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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宛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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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挑开帘子,宛真便笑盈盈进了暖阁。玉笛早候了多时,正欲支撑着起身见礼,宛真便两步到了她床前,止住她道:“可不敢这样多礼,妹妹现在正是要养着的时候。”一面说,一面打量玉笛,玉笛带着一条大红镶白玉莲花钮抹额,衬得气色很好。大抵是年轻的缘故,尽管才出月不久也瞧不出产后虚弱,只是有些瘦得惊人。玉笛仍然是平日里温柔的语气,道:“景阳宫这样远,劳动姐姐来瞧我。”
宛真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添了皇子,自然是要来瞧你的。只是想着你才生产的时候要多休息,才没来叨扰,如今我听盈嫔姐姐说你大好了才来的,你可不要怨我来得晚了。原本你敏贵人姐姐也是想来的,不过从去岁夏天她的病便不好,平日也极少出门,我也是怕她过了病气给你,再者她也走不动这么远的路。”
玉笛忙道:“多谢姐姐的体贴,烦姐姐替我问敏姐姐安。我也是一直挂念姐姐身子的,只是从圆明园回来后,没能多去看她几回,是我不周全了。”
宛真道:“一则你有身子要当心,二则她须静养,也是说了不必探病的。妹妹,你如今觉得怎么样,身子可还好么?”
玉笛道:“很好,贵妃与盈嫔照料得极周全细心。”
“是,她们都是生养过的,也一定能照看好你。”
二人闲话半日,玉笛突然怯怯问道:“姐姐……姐姐与和嫔姐姐住得近,她近日还好么?”
宛真如何不知她是何意,忙道:“自从三阿哥到了永和宫,和嫔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从前多少有些孩子气,也小性,我上次见她,倒真是沉稳了许多。她是真心疼爱那孩子,咱们都能看出来。”
玉笛道:“姐姐……我并非是要疑心和嫔姐姐照管不好三阿哥的……”
宛真道:“这是说什么话呢?你的心意谁不明白,便是和嫔自己听了,也是明白的。说起来,和嫔那日也是要来瞧你的。只是母后皇太后说,宫中规矩如此,她若来得多了,坏了规矩,教你也伤心。”
玉笛道:“是……都是为了皇子们好,玉笛不敢坏了规矩。”
宛真拍了拍玉笛的被角,温然一笑。她叹道:“咱们都是不在旗的汉女,在这宫里头,论身份尊贵,论血统纯正,咱们都是矮人一头的。不过玉笛,皇上如今倡导旗汉一家,咱们未必是没有出头之日的。你看江南两道士子不也在朝中大有作为么?”
玉笛道:“是,我听闻淑姐姐的胞弟也中了举人,果然是齐鲁家风重文。”
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子,宛真见玉笛尚虚弱,便也不多欲留,回了景阳宫。外头的人总是意淫,宫中女眷过得定是琼楼玉宇中的神仙日子,其实不过也就是吟诗作赋,品茶说笑,互相走动罢了。却说宛真回了景阳宫,正看见秋稻在廊下同小宫女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便道:“你们又在弄什么鬼呢?”
秋稻笑道:“小主,奴才们是看着咱们宫里架下的紫藤花开得很好,想着摘下来做个花糕给小主尝尝。”
宛真笑道:“我还看那花开得美,正欲赏玩呢,却被你们想着吃了。”
秋稻忙告罪:“奴才该死,小主莫怪罪。”
宛真同春禾笑得直不起腰,春禾道:“小主是同你们顽笑呢,摘下来吃了便罢。”
宛真打断道:“嗳,先同我说一说,你打算怎么个做法。你的手巧,我也想同你学一学。”
云图雅听见了外头的热闹,也出来道:“宛真姐姐,你们说些什么呢?”听了缘故,她却同个孩子一样高兴得拍起手来,道:“秋稻,快做来我尝尝,蒙古可不曾有这种吃食。用花儿来做点心真是有趣极了,我只听过玫瑰桂花做馅儿的,紫藤花也能吃么?”
秋稻笑道:“小主莫心急,您准能吃上的。这紫藤花不能直接吃,须得过了热水才能去了涩味儿,然后用糖腌制片刻,让汁子出一出,再加上糯米混粳米磨的细粉蒸制,变成了。虽说听着简单,可我秋稻敢说,满宫里没人能做得好过我的。这里头的门道多了去了,先是选花,不能选那开得极盛的,要选那将近全开的,还要仔细着把花蕊择出去。用糖腌制得用极粗的砂糖,汁子出得也不能忒尽,不然花儿是干的,又没芳香气息,做出来颜色也不好看。这些也就罢了,几成糯米粉混几成粳米粉,这是秋稻的不传之秘,须得比例调和才能让花糕软韧得当。”
宛真道:“你们瞧瞧这秋稻,竟成了咱们的师傅。再看看敏贵人,此时已急不可待了。秋稻,百闻不如一见,你快给我们露一手罢。”
不过一会功夫,秋稻便将那紫藤花糕呈了上来。宛真与云图雅品了品,亦觉得芬芳馥郁,十分可口。索性便在院中石凳上传了香茶,配着花糕用,更觉得茶香花香相得益彰。云图雅生长在科尔沁草原,自小常以奶肉为食,这样甜而不腻的清新茶点也是头一回用。宫中御厨所做的点心尽管细腻精巧,却失了一份天然之味。二人说说笑笑。天色便晚了,今夜月色极淡,星子却铺了漫天。云图雅举头道:“姐姐,你看今天的星辰美不美。”
“嗯……”
“在科尔沁草原上,那漫天的星星才是……你若见了,一生都不会忘的。”
宛真道:“云图雅,你很想回去,是不是?”
“每一刻都想。我额娘是大清的郡主,她远嫁到了科尔沁,一生思念家乡。可是我生在科尔沁,却又回到了她的故乡,你说这是不是很讽刺,她的命运又在我身上重演。”
“那你的额娘,她过得好么。”
“也好,也不好……我想她和我阿爸是相爱的,科尔沁也与那些蛮荒部落不同,她过得不苦。”
“那么云图雅你呢?“
“姐姐,至少在这一刻,我是幸福的。我想宫中能拥有这样时候的女人并不多,她们争抢,她们攻心,可是她们在这一刻全都比不上我们。不管咱们的今后是荣华富贵还是凄风苦雨,我都不会忘了这一刻,这是我在这紫金城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
“于我而言也一样,我曾经失去了对我而言最珍贵的东西,也曾怨天尤人。可我想如今有清风明月相伴,又有挚友忠仆在侧,便是没有皇后贵妃的地位,或者盈嫔恪常在的子嗣,但我此刻的欢喜,又是她们得不来的。人间万事,通达最要紧。”