黠,她把头发挽起,用一根细木棒固定住——细细看来,那木棒上还刻着花纹,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穷酸。
她伸出右手来,左手执起衣袖的摆子,慢条斯理地小心斟着茶。那细瘦而又皎白的手腕上系着玉制的铃铛,那是他亲手做的铃铛。
般般入画,皎若秋月,好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图。
可是再定眼一看,面前的可人其实早已变成了两鬓泛白的老妇人了,虽风韵犹存,但早已不富年轻时的美貌。
“朝夕。”黑发的男子原先一直撑着下巴,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然后反应过来看向窗外,那一轮明月正挂在半空中,亮的吓人。“我居然睡着了?”
“是呀,真是神奇哩,你这一心想着治理城邦的大忙人,居然也会有偷懒的时候。”虽年已及艾,但朝夕一如既往并不忌讳穆君的身份,要知道她小时候甚至还敢掐他的脸——虽然那是极久以前的事了,“你从那甚么极乐、还是叫极苦来着的教派里领回的孩子,我已经把他安排好了。”
“那孩子还真是个妖孽,刚来这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和卫兵队的那些孩子打成一团了。”上了年纪的朝夕女官看好戏一般冲他比了一个三,乐呵呵地笑着,“我来的时候还刚刚打了第三场架。”
哦,是字面意思上的打成一团呢。
穆君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会回事,他不在意地倾身,执起茶杯细细品尝。“肯定是卫兵队的那群皮小子先动的手。”
朝夕:“我还挺喜欢他的,那眼睛是真的漂亮。”
穆君手微微一震,撑开扇子遮脸冷笑:“呵。”
一个看着自己父母死却无任何反应的小鬼。
“你喜欢,那你养他呗。”城主知道他的女官为什么突然开口说这话,自是不愿驳了她的暗示,“当年你打定主意不嫁人的时候我就劝过你,收个养子或是养女,这样等你白发苍苍、满脸褶子、手抖得连路都走不动的时候,好歹还有个人给你养老。”
“城主大人想讨打是不?”
嘻嘻哈哈的欢笑声,随着时间越发地模糊,只余挂在房梁下的风铃,依旧被风吹响了清乐。
城主大人听着耳边的风铃声,一个人自得其乐的倒上一杯小酒慢慢品着喝。
天守阁二楼的门户大开着,清风徐来,墨色的夜空中,一轮明玉盘挂在天上。
如果现在不是身处于高楼琼宇之中就更好了。
穆君曾经作为人时感觉最舒坦的事,就是随便一处青葱树林之中,点一堆篝火,啃着洒上大料的烤鸡,身边再来一二小友一起边碰酒吹风,边胡天侃地,就着朗朗明月,尽情潇洒,这岂不快哉?
如现在这样一人空对着圆月独自饮酒,反而只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不过现在不如以往,今昔非比,都已经不是人了,不能强求。
其实仔细想想,他现在所处境界和刚刚的祈愿也差不离,看:
青葱树林——屋外一颗干枯的樱花树独木成林;
篝火——屋里点着一堆胭脂烛;
烤鸡——为人时吃的是烤鸡,现在当鬼时嚼的是烤肉;
酒——手中浅浅一杯泛着琥珀色的光;
小友——……
……
……
穆君诡异的沉默了。
想想看他自成鬼后认识的,能谈得上话来的人(鬼)。
上司——上司就是上司,敢对那位大人随意诽议,想被爆头了吗?
同僚——不是脑子清奇的小人,就是不会思考的蠢货,再不就是无法苟同的战斗狂。
唯一聊得来的上三猗窝座,也因为某个讨厌的上贰的缘故,穆君难得能和他平静的聊一次。
事实上还有其他几个人类,都是穆君在人间游荡时认识的,不过他们寿命太短,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一想到这个,穆君就觉得不高兴。这破小岛国不仅仅吃的少,连能谈得上话来的人都寥寥无几,这地方怎么什么都没有,好气啊。
……对了,所以他当初是为什么来这破小岛国的?他不是东国人吗?这破小岛国能有多少吃的?说到吃的,难道东国不是美味更多,数量更甚吗?
失去大部分记忆的穆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不记得自己过去的家人,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难过。
对,难过。
穆君皱了皱眉,低头继续晃着玲珑酒杯,想要无视心口那钝痛的感觉。
每次他一试图回忆在东国有关的记忆,胸口就会发闷,难过的甚至想要落泪,但是他怎么能落泪呢?
他是永夜城城主,他是高高在上的上弦。
他怎么可以再为了以前那些为人时微不足道的记忆而落泪呢?
别再回忆了,想想别的。
想想别的。
穆君垂目,抬起手,低头掩住了整张脸。
想想别的,不然会被发现的。
虽说是鬼,但是只要是能满足口腹之欲的存在,他绝对不会吝啬精力去得到。
就比如手中的这一杯酒,这是百年前第一任朝夕女官的家族特产——朝仓酒。
朝仓家族曾经也贵为一城之主,甚至曾经还收揽兵力想着在这乱世里去争一杯羹,不过自穆君带走了他们的姬君和那个家族所有费劲心思才酿成的朝仓酒后,争夺天下就已经没有他们什么事了——毕竟,那一座已被毁掉的城,已经没资格再逐鹿天下了。
朝仓酒在当时,也是赫赫有名的一大特产,手艺和需要的工序复杂无比,可越是复杂,酿出来的酒也越是美味。
那小小的一壶,打开瓶塞之后散发的酒香味,就是穆君这样不怎么爱喝酒的人都馋涎欲滴,那些好酒的人怕不是闻着味而来爬也要爬到天守阁上面来。
“穆君~”
瞧,这不,还真有人……鬼爬上来了。
来鬼从窗户一跃而进,虽然被穆君揍了一拳,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他一改之前笑眯眯的模样,微微扁着嘴,如同告状一样嘟嘟囔囔地道:“穆~君~,你家女官真的实在是太讨厌了,一点也没有第一任的好。”
穆君早就挺起了腰重新坐好,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冲他翻了个白眼,大概就是“给你个眼神,自己体会体会”的意思。
可惜某个厚脸皮是教主大人是没有羞耻心的,他三两步来到他的背后,像是一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后。
“穆君~城主大人~我真的不能吃了她吗?”
“同样是朝夕……”童磨附身,从背后就着穆君的手叼起那被轻轻握住的玉制小酒杯,唇齿相依,下巴微抬,酒液随着角度变化倾倒出杯子,只有小部分落入口中,大部分都顺着唇角的弧度往下划落,那液体调皮地划过下巴,划过喉结,又一滴一滴地落在穆君被他牢牢锢住的手臂上。
“载酒填里闾,吹花换朝夕。”他伸出舌尖,一舔唇边滴落的酒液,脸上的笑飘忽起来,“你当年为了行军和建城,花了那么大代价才弄到手的‘朝夕’,现在看来,可真是得不偿失,一代不如一代。”
“就连这酒……”犬齿停留在穆君的手腕上磨蹭了一下,转而伸出湿滑的舌头,慢慢地、慢慢地从被,“不是昔日佳人亲手酿的,滋味也是愈发地难以下咽。”
“穆君。”童磨紧握着穆君手腕的手向上滑,抚上他的手背,然后十指交握,一边握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一边对冷眼看他的城主轻轻皱眉,眼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当年我也是你亲手带回来的——”
“——你怎么就没给我一份大礼呢?”
虽然未曾亲眼所见,但是永夜城谁人不知?你当初带回朝夕和满池子的酒时,那吹遍了整座城的血樱。
“穆君,欠我一份礼物哩。”
虹色眼眸的鬼怪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