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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

  •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听见了海潮声。

      真奇怪,明明是梦,可是眼前看见的一切,都几乎和现实一模一样。初夏的海浪翻滚,一波一波碧海白波涌上海滩,在一片金黄的沙子留下了纯白的泡沫;一双双小脚丫跳跃着戏水着,时不时发出悦耳的嬉闹声。梦里的他明白了,这是他带着孩子们趁着夏天,来海边游玩呢。

      那边的沙滩上,有几个孩子甚至还玩起了沙雕比赛,银时、晋助、小太郎这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做沙雕,说是要比出一个最好的来。晋助的品味最古典,他在尝试用沙子做出鸟居的形状来;小太郎有着与他严肃外表不相衬的奇特品味,正在捏一个不知道是企鹅还是鸭子的神奇生物;而银时么…

      两个圆球中间是一根冲天的棒子,少年一本正经地在堆砌着什么应该打上马赛克的东西。那边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模型堆出了个大概的紫发少年转过头来观察自己的老对手们的作品,看见银时的马赛克产物,立刻控制不住他汹涌澎湃的吐槽之力,一手怒指一边大声道:

      “银时!你在搞什么东西!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面对他的质疑,银发少年转过头去,露出了他的招牌懒洋洋脸,一双红色的眸子令人联想到还带着海风味的咸鱼。银时摊手道:

      “看看不就知道咯,这是阿姆斯特朗安式回旋阿姆斯特朗炮。”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而且你说了两次阿姆斯特朗!”

      正当高杉少年打算继续反驳的时候,长发的青年慢悠悠踱步到了他们的比赛现场,然后看了一眼两人争执的焦点,突然恍然大悟般一敲手心:

      “这不是阿姆斯特朗安式回旋阿姆斯特朗炮吗?还原度真高啊。”

      高杉少年:“…我落伍了?!”(强烈打击)

      看见这边的一出不要钱的喜剧,在场的孩子们都哈哈大笑,更有甚者还上去继续补刀高杉少年,说银时做的很还原云云。他在一旁看着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唇边不知不觉地就溢出了一丝微笑。

      数了数,他们一个也没少。大家全都在这里。

      正当他这么想时,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呼唤。

      “松阳。”

      青年转过身去,便看见在不远处的沙滩上站着一个纤细的女子。她身着素净的和服,如瀑长发挽作发髻,一缕细细的鬓发在海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摆,美丽的身影叫人目不转睛。此时,女人怀抱一个正在酣睡的小小婴儿,看着他的眉眼温柔得几乎要让他沉溺其中。

      那一刻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青年扬起了幸福的笑容,走向自己的爱人。天高气爽,蔚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那么纯洁,那么美丽,正如他们最美好的年华。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青年醒来后坐起身,倚靠着冰冷肮脏的墙壁,仿佛化作雕像,一动不动,任由湿气蔓延至他的躯骸,任由虫豕在他身上爬行……也不知阳光和月光在外面的时间洒落了几次,他仿佛已经遗忘了时间,也被时间所遗忘。

      这一切,对他毫无区别,也毫无作用。

      突然,某时某刻,脑海里冒出了一句话:以前,他也曾经过着这样的日子啊。

      他的睫毛动了一下。

      五百年来的记忆是虚共享的,然而这时光实在是太漫长了,长到能让婴儿变成冢中的森森白骨,幼小的树苗上长出层层叠叠的年轮,铭刻碑文的砖石化为粉末。很多很多东西都已经淹没在回忆的长河中,现在他所能记起来的、一切的源头,就是那一座山。

      高山,密林,河谷,他走啊,爬啊,游啊…漫无目的,有路就走,有水就喝,有果子就采,有鱼就捕,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剧痛或无力,醒来后又继续游荡。每当他以为走出了山的时候,横亘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座更高更大的山。

      ……有时候也会见到人类,是年轻或中年的男人,背着老人进山,把老人放下就走。记忆中的他本能地不愿意接近人类,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躲在不远处悄悄地观察,等着老人或渐渐衰弱而死、或被野兽吃掉。

      那个时候他在想,原来,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类会和其他动物一样死啊。那我呢?我也会死吗?

      老人断气后,他就会抢在乌鸦啄坏尸体之前剥下老人的衣物去穿,虽然都会肥大,但他对于模仿和自己长得相似生物很热衷。这一件衣服坏烂了,就脱下去找其他的衣服;实在是不合身的话,就扯掉多余的部分,把它改得适合自己。

      终于有一天,他沿着人类进山的路走了出去,挡在他面前的不再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和奔流湍急的河流,而是有着炊烟与人家的人类村庄。

      没等他探索他们的世界,他就被几个人给围住了,人们好奇地看着他这个穿着不合身的可笑衣服、蓬头垢面的小孩,但是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什么话,人们突然沸腾了,越来越多的人用畏惧的眼光看着他,大家都冲着他指指点点。而且,很快便有一个男人冲过来质问他对自己的母亲做了什么。

      他对这个男人有印象,他在一个星期前扔下了一个年老的妇人,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块上面没有尸骸的岩石。他远远地望着男人离开了山林,然后,天上下雪了。这场雪连下了几天几夜,刚开始那个老妇人还能吃几口雪,可是很快,她就一动不动了。

      然后,我就拿走了她的衣服,她应该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可是我会冷啊。面对男人愤怒的拳脚,他拼命地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身上被打得那么痛,但“他”的心里却还在想:

      真奇怪,你都抛弃那个老人了,有什么资格这么愤怒呢?我拿走的只是衣物,你拿走的是生命啊。

      这就是他记忆中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人类,然后那些人把他捆起来要刺死,结果最后却惊恐地发现他复活了。这之后是一段黑暗的回忆,遭遇人类无数次迫害的所谓恶鬼,不知道何时起已经失去了本来的自我,只留下了身体里无数的死神。他们彼此厮杀抢夺这副躯体,也将他们承受过的痛苦,全部还给人类。

      憎恨人类、畏惧人类、然后是接近人类。

      他是第十三代的虚,也是唯一一个再次试图去接近人类的虚。

      男人木然地看着眼前那一排厚重的铁栏。就是它们束缚着自己不得自由身,这是奈落用地球上最坚硬的钢铁为他“量身”打造的监狱,为的就是让他明白他是他们的阶下囚。此刻金属在火焰微光的照耀下,冰冷得要人牙齿打战。

      然而,没有谁比他自己更清楚,只要他想离开,这个所谓的牢笼连一刻也休想困住他,而他一直没有离开也是因为,他有着自己的信念。

      他想保护自己重要的家人,学生,以及那个曾经善意对待他的小山村里的所有人,他曾经坚信,只要他远离他们,就能避免危险与灾难降临在他们的身上。是的,他一直这么相信的,只要他走了,他们的生活就能恢复正常,真礼会去寻找其他的幸福、孩子们会回家、村民们也会继续自己本来的平静生活——

      直到胧告诉了他那些事情。

      那一刻他是真的崩溃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感受到那样极端浓烈的感情,也不知道他这个怪物一样的身体居然还能品尝到这种锥心刺骨的痛苦滋味。就像是强行被抽走了灵魂一样,男人蜷缩在地上,连控制自己正在抽搐的身体也做不到,灯火照耀着他的身影,青石砖上一片暗沉,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倒在血泊中的蓬乱野兽。

      “啊——啊啊——”

      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吗?无所谓了。

      剜出了自己的眼睛吗?无所谓了。

      扯下了自己的四肢吗?无所谓了。

      捏碎了自己的心脏吗?无所谓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毫无意义。

      不仅是他和奈落离开的选择,更是他诞生至今的全部意义,在听见那些消息的刹那间都变得一文不值,他甚至觉得,自己还能感受痛苦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件无比可笑的事情——因为疼痛意味着他还活着,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我的活着,我——我的诞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你能诞生在这世上,就已经非常伟大了。”

      昔日她对他说过的话,每一字每一句他都牢牢地记在心中,因为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完全知晓了他的真实,却依旧能认同他的普通人类。然而现在,回忆起她对他说过的话,那些曾经鼓励他走到今天的话语,男人那被自残过度、尚未恢复的喉咙里压出了低低的嗬嗬声,血肉模糊的手掌捏碎了身下的砖石。他甚至想要狂笑。

      “是你让那些本来一辈子可能都无法识字的孩子拿起了书本。”

      ——他们现在拿起了刀与凶器。

      “是你将本来是鬼之子的银时变成了人之子。”

      ——他被人称为“白夜叉”,夜叉,恶鬼。

      “是你教会了那些孩子们如何昂首挺胸地活下去。”

      ——他们为你而死。

      多么讽刺啊,然而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他的傲慢与自以为是得到的结果。到头来,不是世人伤害他,便是他伤害世人。

      失败了,全都失败了。或许一开始他与奈落离开尚且不算彻底的失败,他仍然拥有希望,然而,重要之人接二连三地失去了生命,这却是无可挽回之事。

      他早就知道了,生命既宝贵又轻贱,宝贵在于它永远只有一次;轻贱在于,它那么容易就消逝了。

      消逝了。

      从一开始他就保护不了任何人。翠死了,真礼死了,那么多孩子都死了……而且现在,那些尚且活着的人们依旧在地狱一般的现实中煎熬:他的女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大弟子陷入了奈落深渊已经无法脱身,幸存的几个学生仍然在为了他浴血奋战、不断地牺牲他们年轻的生命。

      只要他还存在一天,这个地狱就不会停止。

      心死,则抗争结束。

      第一次,他无法压抑住内心的黑影,被他常年压制住的无数死神咆哮着要打破他的束缚,他们欣喜地发现终于找到了他最虚弱的时刻,死神们都活动起来了,那一片荒野之中,他们就像是幽灵一样前赴后继地向他攻来,要将他这个唯一也是最大的叛徒给赶尽杀绝。而他根本无能为力。

      没有人能阻止他们了,想到这里,青年甚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无力地等待着自己,这个名叫“松阳”的人格的终末。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那一刻。

      ……很久之后,他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他”。

      “他”屹立于自己的面前,手中提着某个“死神”的头颅,漠然俯视着匍匐于地的他。

      那个头颅,他认出来了,那是反抗他压制最甚,也是对他恨意最深的人格。这个家伙甚至曾经对他扬言,如果他有朝一日无法压制住他们的存在,他一定会是最早杀了他的存在,然后他会成为这个身体的主导者,将他重视的那些人统统杀光。

      “就从那个女人、和那个银发的小鬼开始!”

      昔日的诅咒仍然萦绕在自己的耳边,然而此时,这一切已经不复存在,更令他感到震惊与隐隐恐惧的,是那个杀了他的男人,他以前竟从未见过。

      ……这个身体里,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人格!

      仿佛是一眼看出了他的不可置信,男人冷漠一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是想问我,‘我’是谁吗?”

      “‘我’即为虚,‘我’即为死神。”

      男人的唇边勾出嘲讽的笑容,将手中的头颅扔垃圾似的扔在了这一片荒野处,然后微微侧身,这才让他看见了那之后的心象风景,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地的“尸体”。恨他的、诅咒他的、要最大程度报复他的那些幽灵死神,如今全部化为荒野中的尸体。

      “惊讶了吗?然而,还有漏网之鱼。这些自命死神的家伙,没有一个能逃过我的羽翼,你也不例外,松阳。”

      他终于抬起头,站起身,与那人平视,他没有逃避那一道红色的视线,而是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那个男人看见他这种毫无畏惧的模样,终于收敛起了他那高高在上的笑容,然后,他听见他说……

      “我放任了你们五百年……现在,我要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了。”

      真正的死神降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第 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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